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臉上閃過一赧然,不過隨即又心安理得,張家雖然有點錢,可是並不比他李家多,而且如果不是他李定出面,盧敏本不會到張家來赴宴,劉修自然也不會出現在這裡,就算來了,不看在他李定的面子上,劉修也未必能當場作書。
雖說這明搶有些失份,可是李定真是喜煞了這幅作品,下意識的就要了,現在再改口也不妥。他只是有些奇怪,劉元起的這個兒子聽說一直笨笨的,什麼時候練出了這麼好的書法?
“德然,你父親給你請了什麼明師啊?”李定對張飛快要噴火的眼神視而不見,溫和的對劉修說道。劉備看在眼裡,不由得一陣心酸,李定以前就是對他都沒有這麼客氣過,至於看到劉修……那本就和沒看見一樣,沒想到今天全變了。一想到此,他擡起手了眉,沉默不語。
“沒有什麼名師。病了數月,不能出門玩耍,只能觀牆上雨痕,不知怎麼的,悟到了一些筆意,只是一時還沒太明白,後來到桃谷,見谷中桃**夭,這才忽然開朗。”劉修很鄭重的躬說道:“說起來,還得多謝李君,若不是李君推薦,我和玄德也沒機會拜盧師門下,不盧師門下,自然也不能見到桃谷的桃花,更不會在書法上小有就。”
漢代的書法以篆隸爲書,正書、行書和草書作爲俗書已經出現,但是其基本筆意還帶有隸意,在結上尚不嚴謹,筆墨上也偏向於質樸一路,此後一直在結構和筆意上探索,直到王羲之父子橫空出世,特別是王獻之改其父偏於質樸的筆意而顯之,這纔開一代書風,風頭直其父,父子二人齊領風,抗行三百餘年。
到了唐初,因爲皇帝李世民喜歡王羲之而大加追捧,王獻之的書法遭到貶斥,唐代書法的風格便以王羲之的質樸爲主流,在結構上進一步索,直至發展出結構嚴謹的楷書。書法結構到了唐人時便已登峰造極,宋人無法再有突破,只能再次從筆墨趣味上進行創新,所以宋四家皆以行草爲主,以筆意見長。唐宋以後,書法便沒有什麼實質的突破了。唐伯虎的書法兼有結構嚴謹和妍麗之長,在明代書家之中別一格,只是被畫名所掩,知道的人並不多。
劉修寫一手漂亮的唐伯虎書法,別說是在漢代大部分書家還於質多於妍的階段,就算在最講究筆墨趣味的宋代也是出類拔萃的,讓盧植、盧敏和李定等人眼前一亮,爲之驚豔,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李定眉梢一挑,須不語。劉修說的這話聽起來玄,但是李定卻不這麼認爲,書畫雖是小道,但講究悟卻是人所衆知的,常於不可能有所得,李定本人便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他並不認爲劉修是胡說八道,雖然他覺得以劉修的資質似乎不太可能悟到這些,但劉修把這些全歸功於他,又讓他沾沾之喜之餘,也沒了心思去追究這後面的真相。
他沉了片刻,終於出手,謙虛的拍拍劉修的肩膀,有些慚愧:“德然哪,悟者自悟,與旁人何關?那是你的機緣到了。這麼看來,這十幾年來,你卻是如一塊璞玉藏在石中,直到今天才厚積薄發,一鳴驚人,我……唉,慚愧啊,自詡爲名士,卻沒能看出你來。”
劉修有些意外。他其實並不喜歡李定,不僅是因爲李定勢利,而且他覺得李定以相觀人不太靠譜,劉備的眉斷了,他的命就變了?這說得也太玄乎了吧,那自己的眉還被那子用木屐砸過呢,會不會影響命運?不過,此刻的李定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表示自己看走了眼,他還是有些意外的——因爲本來李定並沒有看走眼,以前的“他”可能真是一個石頭,裡面並沒有包什麼玉,而他能看出同樣是鄉里小子的劉備有前途,就算是蒙的,那也得有幾分運氣——在他前世的印象中,越是有份的人越是不肯承認錯誤的,更別談是當著別人的面了。
僅此一點,就讓他對李定有了些許好。
“對了,我還有個問題,想請德然……解說解說。”李定拉著劉修的手,誠懇的說道:“你說睹痕而悟筆法,睹桃花而知妍,這我能理解,只不過,僅僅如此,好象還不足以讓你有這麼大的進步吧?”
劉修有竹,對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好了答案,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而眼下這個機會無疑是最合適的。他有些害的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盧敏,看起來有些膽怯的說道:“其實……和盧先生也有些關係。”
盧敏很詫異的擡起頭:“我?”
“還有令尊。”劉修迎著李定等人驚異的目,略顯拘謹的說道:“先生父子靜以禮,端莊穩重,我由此悟出了結字當以平穩爲上,不偏不倚,才閤中庸之道。”
“哦——”李定恍然大悟,打量著還沒想通的盧敏,忽然哈哈大笑。不錯,盧氏父子講禮數,什麼時候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穩如泰山之石,的確和書法結字講求穩重有些相近。只是用這個來比喻,好象有些……有些讓人想象不到。李定想到妙,忍俊不的笑出聲來。
盧敏雖然有些窘迫,不過劉修這話並沒有貶低之意,他的書法結字安穩妥,也的確容易讓人聯想到君子的沉穩。他笑了笑,搖頭不語。
李定心非常好,又勉勵了劉修幾句,這纔回了席。張飛費了好大的周折,請劉修寫了一幅字,卻被李定搶走了,本來想請劉修再畫幅人以供自己揣,可是見劉修寫完字後徑直退回堂下,並無此意再揮毫,也不好強求,只得按捺下自己的求之心,再想其他辦法。他看了劉備一眼,見劉備看著歌舞伎的方向悵然若失,不免暗自笑了笑,心道這事兒看來還得落在劉備的上。
他哪裡知道,劉備現在想的本不是那個歌舞伎,而是被李定的無視搞得很鬱悶。劉修拉著他上前敬酒,李定卻只顧拉著劉修說話,從頭至尾連看他一眼都沒有,然後劉修又揮毫作書,一人搶盡了風頭,他徹底了旁觀者,這讓他心如麻,心裡空落落的。
大家談文論藝,氣氛輕鬆和諧,宴後,撤去酒,換上香茶,盧敏和李定、張屠夫要討論此次宴會的真正目的,劉修他們不便在旁,便由張飛引著去了側院。張飛等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熱的在前面帶路,一邊走一邊說道:“德然兄,看來你對家莊園的桃花是非常喜啊。”
劉修不聲的點點頭。
“兄臺有所不知,我的書房也在桃園之中,說起來,我家桃園裡的品種可不比家,只是可惜,這裡的氣候不如山中,桃花大多已經落了。”張飛惋惜的說道:“待到明年花開,一定請兄臺賞,前來賞花飲酒,暢談書藝繪事。”
“翼德意,我心領了。”劉修隨著張飛走進一個院子,果然看到十幾棵桃樹,只是時近夏末,花早就落盡,只有一個個青的桃子在碧綠的葉子之間。
“呵呵呵,其實也不用到明年,再過個把月,桃便了,吃桃雖然不如賞花雅緻,卻也實惠。”張飛笑道:“到時候以桃下酒,也是件事。”
劉修嘿嘿一笑,沒有回答,跟著張飛進了一幢小樓,兩個婢迎了出來,其中一個正是剛纔領舞的那個畫中人,一看到張飛等人,連忙跪倒行禮:“主,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你們在一旁侍候著。”張飛威嚴的一擺手,然後又換了一副表,客氣手相請:“德然兄請,多提寶貴意見。”
劉修拾階登堂,四顧一看,角出一笑意。堂上三個牆壁掛得滿滿的,大多是各種姿態的人,間雜著幾副書法作品,堂中放著三張書案,其中一張是寬大的書案,上面已經擺好了筆墨紙硯,淺黃的繭紙泛著和的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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