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氣晴好，碧空無雲。

巳時未到，一擡寬闊的宮轎朝皇宮北面的錦繡門緩緩而來。

到了宮門前，照例是停轎查看，布簾一，面容清峻的老者朝外間的士兵微微一笑。

“天熱，幾位真是辛苦。”

“啊，是國丈爺！”

有眼尖者，認出是皇親國丈，哪裡還敢細看，行禮之後，便是急急放行。

他們卻不知，這頂宮轎實是兩刻鐘前從東門進，在明華宮稍作停留，即是由北門出。

出了錦繡門，兩名轎伕一前一後擡轎疾走，轉了個彎，到得僻靜，忽聞轎中一聲低喝：“停！”

轎子停穩，穆青率先下轎，四下了，回頭笑道：“還呆在轎子裡做什麼？快出來吧！”

在轎伕驚詫的目中，秦驚羽一淡藍華服，面如冠玉，神清氣爽步出轎門。

難怪，今日擡轎這樣吃力，原來是三殿下藏匿其中！

兩人正暗自猜想，就見秦驚羽大大方方從袖中掏出兩個小銀錠來，一人一個塞進手中：“一點小意思，二位哥哥拿去買酒喝！”

“殿下太客氣了！”

有銀子拿，何樂而不爲，兩人歡喜行禮，隨即收拾轎子離去。

等到兩人一走，穆青口哨聲響起，頂上黑影一閃，輕飄飄落在地面。

“你找我？”

對於這一無尊稱二無敬語的詢問，秦驚羽聽得暗暗皺眉，穆青卻似是早已習慣，笑道：“昨天不是跟你說了麼，今日你陪著羽兒逛逛天京城，天黑之前把送到錦繡門附近，我們在那裡匯合。”

銀翼本不看秦驚羽，只盯著穆青：“我不喜歡照顧小孩子，我還是跟著你好了。”

穆青搖頭，板起臉道：“我要去尋訪一位老友，不能與你們同行。銀翼，你可得把我寶貝外孫保護好了，這是命令！”語畢，扭頭就走，袂飄飄，轉眼消失在街巷。

銀翼立在原地，半晌才轉過頭來，冷聲道：“走吧。”

秦驚羽暗自好笑，故作無辜道：“天京城太大了，我以往都是坐馬車出行的，從來沒步行過……”

銀翼面無表吐出一句：“我揹你。”

啥？這麼好親近？

秦驚羽微怔一下，又聽他續道：“以前在北涼的時候，我有一回背了一頭大野豬，至四百斤，走了一天一夜的山路，到集市上跟人換糧食……”

說完，瞟一眼，走近過來。

這狼小子，拿跟野豬相提並論……

“不用不用！”秦驚羽無奈擺下手，指向前方街口，“瞧，那邊有車馬，你去僱一輛來給我代步就。”

銀翼應聲而去，沒過一會，就見他帶著一輛車悠悠迴轉。

秦驚羽正想贊他聽話，定睛一看，竟是一輛簡陋的驢車，驢瘦得不行，趕車的老頭更是一陣風就能吹倒！

“銀翼，有沒搞錯，我可是當朝三皇子……”

秦驚羽著額頭，不知當怎麼說他纔好，這個北涼山旮旯來的土老帽！

“這車便宜。”

銀翼並無多話，直接把抱上車去，自己則是跟車慢行。

“哎，你……”

秦驚羽沒法，只好隨他去。

老頭怯怯看了眼銀翼，拉開架勢，邊駕車邊小心地問秦驚羽：“公子爺是要去哪裡？”

秦驚羽看了下天，隨口道：“找個清靜地方吃午飯。”

果然如所想，驢車一路慢慢騰騰，比走路快不了多，還不時引得行人注目指點，到了目的地，已是正午時分。

秦驚羽跳下車來：“車費是多？”

老頭著手，笑呵呵道：“十個錢。”

見那趕車老頭著樸素，袖口還有補丁，秦驚羽直接遞了一隻銀錠過去。

老頭睜大了眼，了腰間，面有難：“公子爺，小人今日剛開張，沒找的。”

秦驚羽擺手道：“不用找了，就當是我今日包車的費用，你也去找地方吃飯，等下過來接我便是。”

老頭喜出外，連連鞠躬：“多謝公子爺，多謝公子爺！”

“勞所得，不用謝。”

秦驚羽說著，看了看旁邊的小飯莊，徑直走了進去，銀翼稍一遲疑，隨即跟上。

飯莊不大，收拾得還算乾淨，難得的是，窗外楊柳依依，流水脈脈，水面上倒映著一彎拱橋，時至中午，橋上行人漸，倒也清靜。

秦驚羽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銀翼也不客氣，坐到對面。

店食客不多，一見銀翼那雙碧綠的眼眸，皆是小聲議論，神驚駭。

秦驚羽起初不覺，後來聽得有人甚至用上“怪胎”、“妖人”一類的用詞，頓時火冒三丈，哐噹一聲，險些將桌上的茶杯拍飛。

“見多怪，一派胡言，信不信我人把你們扔到河裡去？！”

衆人見雖然飾華貴，面上卻稚氣未，不由譏笑之聲四起。

“小小年紀，也敢撂狠話？”

“得了吧，臭未乾的小孩，回家吃去！”

“哈哈哈……”

銀翼倏地站起，朝著其中笑聲最大的那個年輕人走過去，平聲問道：“你會水不？”

那人不明所以，怔怔點頭。

銀翼一把拎起他的領，拖至窗邊，雙手忽然發力，將其舉過頭頂，就在衆人目瞪口呆之際，閃電般從窗口拋出。

撲通一聲巨響，水花四濺，岸邊驚聲迭起。

“哎——”

秦驚羽看傻了眼，老天，一句玩笑話，他竟然真的把人扔了下去！

這個狼小子，脾氣火，膽大包天，比自己還能惹事折騰人，真是撿到寶了……

過了好一會，那人才滿手污泥，出水面，一路罵罵咧咧朝對岸游去。

經此劇變，店哪裡還有人敢說三道四，個個閉，埋頭吃飯。

銀翼若無其事回到座位，見飯菜上來，端了碗就吃。

秦驚羽回過神來，夾了一大塊到他碗裡，以示鼓勵：“夠酷夠帥，做得好。”

銀翼擡頭，看一眼：“你不覺得我的眼睛很奇怪嗎？”

秦驚羽翻了個白眼：“奇怪什麼，不就是個混嗎？”

之前自己就跟外公討論過，猜他應該是北涼子與過往胡夷商旅所生，所以纔有一雙碧眼眸……

“你不害怕？”

秦驚羽往裡餵了一口菜，邊嚼邊含糊答道：“這樣漂亮的眼睛，喜歡都來不及，怎麼會害怕？”

見他舉筷不，面怔愣，呵呵笑道：“是不是很啊？你還不願跟我呢，告訴你，我這樣見識卓絕海納百川的主子，提著燈籠都難找！”

正說著，又聽得外間一陣喧鬧。

店中食客盡數站起，奔向窗邊：“快看，有人要尋短見！”

下一瞬，年的聲音淒厲響起：“娘，娘，我錯了，我錯了！我會想辦法的，你下來，你先下來好不好？”

這嗓音好生耳，像是……楊崢！

秦驚羽驚疑未定，擡眼去，但見那拱橋上人影晃，圍了個水泄不通，一名布的婦人臉煞白，淚流滿面，立在橋欄上，底下的年死死抱著的腳，大聲哭泣。

沒錯，正是楊崢。

這愣頭小子，到底做了什麼缺德事，惹得他娘要投河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