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相儒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雙發麻,渾酸痛,上的痛苦才終于沖淡神上的沖擊。
他給龍婆重重磕了三個頭,才起,但起不來,于是他仰面朝上躺在了地上。
石番也是跪得雙幾乎沒了知覺,于是他也學著程相儒的樣子,磕了三個頭,翻躺在了地上。
遠樹上的冷螢看到這一幕,有點著急,心說該不會是拜堂結束,這就要房了吧?這路子也太野了!
程相儒向上空,滿是翠綠芽的樹杈間,蒼穹湛藍,白云流,有鳥振翅飛過,有蟲嗡鳴盤旋。
他之前還想過,自己可能無法同到石番的痛苦。
沒想到,這麼快他就到了。
他以前一直以為,哪怕有緣關系,只要沒有長期相積累下的,離別時便不會難。
現在他不這麼覺得了,因為他已經過了心如刀絞有多痛,已經知道了痛到極致真的無法呼吸,他還清楚了,人在神遭極大沖擊時,真的會失去思考的能力。
而這一切,都是失去至親帶給他的。
那樣的,他永遠不想再經歷!
他現在只恨自己反應遲鈍,即使猜到了龍婆和石番沒有緣關系,也沒想過龍婆的姓便是“龍”,與他媽龍苗苗同姓。
如果早點想到,他一定寧可不睡,也要多守一夜靈,多給外婆磕幾個頭,多上幾炷香,在外婆下葬時,也撒上一捧土……
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沒了意義。
“跟我說說,都是怎麼一回事吧。”程相儒輕聲詢問,他覺自己連說話都有氣無力。
神的疲憊,遠勝過的疲憊,因為意志也會隨之崩潰。
石番緩緩道:“一切,還得從兩年前的那個下午說起……”
兩年前,程志風確實來過千巖苗寨,也確實跟龍婆聊了一下午。
但是,石番在細節上撒了謊。
當時程志風是自己一個人來的,并且石番全程在場,并沒有回避。
石番之所以說來的是五個人,是因為他聽程志風提到過,他有四個護道者,他覺得把人數說準確,能讓謊言變得更真實。
實際也確實如此,程相儒他們真的都信了,甚至程相儒還因此對冷螢產生了懷疑。
當時程志風一塵土,像是剛從地里爬出來的一樣,他見到龍婆便跪了下去,喚了一聲“媽”。
龍婆讓石番關上門,然后面無表地看著程志風,有恨、有怨,卻也有一些莫名的期待。
程志風說,他這輩子對不起苗苗,只能下輩子當牛做馬來償還。
龍婆問,苗苗在哪?
程志風說,他要守護家族一代代傳下來的金劍,同時又怕壞人傷害到苗苗和孩子,便不辭而別了,現在他也不知道苗苗去了哪,但他知道孩子在哪。
龍婆聞言,憤怒至極,拍桌子站了起來,吐出本命蠱就要殺了程志風,但最后還是沒能下得去手,只背過去,抬手拭淚,讓程志風趕滾,以后不要再來。
程志風沒走,他又跪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詢問,是否可以讓龍婆給他指一條路,他要去看一看湘西苗寨一直守護著的那把金劍,想要印證一件事。
聽到這里,程相儒睜大了眼睛。
果然如他猜測的那樣,金劍不止一柄,他們家族傳下來了一柄,湘西苗疆這邊也藏了一柄,但不知道苗疆的這一柄與大清龍脈中被奪走的那一柄,是不是同一柄。
那天下午,龍婆和程志風聊了很多。
龍婆勸程志風放棄金劍,說那些狗屁使命,都是祖上欠下的債,這麼多代傳下來,早就該還清了,他沒必要再背負。勸程志風不要相信什麼宿命,珍惜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但程志風卻說,自他在他爸臨終時接過那柄金劍,他便已經沒了回頭路。他現在想做的,就是在他這一代做一個了斷,讓他的孩子能像正常孩子那樣生活在下,不再承家族背負的重擔,也不再去繼承那所謂的宿命……
龍婆自始至終也沒有告訴程志風,湘西苗疆的那柄金劍在哪里,說那也是祖宗傳下來的,哪怕不守護,也不能幫助別人去盜取。
程志風沒有再追問這件事,他說他自己會想辦法,不讓龍婆為難。他拿出一張照片給龍婆看,說那是程相儒的滿月照。
龍婆看著照片,老淚縱橫,想要讓程志風去把程相儒兄妹倆接回來,卻聽程志風說,他為程以沫算過,程以沫是神的命,不能回苗寨。
神的命,是短命,不回苗寨,便接不到巫蠱之,便可以逃那悲慘的宿命。
等到程以沫年,詛咒自然便破了,那時再回來與外婆相認,才能踏實。
既然目前程以沫不能回苗寨,那程相儒也不能回,他必須留下來照顧妹妹。
待程志風離開后,龍婆便終日郁郁寡歡,意志消沉,好似經了極大的創傷,也越來越差了。
在今年年初的時候,龍婆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況下,便直接臥床不起了。
石番想帶龍婆去大醫院看病,龍婆卻說,這不是病,是的命。
龍婆說,活得夠久了,也夠累了,該歇歇了。這輩子最大的憾有兩個,一個是當初沒能留住兒,一個是未曾見過外孫。
于是從那一刻開始,石番就暗暗下了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將程相儒帶過來,讓龍婆親眼見外孫一面。
本來石番計劃自己刻苦研習蠱,待本事夠大了,再去把程相儒找回來。
但就在前段時間,龍婆的狀況急劇惡化,石番知道,自己沒時間再等了,必須要趕快行。
于是,他離開了苗疆,去了程相儒所在的村子。
可是當他到時,卻只看到破爛不堪的房子,一打聽才知道,程相儒兄妹倆已經跟著一伙人走了。
石番利用蠱蟲的敏銳嗅覺,好不容易找到了程相儒,卻發現有一個黑孩一直在暗中跟著程相儒,他完全沒有下手的機會,只能釋放子母蠱到程相儒上,等待機會。
誰知他機會沒等到,卻眼睜睜看著程相儒跟周老板一伙人開車去了東北。
利用子母蠱,石番奔赴數千里,終于找到了程相儒,并暗中跟蹤……
石番之所以去賓館翻程相儒的背包,以及搶奪陳尚可那把金劍,目的就是要拿一樣對程相儒很重要的東西,著程相儒來千巖苗寨。
至于后面發生的事,完全就是石番隨機應變,用一些虛虛實實的話,把程相儒誆了過來,趕在龍婆咽氣前讓兩人相見,彌補了龍婆的一個憾。
石番解釋說,他之所以一直沒有跟程相儒說實,除了沒什麼機會外,更擔心程相儒會起疑和警惕。
程相儒自問,如果石番真的跟他說實話,而不是騙他,他還真的不會相信,更不會這麼著急趕來千巖苗寨。
雖然趕到了,雖然見到外婆最后一面了,但是他卻因為不知,錯過了太多。
程相儒撐起子,回頭看向龍婆的安息之地,眼淚又不控制地流了下來,心口又是陣陣痛。
對不起!外婆!我回來晚了!我知道的晚了!
我……真是個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