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問這句話顯然不是閑聊，大家都很忙，沒空做這些無謂的事。

秦堪頓時打起了神，看著李東古井不波的表，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暗暗思量片刻，秦堪回答時語速很慢，顯然每個字都經過了斟酌:“世事從無絕對的時機，總是一邊徐徐而進，一邊尋找時機，大抵有了六七分把握，差不多可以出手了。”

李東笑道:“如此說來，你如今造船也好，與勳貴頻頻來往接也好，這些作為是因為你對出海行商一事有了六七分把握?”

秦堪愈發覺得李東話裡的意思不同尋常，他皺了皺眉，道:“不僅如此，我把陛下也拉了進來，陛下戶部的氣久矣，庫所者甚，他也很需要銀子……”

李東狠狠瞪他一眼:“陛下這個昏君都是被你帶壞的，出海行商之事天下誰都做得，唯獨陛下不能做，這是太祖皇帝親自下的旨令，片板不得下海，祖製絕不可違，陛下倒好，被你攛掇得湊了份子，壞了祖製不說，這等藏頭尾鬼鬼祟祟之舉連君子都不屑為之，更何況堂堂九五之尊，此事若傳了出去，滿朝文會放過他嗎?陛下耳至半輩子清靜不了。”

秦堪被訓得眉梢直跳，盯著石桌上的兒紅滿臉憾，表充滿了包子打狗後的懊惱……

幸好李東及時轉了話鋒，連表也忽然變得和藹許多:“這事若能守得住的話，對你們勳貴造船出海之事頗有助益，你說有六七把握倒也並非胡說八道，只是此事重大，輒有殺之禍，哪怕你如今貴為國公也一樣。如今不是世家門閥的年代，而是士大夫與皇帝共治江山，可不能小看這個‘共’字。君臣雖有尊卑之別，但若從權力上來比較。皇帝和大臣是平等的，有時候皇帝的權力甚至不如大臣，這一點相信你早就清楚……”

秦堪頗為無奈地看著他，歎道:“老大人，正話反話都讓你說了，晚輩實在不知該怎麼接話，晚輩隻問老大人一句。您覺得造船出海這件事尚欠火候?”

李東歎息著點頭:“你一直是個很沉穩的人，不過這一次你有些急躁了，治大國如烹小鮮，開海也是。按老夫的想法，你這幾年應該著重將天津繁榮起來，待到天津城擴十裡，商賈雲集之時，再私下命天津知府嚴嵩。還有天津市舶司，以及錦衛等等衙門暗中向商賈鼓吹海運的好，商賈皆重利之輩，有了這些衙門暗裡的支持，必然大肆造船蜂擁而出。隻待一兩年之後，出海與藩國貿易之事便是大勢所趨，任誰也無法阻擋了，那時再提出大開海，天下商賈和他們背後的員焉有不從之理?至於那些藩國，日本戰不休，琉球對我天朝畢恭畢敬，朝鮮亦隻奉我大明為宗主，他們皆甚缺我大明產，只要大明開了海，他們只會比咱們更求之不得。”

到底是老謀國的首輔大學士，一番話將海運一事說得四平八穩，言下之意，秦堪這次造船出海的舉過急了。

秦堪隻好苦笑，他何嘗願意這麼急躁?然而天下雖靖，但各地造反屢剿不休，北方蒙古對大明虎視眈眈，國中員貪腐，軍製糜爛……太多的事要解決，秦堪不想將畢生力全部投放在開海上，正如沒有哪個廚子願意用一生的時間隻烹一鍋湯，縱然這湯是一鍋天下絕世好湯，對廚子來說，他的存在價值並不高，秦堪不想做這樣的廚子。

除此之外，秦堪心還藏著一個不可告人的想法，那就是……誰知道酒樓的老板會不會突然把廚子開了呢?聖眷這東西說有就有，說沒就沒，更何況歷史上的正德皇帝隻活了三十歲，朱厚照之後，天恩仍會對他秦堪浩嗎?

有了這些擔心，秦堪不能不急。

在李東面前，這些話無從解釋，滿腹心思隻好化作一聲苦笑。

“謀事在人，事在天，既然做了，也由不得後悔了，如今天津東港已造大福船五艘，還有八艘一千料的戰船正在建造之中，通過馬監向造作局要的佛朗機炮和各式火已準備妥當，即日將運往天津，新募的水師兵也正在日夜練之中，老大人，如今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李東沉聲問道:“你可知文會有何反應?”

秦堪冷笑:“參劾，跪諫而已，最後免不了對我這個國之佞臣破口大罵。”

李東搖頭:“你錯了，老夫敢斷言，這一次文的反應會比你想象中大得多，以往你和文們吵吵鬧鬧皆不足一提，因為那時你們的爭鬥並沒有到文們真正的利益，但你若串聯勳貴們擰一繩造船出海，無異於在他們脖子上架了一把刀，他們豈能容你?”

秦堪擰眉:“我只是和勳貴們出海與藩國貿易， 並沒有直接他們的利益，他們的反應是不是有點過了?”

李東歎道:“海疆之外好比是一塊，吃哪一部分，誰吃的，誰吃瘦的，百年來已形了規矩，這塊已被大家分得一不剩，若中間突然多了一個人進來，連招呼都不打便蠻橫地捧起大嚼，換了是你你能容得下這個無禮的人嗎?”

秦堪呆住了，他沒想到一件看似不招誰不惹誰的事，結果卻惹了一個龐然大，明明想著與文們井水不犯河水，各發各的財，誰知他們比土匪還橫，偏不準任何人染指海洋……

秦堪沉默許久，苦笑道:“換了是我，我應該會把那個搶的人大卸八塊吧……”

李東出孺子可教的表，笑道:“現在你知道惹到麻煩了，接下來怎麼做呢?”

秦堪也笑，但眼中閃過一森然的殺機:“我已局，覆水難收，接下來我打算把他們大卸八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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