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向南,南去萬里。
夜空似潑墨,無星無月。群山環抱之中,廣闊湖面像一口巨井,黑??深不見底。
這片湖‘明月湖’,盡管此地氣候多云多霧,使一年中一半的時間里,湖面都看不到月。
明月只是一柄劍的名字。
劍出如月,夜如白晝,震懾四方。
而劍的主人,明月湖掌門云虛子,便坐在湖心亭煮茶。
火候不到,冷水未沸,湖面竹道上已走來一人。
面容俊的青年立在亭外行禮:“弟子恭賀師尊出關。”
云虛子微微頷首:“來。”
青年走進亭中,正是明月湖大弟子荊荻。此時他鋒芒斂,進退有度,與食鋪里氣煞寒山修士的模樣判若兩人。
云虛子也不再是威嚴的掌門,而是慈的師父:“你此番游歷,有何進益?”
荊荻一一答了,末了道:“弟子偶遇一位年,乃先天劍靈之,只可惜他心向寒山。我回來路上,聽見他的名聲已經傳開了。”
釜中清水漸沸,細碎水泡發出微弱破裂聲,云虛子將茶末倒進水中,好像來了些興致:“哦,怎麼說?”
“寒山稱他為,霽霄真人的繼承者。”
云虛子笑意淡去:“此等微末枝節,也值得你上心?”
荊荻垂首不語。亭中一時寂靜。
茶湯二沸時,云虛子道:“為師知你心跳,甚拘束你,你在外面做的荒唐事,我不理會。眼下關口,瀚海境之戰,你有幾分把握拔下頭籌?”
荊荻傲然道:“八。”
“不夠!”云虛子聲陡厲:“境開啟之前,別再下山!”
荊荻趕忙拜倒:“弟子必全力以赴,贏得初空無涯,獻給師尊。”
云虛子繼續煮茶:“去吧。”
青年退出亭中,走向湖面鋪設的曲折竹道,形漸漸被夜霧沒。
爐火熄滅,云虛子倒了兩碗茶,湯正好。
有人說:“水太老。”
不知何時,云虛子對面座位,已出現一位飲茶的人。
他或許一直在,或許剛來不久,總之以荊荻境界,毫無法察覺此人氣息。
云虛子問:“師叔以為,此子如何?”
那人坐在燭火照不到的地方,放下茶碗:“可做前卒,難當大任。瀚海境,我另有安排。”
云虛子道:“一切聽師叔吩咐。我只有一事不解,霽霄死去不久,寒山就得了一位新的先天劍,真有如此巧合?”
那人笑道:“是真的先天劍,還是后天造就,重要嗎?”
云虛子不知為何,如釋重負:“看來霽霄真的死了。寒山才想出這種辦法。”
若霽霄重傷逃生,必會盡力藏蹤跡,暗中恢復修為。尚且弱小時,怎敢現人前?
寒山若得到霽霄的消息,必會開啟護山陣法,封山避世。收力量嚴陣以待,沉寂很長一段時間。大風小說
而如今,只有寒山需要霽霄的余威。
所有偉大人終將被忘,新的星辰將冉冉升起,當然對寒山劍派來說,這個過程越慢越好。
選一位年輕人為他造勢,造出霽霄繼承者的噱頭,讓世人不至于對寒山的未來失去信心。
這不是什麼高明方法,卻也不壞。
“當然死了,一百二十年了。他還不死,說不過去。”
如何殺死人間無敵的劍尊?
需要足夠的時間和耐心,謹慎的計劃環環相扣,以有心算無心,才能完看似絕不可能的事。
站在修行界頂端的數位大人,等待這場殺局發,已經等過一百二十年。
所幸修行者壽命漫長,活得越久,思考問題越周全,越復雜。
那人飲罷茶湯,向廣袤夜空,懷念往昔歲月,心生許多慨:
“霽霄不死,有人難證道,有人睡不著。”
……
夜后,寒山藏書樓燈火通明。
只要臨近亥時,孟長老還未回長春峰,小道便來藏書樓中尋他,替他抱書卷。
第一次孟雪里說:“我記得路,晚上不必來接。”
劉小槐恭謹應答,許久之后低聲問:“孟長老,您要選別的道了嗎?”
像他這樣,負責峰中傳訊灑掃之類的瑣事,稱為灑掃子。另一種道可以跟隨長老在外行走,稱為抱劍子。雖然都是道,顯然后者更有面子。
孟雪里不知其中原委,只看小孩有點委屈,便默許他來。于是其他長老的道抱劍,他的道抱書,倒也為寒山一景。
藏書樓不僅有道經、劍訣,還有寒山前輩寫的隨筆、游記、自傳等等雜書,供弟子們參考領悟。
孟雪里第一次來時,想找找霽霄有沒有留下點什麼,卻被樓中執事很憾地告知:“真人不曾著書。”
樓分九層,每層布局大抵相同。一排排高大書架間隙六丈遠,數人通行無礙。另一側窗下設有許多桌案,供挑燈夜讀的勤勉弟子落座。
孟雪里喜歡晚上來,滿樓蠟燭都點燃了,火跳躍。那些雕花燭臺從書架外側上方出,懸在頭頂,像雪山上夜里的星星,又亮又多。
夜已深,樓中弟子越來越。孟雪里合上書卷,從窗邊桌案走向書架,打算換本下冊來看。
忽聽兩座書架之外傳來低低的說話聲,依稀有‘肖師弟’三個字,這次卻沒聽到‘霽霄真人’,孟雪里停下腳步。
修行者五敏銳,他約知到,那群是六七位年,修為低微,大概是外門弟子。
“說起來,你們誰知道肖師弟是哪里人啊?”
“他算南邊人,過了云中山脈再往南。”
“既然是南方,怎麼沒進明月湖?”
“張師兄他們運氣好唄,搶在明月湖前面把人帶回來。也是那村子地方偏,一般人真尋不到,只能說是機緣巧合了。”
“村子?我看肖師弟形容舉止,以為他出世家大族,竟然不是?”
“我問李師兄才知道的,你們千萬別說出去。據說肖師弟雙親早逝,而且……”
孟雪里聽到這里,微微蹙眉。
荒山野嶺的孤苦年,一朝為仙門天才,宛如石堆中出璞玉,確實有幾分傳奇彩,值得議論。
說話的幾人也沒什麼歹毒心思,好奇心作祟罷了。但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孟雪里想,如果那位肖師弟知道同窗背后議論他出,恐怕不怎麼好。
就像他不喜歡聽別人將某個后輩與霽霄相提并論,無論說話人有沒有惡意。
弟子們越聊越開心,孟雪里心思一轉:這層樓沒別人了,我悄悄繞過去,近他們背后突然喊一聲,一定嚇得他們滿地爬。
他放下書卷,收斂氣息,輕手輕腳向前走去。眼看只隔一座書架……暗竟然閃出一人,幾乎與他迎面!
孟雪里毫無防備,驚駭之下疾退兩步,猛地撞在書架邊,懸在頭頂的燭臺劇烈搖晃,燃燭直直墜落。
他本該輕而易舉地閃避開,下意識攻擊來者。然而這個瞬間,他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下一刻,孟雪里被人拉進懷里。燈盞墜落,在黑暗里劃出一線星火。
那人一手擁著他,一手接住蠟燭,越過他頭頂,穩穩放回燭臺上。
“沒事吧。”
孟雪里怔在原地,他心里突然涌出一種怪異覺,好像他們從前相識,或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他們注定會認識。
復雜緒來勢洶涌淹沒了他,想哭又想笑,說不清難過還是喜悅。
那人似乎不滿他莽撞,退開兩步,卻沒放手:“這是鮫油點的長明燈,千年不滅,燈焰很燙。”
孟雪里聽不清,抬頭只看見他雙眸中燭。
直到不遠一聲斷喝響起:“休得無禮,此乃長春峰孟長老。”
劉小槐上樓時,遇見一群驚慌奔走的外門弟子。他跑到近,只見孟雪里淚眼汪汪,被人攥著手腕不敢反抗。
當即拿出面對雀先明的勇氣:“快放開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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