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議論紛紛中，三層樓上琥珀珠簾被掀開了，一個胖公子朝前出半邊子在欄桿外，膩的手指刷的亮開折扇，這扇窗子正好在蔡清華這一桌的頭頂，他就是抬頭也看不清那公子的面目，因樓距不高，反倒是那胖的手指與吊著塊通翡翠的扇子瞧了個分明，心道：“似乎是文征明的字。可握在這隻油膩的手裡頭，真是有辱文氏之才！”

就聽那胖公子朝著對面珍珠簾說：“吳三，那幫山西佬都騎到我們頭上屙屎拉尿了，你再不出手，別說三娘今年魁首寶座保不住，我們廣東爺的面子也都要丟了。”

珍珠簾也被拉開了一角，簾坐著的兩人果然是吳承鑒和周貽瑾，蔡清華見周貽瑾，忍不住直了直子。

吳承鑒也搖著一柄折扇，笑道：“今年廣東人的面子可別指我，我大嫂扣著我的月例不放，小爺我今天一盞金燈都湊不齊。還是蔡二你上吧。今天咱廣東人的臉面，可全看你了。”

那蔡二搖晃折扇的手頓了頓：“吳三，你講真的講假的？”

吳承鑒笑道：“我每個月一到月底，從來都是‘月、照錢囊’，你什麼時候見我有存過錢的？現在雖然是月頭，但月例被扣住，我就是個窮蛋。”

蔡二笑道：“要真是如此，哥哥我就真是勝之不武了。碾那些外鄉佬全沒半點意思，本指著和三來一場龍爭虎鬥，沒想到卻變我蔡某人的獨角戲了。”

他揮了揮手，道：“把大窗戶都給我打開了！”

神仙洲是數十艘船鏈接起來的一座浮寨，首層四面以艙為房，但為了采通風，還是在東西兩側開了四面大窗戶。二層面積不到首層一半，東西兩側也各開了兩扇大窗。這時蔡二一聲令下，十二扇窗子同時打開，江風吹了進來，眾人迎風朝外去，卻見窗外一片烏蒙蒙。

蔡二回頭，想是對著屋的那位花魁，笑道：“小櫻，今天就不給你掛金燈了，我們換幾盞銅燈玩玩吧。”他再一揮手，早有幫閑傳出話去，甲板上就有人齊聲高：“蔡二有命，點燈！”

就看見東西兩側的窗外，燈數十點數十點地亮了起來，把原本烏漆嘛黑的江面漸漸照亮，照出了數十艘畫舫的廓，眾人這才看明白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神仙洲的兩側停滿了畫舫，東側二十四舫，西側二十四舫，每艘畫舫都掛滿了銅線掐花燈，每舫上下五排，每排二十盞，一艘船就掛滿了一百盞，四十八舫，就是四千八百盞，一燈當十兩資費，那就是四萬八千兩足紋銀。更別說那數千花燈製作之費、數十畫舫調用之資！

這千上萬的白銀，眉頭不皺一下地砸下去，就為了博取人一笑。

“這一手，漂亮啊！”胖瘦客商同時讚歎道。

蔡清華自詡來自京師見多了大場面，這時也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他看不見頭頂三層樓上那位沈小櫻姑娘的況，但想必此時必是心花怒放滿臉笑意吧。

就聽蔡二笑著，對珍珠簾說道：“三姐，不好意思，今年只能請你讓賢了。這神仙洲魁首的位子該怎麼坐，回頭還要你給我家小櫻傳幾手經驗。”

珍珠簾，傳來一個爽快的子聲音：“好說好說，我也正要封簾，有小櫻妹妹來接我這花魁之首的位子，那是正好。”

神仙洲的花娘子洗手不做了，謂之封簾。珍珠簾的這位疍三娘是粵海聲名遠播、才貌雙絕的花界狀元，連續兩年的神仙洲魁首，不知多人為博一笑而願一擲千金，羊城花行的姐妹也多唯馬首是瞻，這時陡然聽說要封簾，整個神仙洲都驚了。

吳承鑒似乎也有些意外：“真決定要封簾了？”

珍珠簾，疍三娘笑道：“這營生，難道還能做一輩子不？”

吳承鑒笑道：“那倒也有理。既如此，那今天可就是你的好日子。我月例沒下來，金燈是沒有了，手裡的那些玩意兒，你挑一件吧。”

疍三娘也不面，就在珍珠簾後說：“隨便你送我什麼，我都歡喜。”

吳承鑒笑道：“你這麼說，我更不好隨便了……有了！就送那個吧。”他招了招手，把短查理了來，耳語了幾句，短查理一聽了起來：“上帝啊！三，你說真的嗎？你竟然要送那個……雖然你們中國人有一句話說不江山人，可要送那東西，也太……”

吳承鑒道：“快去快去，你一個英吉利人，學什麼北京貧！”

短查理就溜了出去，眾人雖然都有些好奇吳家三要送什麼“玩意兒”，但等了好一會沒消息，就都且放下了，早有老鴇奴四穿梭，將生意做了起來，鶯鶯燕燕和白臉相公們各自上前，有找客的，有找新客的，上下三層樓，無論大有錢人還是小有錢人，個個都人在抱，花酒滿杯。

蔡清華也了個小相公給自己斟酒。

正在鶯歌燕舞，忽然從大廳到四小築，三層樓船整個兒搖晃了起來。

“哎喲，哪裡來的大浪？不是說神仙洲風吹不、浪刮不走嗎？”

“不會是起臺風吧？”

“胡說八道，現在這時節，哪來的臺風？”

過沒多久，就聽外頭有人大：“停下，停下！這東西不能開太近！”

所有人都覺得漾的覺更明顯了，許多人都紛紛跑到窗邊，就見在燈火照耀之中，東南方向開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極高極大，似鯨魚卻在水面，似山嶽卻會移，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等那東西夾帶浪花衝得更近，黑地了過來，一時收勢不及，嘎啦之聲連響，當場就碎了七八艘畫舫，那些個畫舫上的船夫個個急忙跳水逃生。

眾人這才看清那是一艘能走遠洋的西洋巨艦，船板厚如城牆、桅桿天立，直到神仙洲極近才算穩了下來，停船時引起的浪花，又將神仙洲衝得微微一。

這時再從窗口出去，已經看不清這艘巨艦的全貌了，只看到一片巨大的木牆擋住在了外面。

所有人都看得心中惴惴，幸好這船雖是戰艦的樣式，卻沒有裝火炮，就聽吳承鑒笑道：“三娘，我委托英吉利人打造的這艘‘花差花差號’如何？你是水上人家出，上岸不方便，既然要封簾，這神仙洲也別住了，以後就搬到‘花差花差號’上罷。區區薄禮，還請三娘笑納。”

眾人這才知道，吳三剛才所說要送給疍三娘的“玩意兒”，就是這艘遠洋巨艦！

這麼個龐然大，不提艦船裡頭的東西，是船艦本，莫說幾萬兩銀子，只怕十萬兩也打不住！

吳承鑒又朝外對著琥珀簾這邊，笑道：“這玩意兒太過笨重，剛才不小心壞了蔡二好些個畫舫花燈，回頭等大嫂把我的月例發下來，吳三在海樓上擺酒，給二賠罪。到時候要幾頭醒獅、要擺幾天流水，二說了算。”

琥珀簾啪的一聲被甩下來了，二樓雅座上，好些個幫襯吳承鑒的紈絝子二世祖紛紛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