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當年此定三分下

漫天大雨嘩啦啦地直下，崔軒亮暗暗不悅，道：「還在下雨，真是煩。」

時在傍晚，這雨卻還落個不停，弄得島上既無明艷晚霞、亦無七彩夕，只沉沉的，十分熱。崔軒亮不曾帶傘，待想回房去拿，卻又怕吵醒了叔叔，萬一給抓個正著，再想出門溜達，那可是難上加難。

兩害相權取其輕，崔軒亮眺且遠，只見對街有間酒樓，離這客棧也不甚遠，索也不用傘了，當下一聲喊，便已冒雨飛奔而過，好容易淋得滿頭，來到酒樓里一看，驚見門裡坐了三四個赤膊酒客，人人吆五喝六，說爹道娘，諒非善類。他心下，自知此地不可久留，便又怪一聲，再次闖過了一條街口，躲到了一座布莊下。

大雨淋漓，那小獅子隨著他衝鋒陷陣，落得滿。一人一站在布莊門口，彈不得，崔軒亮朝布莊里張，這回沒見到什麼壞人，卻只有一群老婆婆，人人穿金戴銀，自在那兒說東道西。崔軒亮看了半晌，不由眉頭深鎖，心道：「怪了，這年輕姑娘都上哪兒去了？怎都沒瞧見半個？」

他四張街景，只見街上若非推車苦力，便是小販年，至於麗人倩影，卻是縹緲無蹤。他搖了搖頭，心道：「看這模樣，還是先去找小茗、小秀吧，倆此時定也到了島上，只不知住在哪兒？」想起兩名丫環隨著徐爾正，若要見到們，難免撞見徐老頭，遇見這人還不打，到時見了白璧暇，不得又有氣。萬一撞上白雲天那年劍俠，更不如一頭撞死，倒還落得爽快。他心下煩，轉念又想：「算了，乾脆去找我丈母娘吧，先和打聲招呼，等疼我之後，就可以見到魏思妍了。」

魏夫人長得，魏小姐只要有娘親的一點零頭，那就是大人了。心念一，腳步未舉，卻覺自己兒不知「夢莊」何在，若要過去，難免迷路。想想魏寬的壽宴是在七月十五，今兒是初二，只消十天半個月過後，自能見到魏思妍了，卻又何必急於一時？崔軒亮心裡有些煩了，忖道：「怪了，那些江湖高手平日是怎麼度日的？為何個個都沒煩惱？只有我一個人會迷路。」他打了個哈欠，手去掏口袋，先了金條，角含笑，忽然臉上變，慢慢拿出了一隻鑰匙，上頭還刻著「張三」三字。

崔軒亮雙眼大睜，忖道：「完了！我怎還帶著這鬼東西？不會有人來搶吧？」慌忙間四下去，就怕又有東瀛武士、山中刺客現而出，自己不免要一命嗚呼了。崔軒亮哼了一聲，手持鑰匙，猛見對街腳步勁急，水花四濺中，竟有一道影直奔而來，崔軒亮嚇得全抖，忽見布莊旁放了一隻水缸，卻是平日走水時救火之用，一時不加細想，忙把鑰匙急急一拋，扔了進去。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但聽撲通一聲，鑰匙沉了水缸之中，崔軒亮鬆了口氣，眼看對街人影來勢不減，他心下一驚，正要轉狂奔逃命，卻聽腳步輕盈，對街影越奔越近，隨即傳來一聲嚶嚀，喊道：「好大的雨！」好大的雨？好大的雨！崔軒亮張大了，獃獃地聽著這四個字，再也彈不得。這嗓音怎能這般聽呢？這不只是的聲，還是京城的捲舌京腔，鶯啼燕叱，九轉輕回，說不出的清脆可。崔軒亮深深吸了口氣，一時也不想逃命了，只力轉，拚死去看面前的景象。

一片急促呼吸中，只見一名正正停在了崔軒亮旁。崔軒亮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著，他深深吐納，悄沒聲息地橫移兩步，隨即斜過了眼，仔細窺看旁的姑娘。看年歲與自己相若，約也是十六七歲，再怎麼著，這孩也不可能是有夫之婦。崔軒亮只想過去搭訕，可雙方素昧平生，毫不相識，自己卻該如何啟齒？他心念頭急轉，平日練武時用不上的聰明，一都展出來了。奈何頭緒紛紛，莫衷一是，就怕自己一擊不中，那就萬事俱往了。機會只有一個，錯過就沒有了。正獃滯間，忽見小獅子渾抖，霎時水珠四濺，便朝上飛去。「啊」地一聲輕呼，穿綢緞羅，若給弄髒了，豈不糟糕？崔軒亮忙奔了過去，替擋下了滿天水花，跟著把腳一跺，痛斥畜生：「不許胡來！」

那本正要閃避水珠，陡見一名高大男子靠近，擋到了自己前，似想保護自己，不由臉上一紅，忙道：「謝……謝謝。」

「不客氣。」崔軒亮英雄救了，他站到邊，關切地問道，「姑娘可給弄了麼？」那仰起頭來，見得崔軒亮的俊臉，雙頰微紅間，忙別開了臉蛋，不曾回話。崔軒亮曉得自己有了好開場，便想方設法再去請教芳名，當即微微咳嗽，道：「好大的雨。」姑娘一問三不知，頗見靦腆。崔軒亮低頭沉，那小獅子卻已搖頭晃腦，自行走到那邊兒，朝的邊聞聞嗅嗅。「啊……」那低頭一看，掩驚呼，「這是什麼東西？可是貓麼？」崔軒亮賣頓時哈哈大笑，便自行揭開了謎底，道：「跟你說吧，這是只大獅子喲。」

「獅子！」那掩低呼，道，「這……這就是佛經里的獅子？」

都說見多怪，那沒見過獅子，乍然一見，不免好奇。便在小獅子旁蹲下，似想小獅子的腦袋，卻又不大敢，崔軒亮忙蹲了下來，向那道：「姑娘，我這小獅子溫馴，決不會咬人，你來拍拍它吧。」

那低聲道：「這是你養的麼？」崔軒亮笑道：「是啊，它和我像親兄弟。」那怯怯地手，輕輕拍了拍小獅子的腦袋，便又趕手回去，崔軒亮忙蹲了下來，拉住了小獅子的前腳，讓它如兒般站起，道：「來，你再它，真沒事的。」那大起了膽子，順著小獅子的頭頸來，只覺短刺，不怎麼順手，那小獅子倒也懂事，才給了兩下，便靠到那邊，打起了獅呼嚕。

那頗為驚喜，笑道：「它好像貓呢，呼嚕呼嚕地。」便也梳起了小獅子的短，與它玩了起來。世上含苞待放，天生，這點兒稚心，便是魏夫人、榮夫人也有所不及。崔軒亮掌心出汗，正癡間，忽見那眼角偏移，竟也在打量自己。

雨水如瀑，從屋檐上落了下來，男怯生生的，中間隔了只小獅子，只在相互打量。正張間，忽然二人目遇個正著，那心下大，趕忙站起來，躲到臺階上去了。崔軒亮躲在背後瞧著，忽然吞了口唾沫，咕嘟一聲，竟驚了那名，只見急忙轉頭，與自己目相接，隨即腳步挪移﹐避到廊下另一頭去了。崔軒亮啊了一聲﹐已知自己打回原形了。他嘆了口氣，自知什麼都沒了，可要想轉離開，卻又捨不得。畢竟雙方萍水相逢，一旦分道揚鑣了，再相見卻是何年何月的事？他鼓起了勇氣，慢慢又挨了過去，低聲道：「姑……姑娘……對不起，敢問你……你是本地人麼？」

那不應不答，只低下頭去，假作不知。崔軒亮低聲道：「姑娘……我……我是安徽蚌埠人，你有聽過這地方麼？」雨聲嘩嘩，二人站在布莊門口，那始終背轉著子，兒不想搭理。若是常人在此，定會以為這段姻緣無了，可崔軒亮天生有種毅力，遠非常人可比，當下蹲了下來，對小獅子道：「我是好人，對不對？」小獅子睜著威武獅眼，角下彎，頗見茫然，崔軒亮便拉起了獅子腳，學著獅子吼聲，嗚嗚幾聲怪之後，便說起了獅子話：「你是好人……今年十七歲，尚未親。」

崔軒亮每回拿出這招，必定逗得放聲大笑，戒心盡去。只是此刻說了半天廢話，背後竟是毫無靜。他毫不死心，便又與小獅子唱起了戲：「你…你知道我什麼名字嗎？」說著又提起了獅爪，怪腔怪調，自問自答：「你崔軒亮，宇軒昂的軒，高風亮節的亮……」猛聽那一聲驚呼，道：「崔軒亮？」崔軒亮「咦」了一聲，忙轉來看，只見那張大了慧眼，竟是在瞪著自己。那道：「你爹爹以前可是個朝廷命，名字做『崔廣』的？」

崔風訓，字「廣」，說來這二字正是他在軍中用過的號。崔軒亮聽那說破自己的世，不覺大喜狂：「是啊！是啊！我爹爹便是永樂朝名將，燕山八虎之一，崔風訓、崔廣！姑娘！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小獅子立功之後，這會兒便到爹爹揚威了，正等著那自道世，誰知瞧了崔軒亮一眼，忽然臉上微紅，啐道：「我才不跟你說，你這人不正派，不是好東西。」聽得自己不是好人，崔軒亮心頭居然高興了，忙道：「姑娘，你……你別誤會……我……我平常很正經的，只是猛一下遇上了你，這才……這才……」

那白了一眼，嗔道：「什麼？如此聽來，你是給我帶壞的？」崔軒亮臉上更紅，心頭更喜，中只想說些逗人的，可一時半刻又想不出。只能低聲道：「姑娘﹐你……你究竟貴姓大名，可否示下？」那微笑道：「好啦，同你鬧著玩的。崔大哥，咱倆小時候見過面的，你記得麼？」得知兩人原來青梅竹馬，崔軒亮自是又驚又喜，忙道：「等等，我知道了，你……你是魏……魏思……」

舉凡人之名姓，若能道破一字，必有種種驚疑應聲，可「魏」、「思」二字俱出，那卻仍茫張慧眼，料來此並非魏思妍。崔軒亮自知子脾氣不好，一旦錯姓名，往往結下不世深仇，只得老老實實地道：「姑娘，咱們……咱們以前認識麼？」「當然啦。」那把手負在背後，兜兜轉了個圈兒，隨即側頭眨眼一笑，道，「我爹爹一天到晚都提你的名兒呢。」

崔軒亮「啊」了一聲，道：「你……你爹識得我麼？」那笑地道：「是啊，他每回經過安徽，總說要去看看你，可一拖便是好幾年，始終沒行……」說著在崔軒亮旁轉了一圈，微笑道：「現下他要遇上了你，肯定認不出啦。」

眼看那著自己的眼神中帶著幾分好奇，想來真聽過自己的事跡，崔軒亮臉上一紅，忙道：「好妹子，究竟你爹是誰啊？可以跟我說麼？」

那聽他這聲「妹子」得親親熱熱，臉忽又沉了下去，道：「誰是你妹子？你說話放尊重點。」尋常男子要見了這般晚娘冷麵，脾氣大點的拂袖而去，個斯文的也要反相譏，崔軒亮卻是個天生的好人，雖給責備了，卻只低下頭去，忙道：「對不住，我……我只是見姑娘年紀小我幾歲，又聽說令尊認得在下，想來自己是你的世兄，這才喚你一聲妹子……決非有意討你便宜……」那見他誠心悔改，就差沒跪下告饒，氣自也消解了幾分，便又粲然一笑，道：「好啦，看在你心誠的分上，便原諒你了。不過你還是得猜猜我爹是誰。可不許矇混。」

崔軒亮乾笑道：「我……我猜不到……」那哼道：「這麼快就猜不出了？虧我爹爹還誇你聰明呢，原來是騙人的。快猜，不許耍賴。」

崔軒亮本以為那是文秀一類的，豈料三言兩語間，便已打蛇隨上，宛如無賴行徑。然則此無賴非彼無賴，看有香氣、目有華、櫻鼻埠，貌如花，便算給行搶毒害，也是三生積德，忙低頭手，含道：「姑娘，那……那我要是猜中了，你可有獎賞麼？」那道：「還沒立功，便想討賞啊？來，先賞你這個。」說著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