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鵬舉的話沒有誇張，南京戶部大堂確實打起來了，打架的原因就是秦堪的借貸記帳法。 大明是中國數千年歷朝歷代裡最獨特的風景線，相比別的朝代那些文質彬彬，儒雅有禮的文人大臣，大明的員們則率很多，他們不喜歡乾那些太虛偽的事，政見不合便爭辯，爭辯無果便開始罵人，罵得不爽便手招呼，打不過便用牙咬，用頭撞。

正統十四年，土木堡之變後，英宗被俘，景泰帝監國，當時權閹王振雖已死，但大臣們仍要求景泰帝誅滅王振滿門，以正國法，以報十余萬將士無辜喪命之仇，景泰帝慌了，他沒見過朝堂這般陣仗，推諉說下次再議，大臣們不答應，這時一位王振的爪牙，也是大明歷代錦衛指揮使裡最沒眼力的家夥站了出來，剛隻說了一句斥責大臣的話，便被氣紅了眼的大臣們一湧而上，在朝堂金殿上，把這家夥當著景泰帝的面活活揍死，這位倒霉的錦衛指揮使姓馬，名順，這是大明朝堂上發生的最嚴重的鬥毆事件，最後的結局是，馬順死也白死，死後還給他安了一個權閹余黨的帽子，而那些打死人的大臣們，因為法不責眾，沒一個被追究責任的。

堂堂一個錦衛指揮使，當著皇帝的面說打死便打死了，由此可見，大明朝堂上的文們氣焰囂張到何等地步。

後世島省議員們一言不合便左勾拳右勾拳，惹我的人有危險，大約也是繼承了明朝文們這種優良傳統的。

相比之下，南京戶部大堂的這場鬥毆實在很平常，與當年北京那場決戰紫之巔的曠世之戰比起來，委實乃秋螢之比皓月。

戶部大堂已是一片凌，如同被一群發了瘋的野牛踏過，堂上懸掛的字畫，堂中擺的花瓶，堂下置放的盆栽都已一塌糊塗，戶部幾名員外郎和主事滿臉紅腫，傷痕累累，被戰戰兢兢，驚懼不已的執堂衙役攙扶到太師椅上坐下，還有一名侍郎因為年紀太大，參與鬥毆時力不從心，傷勢較重，被家仆抬回家養傷去了。

此時坐在戶部堂上的員們，都是輕傷不下火線的驍勇之士。

大家一邊坐著息，一邊余怒未熄的互相瞪視，不時朝堂後屏風看幾眼，他們在等戶部尚書秦紘。

秦紘是個聰明人，但不弘治皇帝待見，因為他數年前幹了一件很不冷靜的事，他抓了周太后的姻親安遠侯柳景，事鬧得很大，弘治皇帝隻好各打五十大板，柳景被削爵位，而秦紘則貶到南京為戶部尚書兼右副都史。

之所以說秦紘聰明，是因為他見機得快，戶部大堂剛起手，他便以異常矯健之勢跑了。——不跑也不行，秦紘今年已七十八歲高齡，明年就要致仕回鄉，這把老骨頭委實不能再參戰了。

戶部大堂上的員們對秦紘的逃跑行為還是頗為理解的，大家都是通達理之人。

一名穿著服的大臣齜牙咧坐在椅子上，一邊著青腫出的角，一邊含糊不清地問道:“我說，各位大人，到底為什麼打這一架?師出總得有名呀。”

這位大臣最倒霉，他是工部員外郎，來戶部辦事的，結果一進大堂便發現自己昔日的同年，如今的戶部主事跟別人打在一起，戰況慘烈，大明場裡，同榜同年可謂親如兄弟了，有了這層關系必須得守相助的，於是這位工部員外郎二話不說，擼起袖子也加了戰鬥，打完到現在，還沒鬧明白到底為什麼打。

這句問話無疑又點燃了眾人剛熄滅的怒火。

戶部員外郎張怒拍椅子扶手，長而起:“這個記帳法是好東西，一定要推行下去，小到一針一線，大到州府錢糧，帳上纖毫畢現，無一不清，相比以前的流水帳法不知高明多倍，你們有什麼理由反對它?”

戶部左侍郎劉冠清冷笑道:“張侍郎好大的威，先不說這借貸記帳法是好是壞，單說做出這個東西的人，是個德行有虧，被革了秀才功名的書生，你覺得這樣的人做出的東西，有資格推行天下麼?傳出去是我大明無人，一個虧了德行的書生的奇小技竟能左右天下錢糧賦稅，豈不可笑?朝廷臉面往哪裡放?”

張也冷笑:“劉大人一直拿這書生說事，你心裡打著什麼主意咱們心知肚明，據說劉大人的門生散布大明二十余地府縣， 每年劉大人從門生得到的孝敬便有數萬余兩銀子，若這借貸記帳法推行天下，從此各地府帳目明朗清晰，無從做假，劉大人的門生以後從哪裡搜刮民脂民膏給大人敬儀?劉大人豈不是斷了財源?照這麼一說，這借貸記帳法果真行不得……”

砰！

劉冠清將杯子一摔，惱怒:“姓張的，你欺人太甚，安敢辱我清名！”

轟！

堂大，第二搏開始。

堂後院，雜役來往穿梭，不停向安坐後方避戰的戶部尚書秦紘匯報即時戰況。

“報——廖主事被張大人用花瓶撂倒了。”

“報——王給事中被劉大人打了一拳，掉了兩顆牙。”

“報——張大人一腳把劉大人踹到堂外臺階下了……”

“報——錦衛坐探丁總旗被張大人打昏過去了。”

秦紘胡點頭，忽然一呆:“慢著！錦衛坐探便坐探，丁總旗湊這熱鬧幹什麼?”

“丁總旗沒打算湊熱鬧，只是路過大堂而已，不幸被張大人扔出去的花瓶砸中頭……”

七十八歲的秦紘從袖筒裡掏出潔白的手絹，了滿頭的老汗。

戶部手下們壯烈英勇的死戰神令人欽佩，只不過再打下去，恐怕南京戶部衙門會變一座空房子。

秦紘重重歎了口氣:“將那個姓秦的書生做的借貸記帳法派人送往京師閣，請陛下和閣老們定奪，這事兒啊，南京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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