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的大霧，一支走錯航道的艦隊，一位莽撞衝的將軍，以及一發意料之外的炮彈，終於完整地構了一場令天下人瞠目結舌的意外戰爭。

八艘巨艦在長崎港口外一字排開，黑的炮口對準鋪天蓋地衝來的日本船艦，水師提督楊德全的一聲令下，火炮發出震天怒吼，當即便有十余艘日本漁船被炸得碎骨。

其余的日本船艦急在海面停下，雙方相隔不到一裡，卻一片死寂無聲，大明造作局所製的佛朗機炮第一次展示了它的威力，日本船艦被驚呆了。半柱香沉默過後，八艘大明巨艦不再客氣，開始第二炮擊，鐵彈無地朝海面上的日本船艦傾泄而去，海面上硝煙彌漫，仿佛平空升起一團濃霧，只聽得到船艦被炸毀的炸和日本武士臨死前絕的慘聲。

火炮的怒吼裡，繁華的長崎在硝煙中愈見模糊。

京師，寧國公府。

秦堪已近半月沒有出過門，每日在家賦閑逗弄兒秦樂，杜嫣和金柳眼裡的他總是笑的，一點也看不出絕境的憤怒和悲愴，府裡仍舊如往常般安祥寧靜，外面的狂風暴雨似乎只在秦府的圍牆外，翻過圍牆，府裡永遠是一片晴朗碧空。

書房的長案上靜靜擱著一封急信，秦堪卸下在家小面前的偽裝，一臉疲憊地展開信箋。

信是遼東葉近泉派人送來的。

去年秦堪狠心將新募的五百年兵送去遼東，讓葉近泉給他們實戰的機會。

溫室裡的花朵不可能經得住風雨，這五百人是秦堪心中的種子，種子若想生發芽，必須獨自承磨礪，自然界的法則是殘酷無的，秦堪也沒有別的選擇。

葉近泉的信很簡潔，抒表忠心部分被他直接省略了，開篇便直奔主題。

去歲冬月，北方韃子不出意料再次襲邊搶掠，韃靼小王子伯猛可糾集數十蒙古部落，兵力二萬余人，直奔遼東，宣府和大同三地，邊關告急，三地總兵下令抗擊。

五百年兵也參與了這一戰，於廣寧長城隘口將韃子一支三千人的鐵騎攔於國門之外，大戰整整三天兩夜，三千韃子鐵騎終究未國門一步，被遼東的邊軍和五百年兵死死攔截在長城以北，此戰遼東邊軍戰亡四千余人，年兵戰亡近百人，余者皆傷，辛苦栽培兩年多的好苗子，一場大戰便減員兩。

秦堪沉默地看著信裡的一字一句，眼神迅速浮上一層深深的霾。

不知過了多久，秦堪齒中終於迸出兩個字:“壯哉！”

隨即秦堪思索了一陣，提筆在紙上疾書，一道命令很快飛出國公府，再募五百年兵。

…………

…………

隨著正德四年的第一次朝會時間臨近，京師莫名蒙上一層凝重的彩，於休沐期的朝臣們也安靜下來了，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安靜並不代表平靜，所有人在沉默中睜圓的兩眼，他們的目充滿了惡意，靜靜等待正德四年的第一次大朝會來臨。

在這暗流湧的敏時節，楊一清和王守仁竟相攜來到秦府，拜訪正於風暴中心的秦堪。

秦堪很意外，按說這種時候大家應該對他避之而不及，說整個朝堂是個糞坑或許有罵人之嫌，可他秦堪確實是一很不厚道的攪屎，把一些約定俗的規則破壞殆盡，然後招人恨，秦堪有時候都不自產生了一種自厭緒，暗自思量若是到像自己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人會怎樣，思來想去大抵會把自己拖到暗巷裡敲幾記悶吧。

這麼討厭的人居然也有人登門拜訪，看來這世上終歸君子比較多。

秦堪坐在前堂，靜靜看著楊一清和王守仁滿臉笑容走進來，秦堪眉梢挑了挑，既不請他們落座，也不人奉茶，劈頭便問道:“來看我笑話的?”

楊一清和王守仁互視一眼，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不是。”

“那就是提前來參加我的葬禮?”

“也不是……”楊一清忍不住道:“你見過誰臉上帶著笑容參加葬禮的?”

“那可不一定，民間有一種說法‘喜喪’……”秦堪不滿地撇了撇。

王守仁指著秦堪笑罵道:“從來只聽說上門是惡客，卻沒見過惡主人，你好歹也是讀書人出，一點待客的禮數都沒有麼?”

秦堪也笑了:“既然你們不是來看我笑話的，我就不放狗咬你們了……來人，上茶。”

俏麗的丫鬟奉上香茗，前堂又陷了沉默。

楊一清慢條斯理端起茶盞，細細啜了一小口，瞇著眼睛笑道:“去年的雨前龍井貢茶，秦公爺四面楚歌之時倒也不委屈自己，養氣功夫令人佩服。”

秦堪聞言眼神頓時有些不善:“非常時期楊大人別怪我敏，你這話不是明褒暗貶吧?”

楊一清楞了一下，接著苦笑，裡不自冒出一句陝西話:“你這人怎連好賴話都聽不出來?”

這位楊大人曾任三邊總製多年，說話時常帶著一口陝西腔。

秦堪急忙報以歉意的目:“楊大人莫怪，最近的我有點脆弱，可能是春天快到了……”

楊一清笑了兩聲，垂頭又啜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再過三日便是大朝會了，秦公爺有何想法?”

秦堪想了想，似真似假地笑道:“我只希楊大人能給我親筆題一幅挽聯，上曰‘音容宛在’……”

楊一清眉頭漸漸皺起，深沉地盯著他，緩緩道:“我與你雖相識日短，但對你多有些了解，你不是那種束手待斃之人，是信不過我，還是真的沒主張?”

秦堪深深地看著他，不答反問道:“我已絕境，你為何在這個時候來我府上?”

楊一清肅然道:“因為你在做的事，正是我想做而沒做到的。”

秦堪的心瞬間了一下。

強國富民的志向，原來世上並不止他一人才有，很多人一生默默無名，卻堅守著自己的信念，靜靜等待機會，有的人沒等到，於是終其一生碌碌無為，臨死前長歎一句“一生襟抱未曾開”，有的人等到了，一遇風雲便化龍。

楊一清接著道:“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原因，師兄李東致仕之前囑咐我在朝中與你守相助，而當年劉瑾政時，你也巧施計謀救了我一命，於公於私，我這次都應該義無返顧站在你這邊……”

秦堪的目隨即向王守仁，王守仁垂頭正喝著茶，仿佛到秦堪的目，王守仁驀然抬頭，然後笑道:“我只是忽然想起，當初你還欠我一壇兒紅……”

正月十四，上元節的前一天，京師市井熱鬧非凡，百姓們攜家帶口走出家門，穿上嶄新的裳，拋卻一切煩惱，興致逛著廟會集市，忍著心疼排出積攢了許多時日的銀錢，為妻子兒添置裳頭香和最便宜的首飾。

民間的其樂融融並未給朝堂帶來多歡樂的氣象，就在百姓們翹首盼著上元節夜晚鬧花燈的時候，一個又一個的壞消息將休沐在家的朝臣震得搖搖墜。

寧國公私造海船與藩國貿易一事的影響已擴散到地方府，不知有人煽還是地方府們自發而起，數日之，無數參劾奏疏飛進了京師，飛向閣和司禮監的案頭。

更有甚者，山東登州知府徐泰福聞知朝廷態度曖昧不明，皇帝更是蓋彌彰，徐泰福憤慨之下連上五道奏疏，結果石沉大海杳無音訊，於是憤而跳海自盡，死得不清不楚，隻留下一封所謂的絕筆信。

與此同時，福建，浙江，南直隸，廣東，江西等八省布政使及總督紛紛上疏，參劾寧國公秦堪違反祖製，請求朝廷查辦嚴懲，同時各地藩王亦上疏朝廷，語氣嚴厲地指責朝廷縱容佞，禍國誤君，朝臣不力愧對朱家列祖列宗雲雲。

若說天下誰最恨秦堪，除了京師那些文，便只剩散布大明各地的朱家藩王。

安化王被平，寧王被平，說來是朝廷之功，實則大家都知道，這兩位藩王的覆滅與秦堪不了關系，這家夥就像藩王終結者，天生跟朱家藩王的八字犯衝，滅了一個又一個，如今好不容易等到秦堪落難的機會，若不狠狠落井下石一番，怎麼對得起永樂皇帝坑蒙拐騙得來的江山社稷?

仿佛幕後有一隻無形的大手在興雲布雨，離上元節後的大朝會只有一天之時，天下的地方府，衛所，藩王們如同商量好了似的，參劾秦堪的奏疏如雪片般飛進了京師。

一直淡定以對的秦堪，這回終於變了臉，他無法再淡定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