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于陳大勝與常連芳的事,皇爺跟悉常連芳的人聽說了無數次。

只那時常連芳一口一個臭頭哥,原來這就是臭頭啊。

說起陳大勝這個名字，皇爺便想起一事來，就笑著問陳大勝：“你這名,朕聽的怪耳,你早先可在譚士林老將軍手下呆過？”

陳大勝一聽便呆了,這麼小的事皇爺也知道麼？他好半天才點點頭，有些困的問：“是,小的是在譚老將軍手下呆過月半,皇爺竟連這個也知道麼？”

他說完，除了他們七個，周圍的人便都一起笑了起來。

那譚士林論其輩分是譚士元的叔叔，是譚守義的庶弟,要說治軍打仗的本事,他在譚家算作中等。可此人做人倒是比一般譚家人強的,也沒那麼大的架子,對任何人都有著相當的隨和,整天笑瞇瞇還大大咧咧的。

然,此人還有個怪癖卻是人盡皆知，當做笑話看的，就是戰事張的時便找人做法。他邊常有和尚道士，做法擺陣只是第一步，完了還要給周圍見到的人起吉利名字，戰前一般就是大勝大勇之類,若打贏便做再勝再勇，若輸了便做要勝要勇。

只要在他邊呆過的人都會有這個待遇，后來還是使告了狀說父母給的名字怎可隨意改之，老將軍因這還挨過板子申斥。

那之后，他依舊起名，卻不強迫別人必須了，旁人聽完也就是這一仗做這名，回頭也就忘記了。

皇爺著下的胡子有些得意的說：“那個老家伙！這病怎麼說都不改，倒是你，怎麼不從前的名字了？你看，你一改名，我們小花兒都找不到他臭頭哥了。”

周圍一陣哄堂大笑，陳大勝卻是一愣，喃喃的說：“小的，小的爹說總比臭頭好聽，就這吧……”

又是一陣哄笑，笑完，常連芳才穩住緒走到皇爺邊又坐下，卻是滿面的喪氣沒有掩飾的呆滯了。

這一整天發生了太多的事，他看到了從前想都不敢想的黑暗，一會裝路過的，蹲帳篷外去挑唆皇子，又要快馬趕上送靈的隊伍，要在所有人面前晃上一圈讓人看看臉，又要帶著親兵四找酒制造不在場證據……李敬圭用腳踢他，他又用力踢回去，也不想理人，就傻坐著神游。

鄭阿蠻對李敬圭撇，兩人一起坐到了一邊也不搭理他了。

下面的小作沒瞞過皇爺的眼睛，皇爺倒是理解這小家伙的心思，便微微欠，用大掌蓋在他腦袋上說：“汝父心思，朕知，你今年也大了，說不得一兩年便也做父親，到那時，我們的心你便清楚了。”

老伯爺希兒子在敞亮的地方，生一顆筆直向上棟梁之材，他不必看到什麼黑暗，也不必與灰的東西去做舍命抗爭，他不必去學習什麼人間的拐彎道理，才明白向上之路崎嶇，他只要踏踏實實，去做一個真誠坦君子就可以了。

畢竟，這是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幺子啊。

常連芳靜默許久，低頭思考半天，才點點頭，又回頭去看鄭阿蠻他們，曾作為人質的子，他們心里都有個疙瘩。

這疙瘩捆著他們的心，勒的他們五臟從未間斷過流膿流，還要面上假作不在意，人前驕矜，嬉笑怒罵不屑一顧，但是在這一刻，再看看前面的陳大勝等人，他們是心有所悟的。

皇爺見他們通，便欣的點點頭，還得意的撇了一眼曾安榜。

曾安榜就是再愚鈍，也是會拍馬屁的，如此便趕拱手道：“父母之心，皆比子苦，子傷父痛，不顯于皮，卻痛徹心扉，回頭定然夜夜難寐，輾轉榻間，陛下圣明！常伯爺也是一片慈父之心。”

這位說出這樣的話已經不易了，畢竟曾將軍人家是耍金瓜大錘的。

陳大勝他們跪在地上倒是聽的津津有味，聽不懂沒啥，就覺著有意思。這群老爺真可憐，都不說人話哩。

正尋思邊這個大胡子在賣啥書袋子呢，卻聽到上面的皇爺道：“如此，便這樣吧，陳大勝你等……”

然皇爺話音未落，常連芳卻蹦了起來，先是告了失禮之罪，接著沒頭沒腦跑出去，沒得片刻又從外面拉扯著一人狂奔進來。

進來這人穿著今日員送葬的圓領文素服，邊的菜湯子也沒有抹干凈。

他進來先是看了一圈人，施禮，接著咻的一下就躲到了陛下視線看不到的地方，還特別利落的從袖子里取出一個書袋子，又取出紙筆，翻開一頁就支起耳朵手做抄錄態，安靜的傾聽起來。

史，專門記錄國家大事，編纂國家歷史，記錄帝王言行，國家大政的員，屬僚集團里最奇妙的一類人。

常連芳走到張民與好友邊，面得意仰頭看天，張民默默出手比了個大拇指。

咱皇爺封賞老卒呢，這樣的好事，合該留存史檔，該千秋萬代稱頌。

陛下看到干兒子拉進一個史進來，他便笑了，他是不習慣用這種人的，整一個田耗子，每日游魂般的飄在他邊，就差放個屁也要寫進史書了。

如此……恩，便要想下新的說辭了，畢竟給后代子孫學習的東西，這措辭也要講究，語氣也要雄壯，還要有帝王的博大懷……

半天后，皇爺清理了一下嗓子，便喊了陳大勝他們的名字。

“陳大勝，余清，金臺，馬二姑，胡有貴，崔二典，管四兒，你等上前聽封……”

這幾個哪里知道什麼是聽封，就傻乎乎的去看常連芳，這是自己人。

常連芳機靈，趕跑過去跪下，一手按住陳大勝的腦袋，就往地下一道：“臣等在！”

到底是做皇帝的，皇爺說起這幾人，就連他們出刀的順序都沒有數錯。

看面前的老刀都跪下了，陛下才點點頭，表很嚴肅的說到：“從前，他們喊朕反賊，說朕世代皆食君祿，世皇恩，實乃忘恩負義第一賊也，可是朕為何要反了呢？

自前朝立國，便大肆封賞，從一公一侯起至他滅國亡族，泱泱大國！億萬黎民！竟要供養十數萬的勛貴國戚，只一衛太守就能食邑萬戶，區區庶妃父兄隨意就敢封食四縣。

爾等想想，四縣百姓既要供養太守，又要供養宮妃親眷，再加賦！稅！役！層層盤剝，可還可有活路？！”

眾人慢慢跪下齊呼我主圣明，聆聽圣訓。

倒是皇爺對訓不訓的不在意，他甚至出一些放不羈的表道：“民不得活，自然便反，那時何止朕一個？反賊多了去了，只朕運氣好罷了……”

張民輕聲咳嗽，皇爺倒是不在意的擺手笑道：“朕說的是事實，又何須遮掩？也遮掩不了，便如此吧。”

他說完，看著陳大勝幾個道：“爾等老卒，自朕起兵，便鞍前馬后浸戰袍，沒得朕登基了，卻鬧出從前使得將軍登霄閣，歸鄉老卒獨一人，遍襤褸裹殘的笑話，如此，便封你們做朕的城門侯吧……”

周遭人倒吸一口冷氣，如今朝上才幾個侯，陛下不是剛批判了前朝胡賞封的罪過麼？

卻聽到陛下繼續道：“爾等切莫多想，這個城門侯只是個稱謂罷了，是朕對老卒的尊重，爾等自此也要對這樣的老卒尊重呵護，方是我大梁之仁道也！”

曾安榜聽得熱上涌，誰手下沒有忘不掉的老卒，如此他便使勁磕頭，流著淚道：“我主正心已立紀綱，心懷仁道恤萬萬蒼生，如此才得蒼天相助得降天罰，助我明主登基……”

陳大勝目瞪口呆的看著邊的大胡子，心說，好厲害，讀過書的人好厲害……

他是聽不懂，但是座上的東家，他笑的多甜啊，要是自己也會這個就好了，學了這個，以后就有二百石，三百石……直至兩千石，到了那時他就不用跪著求人給個說法了。

等到曾安榜痛哭流涕的敘述完，陛下才胡須道：“曾卿言辭夸大了……”

曾安榜磕頭道：“臣句句出自肺腑……”

此人叨上癮，皇爺卻不愿意跟他對戲了，便咳嗽一聲看陳大勝等人道：“十數年征戰，爾等老卒昨日功績已不可考，今雖封爾等虛侯以示尊重，畢竟對爾生活無助，如此，朕！便賜爾等從此可食一鼎！”

陳大勝他們傻愣愣的，并不知發生什麼，卻架不住邊有個常連芳，他一激便按住陳大勝的腦袋又往地上砸，還喊：“快！謝主隆恩！！”

“……隆恩！”

這個就聽懂了，陳大勝他們趕磕頭謝恩，卻不明白自己到底得到了什麼。

其實，就是從卑微老卒，鄙薄庶民從此邁貴族初級階級。

禮記上書，天子可食九鼎八簋余下貴族以此類推，到最低等的貴族，便是一鼎一簋。

陳大勝等人從前雖有個果敢校尉，那卻是個虛職散階，雖有年俸卻早不知落到誰的手里，他們實在的職位其實就是普通的軍士，然，便是實職的鄙薄軍餉都也落不全。

譚家做此事在上位者眼里，其實就是刻薄吃相難看，卻人人不覺著是大罪，從前歷朝歷代權貴皆是如此，他們養的部曲是奴隸，他們臨時從封地招攬來的士兵是租種他們土地的佃戶，就是陳大勝這等被騙進來的也是如此。

你證明不了你是騙來的，譚家手里有契約，你就是我家的奴隸，你上的任何功績自然也是我的。

武帝也有他的小心眼，他想的是當初的律令跟賞功令。

陳大勝所述，他們早就有戰績，那麼第一次就可抵奴隸的份，從此就是自由民，是他楊藻的人了。

更何況他當初賞過一批散階，那是三軍犒賞人盡皆知。這個譚家自不敢昧下，那既然是承認了他們的散階，年俸呢，餉銀呢？他們一次沒要啊。

皇爺是真金白銀給了錢兒的。

窮酸總是憤世嫉俗。

他們家那群牲口，還有一個私造軍令，假傳軍令的罪名。

只可惜這罪難追，皆因譚家軍說是歸圣上管轄，卻是譚家私軍出，現在若去追，又牽扯甚廣，本無法一一核實，只能從此慢慢消減逐步溶解了。

鬧騰起來，眾臣人心惶惶，實不值當。

沒得為了幾把老刀，去追一個滿門支援他造反的功臣之家。總而言之，糊涂賬！就這麼著吧。

歸結底，他的報復卻是為了譚士澤的死！譚家滿門合起來在他心中的份量皆不能與譚士澤一人相抵。

那麼，欺辱譚士澤的刀，就是欺辱他，打了他的臉。

武帝這樣封賞已經是相當的仁德了，既買名了，皇爺便更進了一步道：“朕呢，是個窮的，也不敢如前面的，張就敢給，朕倒想給，可惜是要啥啥沒有，國家正在復蘇，以后再慢慢來吧。

前幾日倒是禮部擬送的散階我看了一眼，你們上的果敢校尉，也是最后一批，怕是從此就是個沒實惠的虛銜了，那朕的老刀，自然要跟著新的走，如此，陳大勝！朕便封你一個實在的親衛所指揮使六品經歷，其余六人便做七品指揮使都事。”

“呯！”

陳大勝的腦袋又被常連芳按倒在地，他有點暈。

倒是曾□□表有些奇怪的道：“啟奏陛下，親衛二十七所各職已然滿編，這，這讓微臣如何安排？”

皇爺無所謂的挑挑眉到：“那就增加一個前長刀衛所，二十八所聽著也好聽，正是個雙數。從你那邊給他們撥一個院子，要離南門近些，最好有個小校場給他們活，莫要把朕的刀鈍了牙口！恩，你回去小山來見朕，這幾個人就給他照顧了。”

曾安榜連忙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