寇世子氣呼呼地回到家,心裏還是很不高興,他一大早去和分自己的新作,不誇誇他就算了,怎麽能說他從立意到運筆都有問題。
他抱著畫生了會悶氣,等鬱悶完了,又攤開自己的新作仔細看了起來。
剛才他正在氣頭上,隻覺薑若皎完全是在胡說八道,這會兒氣頭一過,再回想薑若皎指出的幾問題,竟覺得薑若皎說得在理。
寇世子平日裏往來的都是些狐朋狗友,一個兩個都拉著他出去胡作非為,哪有人真心給他評畫?
每回他畫出新畫作來周圍人都是一陣吹捧,他便也覺得自己畫得好極了。
事實上他這會兒也沒覺得自己畫得不好,隻是照著薑若皎指的方向一琢磨,覺還可以畫得更好罷了!
寇世子察覺錯怪薑若皎了,本想再去薑家食肆一趟,汪鴻才他們卻尋了過來,說要約他出城玩去。
馬上要過年了,出去玩的機會去一次一次,不如趁著不用跟著家中長輩到拜年先去玩個痛快。
寇世子一聽就來了興致,把畫扔到一邊,開開心心地與狐朋狗友外出玩耍。
傍晚的時候,薑家食肆的食客們聊起城中的新鮮事,說有人在城外賣葬父,寇世子大方地掏了錢,順理章領了個人兒回家。
那說話的食客還吹噓說什麽自己遠遠看見了,那孤瞧著長得俊極了,寇世子真是豔福不淺。
店裏的夥計聽了這些閑話,又鸚鵡學舌般講給了薑若皎聽。
薑若皎邊搟麵邊耐心地聽夥計活靈活現地把食客的話都複述一遍,並不覺得這些事與自己有什麽關係。
想到早上氣呼呼離開的紈絝世子,不免暗自搖頭。
這人有什麽想法全寫在臉上,又容易聽信別人的話,要是上個別有居心的,指不定得把他帶進裏去。
這不,現在還沒親就又是流連秦樓楚館又是帶外頭的人回家,真正惜家中兒的人家誰會考慮把兒嫁給他?
雖說他乃是平西王獨子,哪怕名聲爛到底也不愁娶不著媳婦,可平西王總會老的,以後靠他這個荒唐世子如何支撐得起整個西南?
薑若皎微微蹙眉,心裏有許多思量。
本來權貴之間的事與們這些尋常百姓沒有太大關係,不管換了誰來主持西南大局,們的日子都是一樣地過。
可外麵時局太,要是平西王當真倒了,們的日子隻會比其他地方的百姓更糟糕,畢竟們這邊不僅要擔心日後的吏治問題,還需要擔心會不會再起戰。
覆巢之下無完卵!
這些東西薑若皎若是沒隨柳先生們讀過書,是決計不會去考慮的。
僥幸讀過些書、學過些道理、了解過如今的時勢,心中不免就多了幾分憂慮。
不過到底隻是個守著家中食肆謀生的小老百姓,再憂慮又能改變什麽?
薑若皎沒再多想,打發走說得起勁的夥計,招呼清平過來學做新菜。
不是藏私的人,既然有意把食肆做大些,教起清平來自然上心得很。
寇世子抱著一堆舊畫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薑若皎側頭指點清平的一幕。
清平的頭發長出了一小茬,瞧著很是古怪,不過他量高大,五又周正,即便頭發短了些也不影響他的俊朗。
兩個人一個教、一個學,距離難免挨得近,瞧著就有些旁人難以/的親昵。
寇世子不知怎地就覺不太舒坦,黑著臉跑去占了薑若皎另一邊的位置,不大高興地追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薑若皎沒想到寇世子這麽快又來了。
現在食客還不多,薑若皎讓清平自己先練練手,一會來客人了再換上。
清平點頭。
薑若皎這才看向寇世子,奇道:“世子怎麽又來了?”
寇世子見薑若皎和那和尚說完話才搭理自己,語氣裏還帶著幾分嫌棄,心裏莫名酸溜溜的。
他冷哼著說道:“你早上說我畫得不好,我給你瞧瞧我畫得最好的幾幅畫!你要是還能說出哪兒不好來我就服氣了,要不然你就是瞎貓上死耗子。”
薑若皎瞧見寇世子抱著的畫,便把他領到幹淨的桌案旁讓他把畫攤開。
平心而論,寇世子畫人確實有一手,他畫的人氣韻極佳,往往隻隨手勾畫幾筆就讓人的喜怒嗔癡躍然紙上。
而且這些畫完全看不出毫之意,隻看得出他下筆時對畫中人的欣賞與讚歎。
若是當真能以畫觀人的話,外頭的傳言卻是有失偏頗了,寇世子喜畫人圖這個好倒沒別人說的那麽不堪。
好看的人誰不喜歡。
薑若皎見寇世子信心滿滿的模樣,不由暗自發笑。
若是這位紈絝世子多讀些書,便該知曉再好的詩作畫作都能挑出刺來,端看用什麽角度去挑罷了。
你立意好的,可以說你文辭差了點意思;你文辭好的,可以說你了些靈氣;你靈氣足的,又可以說你不遵格律;辭藻華的,說你空堆砌無病;辭藻質樸的,又說你毫無文采俗氣頂……
詩文是這樣,畫作也是這樣。
隻要別人存心想找茬,任你是顧愷之親傳、吳道子再世,你那畫裏也能找出許多問題來。
如果是的話,就不會地將自己的畫作拿出去任人挑剔。
薑若皎把寇世子攤開的畫挨個看了一遍,又泰然自若地拿畫聖的標準給寇世子仔仔細細地品評一番,直說這裏差了點那裏又差了點,你離畫聖還還差得遠呢!
左右不用自己畫,薑若皎指點江山起來毫不心虛,說得寇世子臉越來越黑。
他既恨不得把薑若皎的給堵了,又覺得薑若皎眼犀利得很、一下子就看出這麽多問題來。
反正聽著聽著,寇世子翹起的尾就耷拉下去了,整個人像霜打過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他再看向自己過去最得意的畫作,忽然就覺得沒一張是滿意的了。
薑若皎見寇世子這般表現,知曉自己不小心把他打擊過頭了。
想想以前在學堂裏就招人恨的,因著自己得師長喜、學東西又快,行事便沒什麽顧忌,從來不怕得罪人。
每每夜深人靜憶起那時候的事,也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太過得意也太過張揚,不能怪至今還有同窗不喜歡。
卻不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轉眼便要離開學堂獨自撐起一個家,代替父母為妹妹的依仗。
薑若皎瞧著蔫耷耷的寇世子,難得好心地寬起他來:“世子過了年也不過十六歲,畫聖在世子這個年紀未必能畫出這樣的畫。”
寇世子一聽,立刻又活過來了。
對啊,他才十幾歲,和畫聖比做什麽?
都怪薑若皎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搞得他覺自己畫得老糟糕了!
不過往好想,這是薑若皎覺得他能畫得和畫聖一樣好!
寇世子這麽一想頓時又神抖擻起來,一臉驕傲地說道:“你知道就好。”
他來就是想聽聽薑若皎是不是真懂畫,這會兒聽了一堆意見,心裏迫切地想回去好生琢磨琢磨,頓時也不多留了,又卷起自己的話風風火火地回家去。
興福見自家世子被挑剔了一通,瞧著竟還樂嗬,心裏有些納悶。
他小心翼翼地發問:“世子,這麽說您的話,您就一點都不生氣?”
寇世子得意洋洋:“我為什麽要生氣?你沒聽是比照著畫聖的標準來評我的畫嗎?這說明,在心裏我以後是要和畫聖比肩的人!”
興福瞧見自家世子眉飛舞,一副高興得不得了的模樣,隻覺那位薑姑娘怕不是給自家世子灌了什麽迷湯。
一主一仆回到王府,寇世子正要回去消化消化薑若皎的那些點評,斜刺裏就出來個著素的來。
“世子。”盈盈地朝寇世子一拜,聲音的,帶著幾分我見猶憐的。
寇世子見一素服,擰起眉頭說道:“你既然還在孝期,自去偏院做事就是了。穿著這麽裳在府裏跑,衝撞了祖母怎麽辦?”
在寇世子心裏他祖母是頂頂重要的,祖母素來喜歡著鮮妍、明如花的孩兒,最不喜歡那種悲春傷秋、無病的家夥。
這孩兒葬父之後說自己無家可歸,沒地方可去,隻要給個落腳,讓做什麽都可以。
寇世子在眾人起哄之下把人帶回王府,回來後便命管事給安排個事做。
見沒了父親著實傷心,寇世子還吩咐管事給安排到偏院去,特許素服到出孝期。
他覺自己安排得妥妥當當的,也就高高興興出門尋薑若皎看畫去了。
哪知這孩兒上說“做什麽都可以”,現在卻在這兒躲懶!
寇世子可憐還在孝期,也就沒直接說出心裏的想法,隻勉勵道:“府裏向來公允得很,不僅有月錢可拿,做得好還有賞銀,但凡有手有腳都能養活自己,你且安心做事去吧。”
淚眼盈盈地走了。
寇世子隻覺莫名其妙。
興福是下人堆裏長大的,一眼看出這沒出孝期的姑娘存著什麽心思,見可憐地走了,不免在心裏搖了搖頭。
他跟著世子最久,最清楚世子是個沒開竅的,從來沒對哪個姑娘起過那種心思,這小姑娘完全是眼拋給瞎子看了。
寇世子確實不懂那孩兒的想法,也沒打算去琢磨在想什麽,左右和他關係不大。
他屁顛屁顛抱著畫回了自己住,準備好好閉關幾日,看看能不能讓自己的畫技更上一層樓!
轉眼到了除夕那日,京城那邊來了使者,給平西王府送來不宮裏賜下的好東西。
盧氏見兒子悶在自己院子裏好些天了,便借著讓兒子挑東西的由頭把人喊過來瞧瞧。
寇世子這幾天閉關畫畫,覺自己大有進益。
聽人說盧氏讓自己過去他還有些不樂意,不過還是乖乖去了。
盧氏見了兒子很高興,命人把京裏送來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讓他挑。
寇世子對此興致缺缺,覺得自己什麽都有,本不需要這些玩意。
盧氏歎氣道:“娘都好些天沒見著你了,你就不能多待會?”
寇世子無法,隻得百無聊賴地坐在旁邊看盧氏讓人把賜之一樣樣收起來。
等瞧見底下的人收起其中一個白玉罐子,寇世子忽地想到他娘以前時常拿這種罐子裏的東西往手上塗塗抹抹,當即好奇地手拿起來問他娘:“這是做什麽用的?”
盧氏看了一眼,說道:“這是醫調的凝脂膏,手用的。”見兒子興趣,便興福取兩罐回去,轉頭叮嚀兒子,“如今天氣還冷得,你整天把手出來畫畫,也拿去,要不然手凍裂了有你疼的。”
寇世子沒拒絕,心裏卻想起薑若皎那雙好看的手來。
這凝脂膏不錯,一會他就給送去。
他沒別的意思,就是見不得糟蹋了那麽一雙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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