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門路求到皇帝跟前, 聽說他大叔公將滿百歲, 皇帝很是慨, 說日子混著太快了, 那幅耄耋富貴圖好像才是昨天作的, 實則已經二十年。當初他多年輕, 正在人一生最好的年華里, 二十幾歲,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力氣,挑燈夜讀也不覺累, 如今多坐會兒都腰酸背疼。
早二十年,聽聞誰家出了個高壽老人,皇帝稀奇更多。如今他年逾不, 聽說衛家老爺子將近期頤, 心里便艷羨起來。
衛又來請他添禮,皇帝也不嫌煩, 他樂得蹭這喜氣, 還憾說可惜距離遠了, 要是人在皇城下, 到那日可不得親自前去沾沾。
……
這次衛來說得早, 皇帝提前寫了字,命工匠制福壽天齊壽匾, 那壽匾是全黑底,金字, 落款明明白白, 又加了朱紅大印,瞧著好不氣派!
宮里抬的壽匾,人在京城的衛家子孫紛紛賦詩撰文,制屏條,最后做一大扇十連壽屏。媳婦兒們也想表心意,商量著繡了幅百壽圖……乾元三十三年后幾個月,衛家人可忙活夠了,尤其嫁過來幾個媳婦兒排著班趕繡圖,好不容易才完。
衛家這麼大靜,京城里不人都聽說了,像姻親或者朋友三四為湊趣賦詩的不,這些詩文也被仔細搜集起來,整理一本,準備帶回去念給老爺子聽聽。康郡王府那邊,芳妤爹聽聞衛家要回去不人,壽禮都有好多車,又聽說他們老家那邊早已準備起來,百歲宴當日至是一天一夜的流水席,周圍認識不認識的怕是都會去趕禮,那場面他想想就激,就在家里嘀咕說也想跟去瞧瞧。
康郡王罵他說別人家過大壽你去干啥?
“我到今天就只聽說這一位能滿上百歲的,趕上不是福氣?就哪怕非親非故也能湊個熱鬧,別說咱同衛家還是姻親。再說,我在京里也沒啥事,出去看看不行?”
這倒也是……
“你要去就備份像樣的禮,回來記得拿幾個壽碗,也讓我同你母親沾點長壽之氣。”
“知道了。”
不是康郡王,同僚之中來問衛討壽碗的就不是一兩人,都讓他多拿幾個回來,覺得為賀老人百歲壽誕燒制的壽碗用著都能多活幾載。
哪怕大家總把長命百歲掛邊,真能滿上的有幾人?多數人從出生至今也沒見過哪怕一個。衛他大叔公這輩子從沒到過京里,卻在高門大戶里出了名。他是民間唯一一個收過皇上三回壽禮的,兩幅字畫一塊匾,這都是憑命長爭回來風面。
之前姜有提到是不是搭漕船南下,衛算過日子,怕趕不及,最終決定翻過年立刻出京。一月間,排長龍的車隊已經啟程,除了滿滿幾車的壽禮就是跟著去趕禮的親朋,還有被皇上外派出來隨行照顧衛雙親的年輕太醫。除此以外,另有侍衛一路護送……其實送不送倒也無妨,衛青天老爺的名號傳遍四海,他在民間聲譽好,哪怕因為種種原因被不得不落草為寇的也不會同他家人過不去。
回去這一路了些罪,還在途中二老就有些力不濟,聽說就要到了剩下沒幾天路他們才神起來。
到宿州地界老爺子就頻繁往外看,進松縣他更坐不住,滿心想著馬上就到,就要到了。
“二十多年前出去的時候真沒想到再回來已經是這時候,我倆當初才四十多,如今也在古稀之年。”
“這一路我都在盼,眼下倒張起來,不知道這二十幾年間變了多。”
“我還在想回去住哪兒,老屋能睡人不?”
“反正趕了馬車來,沒地方住還能進縣城,包客棧啊。”
“……”
二老又聊了幾句,馬車就進了鎮子,眼看又要出鎮子往村里去。這麼大靜自然會招來看熱鬧的,道兩旁看熱鬧的滿是納悶,有人想到了。
“都不知道衛家那個老頭子這一春辦百歲宴,該是他們家后生晚輩拉回來的壽禮吧!之前滿八十九十不都有嗎?”
“前兩回整壽的主禮聽說還是宮里出的,皇帝的墨寶!不知道這回又是什麼。”
“好奇咱看看去?立刻過去還趕得及看熱鬧。”
“那還說啥?走著!”
“我也去,這回來的馬車比哪次都多,看樣子來了不人,不知道都有誰回來了。”
“你們說衛家那個一品大回來了嗎?”
“朝廷上那麼多事,他回不來吧。”
“兒孫總要回來幾個,也別猜了,去看看。”
從鎮上出發去后山村距離不遠,立刻就有人結伴湊熱鬧去。而這時,馬車已經進村,也是因為本村出了個衛家,為方便馬車進出,地方上給他們修了路,起初還是泥土路,后來鋪上了石子,人或馬車走著都方便很多。這是近些年才弄好的,早先馬車都只能停在村口,到不了家門前。
這一日,村人可說一點兒準備也沒有,就迎來長長的車隊。起頭那架馬車正好停在壽星老頭家門前,后面順著排一字長蛇。
壽星老頭人就坐在院子里,曬太來著,見這陣仗他杵著拐站起來,想回頭喊兒孫出來看看,結果不用他喊,衛家子孫聽到靜已經聚過來了。
有些從屋里出來,有些從田間回來,邊走邊問是誰來了?怎麼來這麼多馬車?
“是京城來的吧?就不知道來的是誰。”
就有人問:“馬車上是誰啊?”
剛問出來,就聽到悉的大嗓門,從后面馬車里下來幾個人,一看……好家伙!不就是衛大郎一家!
“都回來了啊!還當你們這一上京就見不著!真好!今兒咱們整幾桌好的樂呵樂呵,也聽你們說說京城那頭。”
就有同輩的趕來寒暄,衛大郎被拖住了,蛋一路把人撥開,直奔前頭馬車去,開了車廂門請他爺下來。
二老一下來,趕來看熱鬧的村里人先是一愣,還沒認出,又多看了兩眼就覺得眼。
“是吳婆子啊?”
“是不是吳婆子?”
“哎喲你穿這樣像戲文里唱的老太君,我差點沒認出來!仔細看看相貌還是沒變,就是老了!”
“你跟你男人都回來了?趕了多久的路?”
衛家的后生晚輩已經圍上來招呼人了,二老應下,然后才往院子里去,老爺子一把歲數還噗通跪到他大伯面前。互相一個對視,兩人眼眶都泛紅,抹起淚來。
“回來了啊?還當閉眼之前見不著你了。”
“是侄兒的錯,一走二十多年,這才會來看您。”
“你都一把歲數了還跪什麼,你起來,起來說話。”壽星老頭還說呢,說父子倆一個樣,十多年前衛回來的時候也是噗通一下。
這邊幾個老頭子說得熱絡,那頭吳氏也讓村里的老姐妹圍起來。吳氏跟村里這些婆子站一起是有點辣眼睛,像極了老夫人和跟前的使婆子,好在人家雖然拘謹,吳氏爽快,很能說,拉著東家西家的一通招呼,就跟回到當年頓一起洗裳吹牛打屁的時候。
“都說你了高門大戶的老太太,跟我們怕是沒話說了,沒想到啊……你這脾氣倒沒變多!”
“我上京都四五十歲了,有啥可變的?”
“你現在是冠霞帔誥命加了?”
“那可不!早先我就說三郎有出息指定能帶我福,你們還不信,這不老太太我已經是一品誥命,一品誥命知不知道?別說縣,知府這些見了我都得彎腰作揖客客氣氣尊一聲老夫人。”
真別說,聽到靜的縣太爺也坐上馬車趕來了,過來聽說那是衛的爹娘就沖上前行了大禮。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吳氏剛吹完牛,就應驗了。
陸續又有不人從馬車里出來,吳氏都拉著給村里人介紹了,這個是孫子,那個是曾孫,還有衛彥他岳父康郡王的親兒子……這次來的人實在不,分量也重。
又有人問:“你三兒子呢?他沒一起?”
“一品當著哪有時間?”
“那他媳婦兒呢?”
“也留在京中,總不能都走。”
“你那個三元及第的孫子呢?”
“硯臺啊?他從翰林院出來,調去大理寺了,天天審案。”
“對了對了,衛虎跟他媳婦兒荷花呢?”
吳氏回頭瞅了一眼,指著后面安排卸貨的說:“那不就是!咋的認不出來了?”
大家伙兒仔細看了看,說出去幾年人都神了,看著就有出息。
圍過來的越來越多,衛二郎也聽到風聲趕過來,乍一聽說爹娘回村了他還不信,過來一看果真是……他就滿激往前撲,里喊著娘往吳氏跟前跪,他是跪了個實實在在,吳氏一看是二兒子,往旁邊讓了兩步,躲開了。
“娘!是我啊娘!我是二郎!您看看我是二郎!”
回想當日大房上京時,吳氏見著大兒子抄起家伙就要手,這會兒見著老二卻不同,一點兒波沒有,就只是一冷漠。
衛二郎又要喊娘,吳氏這才開口:“你打住吧。我沒你這麼不孝敬父母不友兄弟的兒子,別跪我,也別假模假樣跟我訴苦,我說的你不肯聽,就會跟你媳婦兒商量著瞎搞,辦的盡是些損人不利己的蠢事,眼皮子比誰都淺還覺得自己聰明賊有主見,我說一回兩回你當放屁,我不是你娘,你是我祖宗!”
吳氏當眾說出這一番話,衛二郎懵了。
他里喃喃自語半天,回過神來當娘的已經走開,不在跟前。倒是虎娃帶著荷花過來招呼他,衛二郎進不進去虎娃說啥,還在想自己做了什麼呢?為啥娘會這麼對他?
吳氏不給他好臉,他轉頭去找爹,衛老頭想打他的,手都抬起來又放下去了。
“算了,我打你有什麼用?你都五十歲的人,聽不進也不想聽我跟老太婆說的,那你就好自為之。”
回來這一路衛大郎還在想,爹娘一回鄉二弟指定挨揍,這好啊!這下挨打的就不是他!結果他萬萬沒想到,沒想到爹娘就是一臉冷漠,跟看外人似的。親眼見過這一幕后,他忽然覺得挨頓打還是不錯,至打完氣就消了事就過去了,看著親兒子反倒視而不見,這反應才折磨人。
看二郎整個恍惚起來,衛大郎拍拍他肩膀,讓他回頭帶著媳婦兒好生認錯。該發話就發話,該拿態度就拿態度。
“我這些年老老實實過日子,沒咋的啊!頭年姜進寶上京,李氏說寫信去問問三弟咋的好不留給自家人我還沒讓,只是去信問了一下虎娃他們咋回事,哪里又讓爹娘不痛快了?”
衛二郎一臉認真,倒真把衛大郎給難住了,衛大郎在幫他琢磨爹娘氣啥來著,站旁邊的衛煊冷不丁開口:“爺氣的是二伯和二伯母把一房人全霍霍了。你們二房子孫最多,卻沒一個有出息,連虎子哥都是讓我爹帶出來才改了窩囊樣逐漸立起來的。”
整個衛家找不出比衛煊更扎心的人,這話一說出來,衛二郎驚呆了,衛大郎想想說不對啊:“我這頭除了大順不是也沒出息的人?”
“那不是還有堂哥立著?再說我說了,蠢人多聽話,主意不要那麼大。”
大房因著有個蛋,現在有轉好的趨勢,哪怕春生他們不行,再往后一輩好生培養還來得及。二房就讓人看不到希,登科歲數也不小了還沒親,由他娘陪著專心讀書,而登科后面還有巧兒還有折桂。巧兒比姜進寶要大,之前拖著一直不許人,還是京城這頭催著李氏才給定下來,也沒怎麼挑選,只不過湊了個親上親。喜事沒咋辦,就擇了個吉日穿上大紅襖進了李家門。
就這些事哪怕不礙著別人,聽著還是氣人的。
……
衛煊幾句話說完就看那頭送壽禮去了,自京中運來的壽禮被一件件抬到壽星老頭跟前,這頭一樣就是皇上贈的福壽天齊壽匾,跟著就是京城子孫呈上的十連壽屏,還有百壽圖等等。
老爺子高興極了,他從這一天樂到壽宴結束,到來祝壽的帶上壽碗這些返京,他讓兒孫攙扶著送了一段,眼看著馬車走遠了才樂悠悠說:“好了好了,見過他們我也就無牽無掛了。”
在鄉里時,吳氏讓太醫給把過脈,太醫說沒大病,有些小問題那是人老了自然而然的。
結果等眾人回到京城,就過了兩三個月,老家鄉下遞了信來,說有一天老爺子忽然想見子子孫孫,他們就把在外面做工的找回來,大家圍著熱鬧了一下,當晚還喝了口酒,老爺子睡下去就沒起來,做著夢就走了。
姜還怕父母親難過,結果二老都好,尤其是爹,說他大伯至沒遭罪,百年前哭著來到世上,如今卻是笑著走的。
他活著的時候有子孫繞膝,現在到底下去還能跟村里那些老伙計嘮嘮,說說百歲大壽辦得多風。
別看人一輩子沒出過遠門,活到這份上,他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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