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王傲然的抬起頭,這才發現,站在眼前的正是那位方孝孺。
方孝孺如今是翰林侍講,平日里為皇長孫朱允炆講經。但是他還兼著漢中教授之職,隔一段時間,就要來國子監給眾儒生講學。
而由于方孝孺是大儒宋濂的門生,又聰明好學、博聞強記,所以被很多學子推崇。
此刻他看到一排排學子認真學習,只有肅王朱拓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極為扎眼。
于是忍不住出言訓斥。
“為皇子,更應該以作則,每日好好學習、做功課,這樣才不負陛下所托。”
方孝孺皺著眉呵斥道:“而不是憑借你的份,在課堂上任意妄為,擾課堂!不尊重師者,何以材?”
朱拓好整以暇,咧笑道:“我以為是誰在大放厥詞,原來是方侍講啊,久仰久仰。其實我并非是不好好學習,只是覺得方侍講說的學問啊,還不如養豬呢。”
“你!”
方孝孺臉頓時漲了豬肝,指著朱拓道:“上一次你那是詭辯,本就不是辯論!老夫一時著了你的道,所以才被你辯倒。”
朱拓呵呵笑,說實在的,他要是遇到其他文人,可能還稍稍慎重一點。
但是方孝孺……自己對他可是太悉了。
簡單來說,他的子是正直且迂腐。
他有著讀書人的氣節,秉持著仁義王道,在朱棣起兵功后,他拒不投降,甚至在被朱棣著寫登基詔書時,他卻大罵燕賊篡位,結果惹怒了朱棣,被朱棣誅了十族,被殺者達到了八百多人。
但是,他也有迂腐的一面,在朱允炆繼位后,方孝孺提倡學習周禮,恢復周朝時期的井田制,在面對朱棣大軍時,方孝孺也沒有起到任何積極的作用。
所以說,朱拓在面對方孝孺時,本就不擔心。
“說實在的,方侍講說的那些大道理,都是老生常談,對于本王來講,沒有任何益。所以本王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一會兒。”
“肅王,你可以不尊重老夫,但是你不能不尊重古人的學問。”
方孝孺表很嚴肅,認真道:“古人的書籍乃是智慧的結晶,每一次研讀,都會令人益匪淺。唐太宗曾言,以銅為鏡,可以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衰。”
“我并不是不尊重古人的學問。”
朱拓針鋒相對,大聲道:“我只是覺得,像方侍講這樣,一味照搬前人經典,沒有任何創新,甚至還想恢復周禮和周朝的井田制,拿前朝的規矩來治理本朝的百姓,這不是貽笑大方嗎?”
方孝孺呵斥道:“此乃天下公理,就算過了千年,也是值得借鑒的!”
“道理不是這樣的!”
朱拓冷哼一聲,繼續道:“道非唯一,大道萬千,所有的事都不是一不變的,是在向前發展的。世間萬變化的規律,是客觀自然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人要遵守自然的規律,制定相應的條例。而不是像你這種腐儒這樣,抱殘守缺,毫無進取之心!”
朱拓這話說的不可謂不重。
相當于直接開罵方孝孺沒腦子。
方孝孺此時的神更加嚴肅了,因為朱拓的理論嚴重挑戰了他的信仰。
上一次在朝堂辯論,事發突然,他一時沒反應過來,所以被朱拓辯倒。
但是,他方孝孺博覽群書,師從大儒宋濂,被無數人視為楷模,怎麼可能敗給朱拓這個不學無的稚子,他呵斥道:“大道只有唯一,周朝是無數人心中的模板,容不得你玷污!”
朱拓道:“那孔子一生為周禮奔波,卻沒有任何效,臨終前卻說禮崩樂壞呢?”
“還有這天下無數的文人,想要恢復周朝的制度,也都是失敗了呢?說到底,周朝的制度只適合周朝,人如果不能跟著時代的流發展,那麼就會被時代的流拋棄,懂了嗎?”
古代的大儒先賢認為,這世界上存在唯一真理的。這個唯一的真理,就是世間最本的法則。
所以千百年以來,無數讀書人前仆后繼,就是為了尋到那唯一的真理!
可是尋找實在太難了,無數大儒先賢像個無頭蒼蠅般苦苦求索,也沒找出個所以然,反倒是不人因此而瘋掉。
后來南宋的朱熹橫空出世,為儒士們指出了“格致知”的金大道,然后程朱理學的另一位大佬程頤,又給出了解釋說“今日格一,明日又格一,霍然貫通,終知天理。”
這下好了,天下的讀書人有了明確的道路,不再像無頭蒼蠅般的竄,年復一年的格來格去。
秦漢時期的儒者,那可是上馬能砍人,下馬能讀書的。
而到了明清時期呢,這些儒者手無縛之力,看見刀劍,盯著好一會兒,就仿佛學會了刀法和劍法。盯著竹子三天三夜,仿佛就能明白竹子是如何生長的。
整日夸夸其談,不切實際。
“為什麼周禮會消亡?”
方孝孺低聲重復一遍。
朱拓的話,提出了一個他從沒想過的觀點——這世界上的事都有一定的規律,人要做的是尊重自然規律,而不是去改變自然規律。
那如何尊重自然規律呢?
朱拓給出的觀點是實踐出真知。
不管這觀點如何荒謬,但是方孝孺認真思索這個觀點,頓時發現,朱拓這思想有可取之,甚至比格致知的觀點更上一層樓。
方孝孺眼中有著驚悚,朱拓在他眼里,之前一直是個無知且荒唐的年,可現在來看,此子雖然行事夸張、肆無忌憚,但是在學識方面,毫不弱于一家之言的大儒。
對方孝孺這樣的儒者,再沒有遇到這樣的對手,更讓他快意的事了!
他往常和旁人辯論,只用三兩句話,就將別人辯的無地自容。
可今日遇到朱拓,只覺得久違的戰斗神,從心底噴薄而出。
不自覺的把朱拓當了真正的對手,拳掌要將他駁個心服口服。
朱拓對后世哲學研究不多,像什麼黑格爾、馬克思之類的哲學,他也只是記住了幾句名言,再通過自己簡單的理解,雜糅到了一起,統統講了出來。
方孝孺對儒家經典研究極為徹,于是兩人針鋒相對,口若懸河的對噴起來。
書堂中,眾人等人驚恐的看著這一幕,有人出手來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嘶……真疼啊,這不是在做夢?”
“方侍講竟然和肅王在辯論?”
“而且好像還辯不過。”
“要不我再幾位大儒過來?”
此時,方孝孺也不講課了,開始和朱拓激對線,大聲問道:“如果按照你的意思,什麼都是自然規律,那什麼都不做,只等著自然規律就行了?”
“當然不是!”
朱拓來了勁頭,大聲道:“人是要在遵循自然規律的基礎上,改造這個世界。怎麼遵循呢?那就需要實踐,站在岸上學不會游泳,夸夸其談沒有任何益。”
朱拓當場將實踐的真正含義,給方孝孺整了個明明白白,還順手給他科普了一下什麼做個別、共和個的關系。
方孝孺無言以對……
朱拓還在滔滔不絕的講著,一腦的將后世的哲學說了出來,但是他自己也不是很懂,所以說的很,甚至前言不搭后語。
可是落在方孝孺耳朵里,卻讓他覺得,朱拓每一句話之中,都蘊含著無上真理。
其余監生就更加驚懼了。
“天吶,方侍講竟然沉默了!”
“看,方侍講的臉紅了!”
“方侍講竟然坐直了子,我的天,比咱們這些監生坐的還直。”
“還有,方侍講拿起了筆,這是要干什麼?記筆記嗎?”
眾人不在風中凌了。
這大概是國子監最激烈的爭辯了,甚至吸引了不其他大儒。
這些大儒站在兩人旁,聽著兩人的辯論。
而朱拓渾然不覺,依舊在激對線,甚至說話越來越高端,還順道引申出了辯證法系,雖然朱拓也不是很懂什麼做辯證法系。
可是別人更不懂了,所以朱拓云里霧里講了一通,左手殺出實踐出真知,右手祭出辯證法系,頓時讓別人覺得高深莫測。
怎麼說呢,朱拓的觀點覺都是,可是又無懈可擊。
“肅王……贏了?”
“豈止是贏了,你沒發現嗎?兩人說到后半段,方侍講幾乎是沒有說話的余地。”
“你們能聽懂肅王殿下說的話嗎?”
眾人不搖搖頭。
方孝孺輸了,朱拓說的那些理論,就像是一針一樣,刺進了他的腦海,現在他的腦子就像一鍋粥,混且紛雜。
不過他的眼眸中此刻閃爍著芒,整個人都在微微抖,他通過和朱拓的辯論,似乎到了一條真正的大道。
但這條大道太離經叛道,與傳統儒家思想完全不同。
可是這條大道……
似乎比儒家思想更加寬闊,更加高遠。
方孝孺只覺得腦子在拼命掙扎,猛然臉一白,一口鮮噴了出來。
“臥槽,方侍講被肅王氣吐了!”
“什麼啊,分明是方侍講講不過肅王殿下。”
“不會,我覺是肅王殿下年輕人不講武德,詭辯也!”
眾人議論紛紛,方孝孺了一下邊的鮮,深深看了朱拓一眼,然后緩緩離開。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厚實的理論功底,卻輸給了朱拓。
此時,眾人再看向朱拓,頓時覺得不一般,夕過窗打在他上,在地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影,猶如一位思考人生的大賢。
旋即,眾人看見朱拓背著手,然后微微抬頭,遙遙看著天際的夕,微微蹙眉。
肅王殿下在思考什麼?
朱拓搖頭晃腦,自言自語的嘆道:“我去,竟然聊到這個時候,明明早就下課了。”
按照朱元璋的安排,朝廷為朱拓在京城置辦了府邸,朱拓回府的時候,呂青正在吩咐仆人搬家。
“大王回來了。”呂青笑了笑,問道:“大王今天在國子監又睡了一天嗎?”
“放屁。”
“本王和方孝孺那廝辯論,他辯不過本王,甚至當場吐三升,本王看他那樣子,似乎要拜本王為師。”
聽到朱拓這胡言語,呂青忍不住搖搖頭,大王這牛吹的越來越大了啊,人家方孝孺是誰啊,可是有名的大儒,單從學問上講,您算老幾啊,給方孝孺提鞋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