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蜀事已平,按理張定崖正該回京覆命,算算時間,差不多也就是這一陣時日就能抵達,是以季清菱聽了這個消息,倒也不覺得意外。
見一旁的孫蕓娘要把筷子放下,便道:“你且吃你的,不用理會。”
又打發人去收拾屋子。
孫蕓娘問道:“季姐姐,這人是誰,是要住在此嗎?”
季清菱點頭道:“是個故人,極好,與五哥同親兄弟一般。”
雖極說人壞話,可也並不隨意夸人,眼下這一句“極好”,聽在孫蕓娘耳朵裡頭,已是很高的評價,不由得生出好奇之心來,睜著眼睛往門外瞟。
季清菱見狀,忽的想起來當日合州的事,便道:“此人與你倒是曾有過一面之緣,一會也可以見一見。”
孫蕓娘越發好奇了,在心裡想了半日,只覺得自己也不常與生人往來,如何會見過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正要問話,卻是聽得外邊一陣腳步聲,不多時,一人便進得廳門。
那人一雙腳還未全然踏得進來,口中已是道:“季妹妹!瞧我給你帶了什麼回來!”
他大步踏得進門,肩上親揹著一匹大大的錦緞,足下生風一般,一張臉上笑得燦爛無比,咧著,牙齒都出來了好幾顆,因那臉甚黑,倒是襯得牙齒很白,一雙眼睛更是又亮又得意,彷彿一隻魚功的貓一般,人看了就想跟著笑。
孫蕓娘不自覺地就站起來,也不好意思盯著別人的臉看,只瞄了兩下,見得他那一張面容,腦子裡頭想了又想,卻只覺得並無半點印象。只是又看到其人袖子都了起來,出兩隻壯實的臂膀,上頭還滴著汗,就這般扛著那匹花漂亮的錦緞,忍不住心中暗可惜。
那錦緞雖說沒有展開,可從外頭出來的幾繡面來看,實在是難得的緻,本該好好放在盒子裡頭,將來做做都好,被他這臭汗一,怕是洗也洗不乾淨了。
孫蕓娘這般想著,卻是不又拿眼睛覷了那“張都監”的臉,然而才一擡眼,正正對上對方看過來的視線,也說不上怎麼回事,只覺得自己頓時就像在火上坐著的一鍋粥一樣,心臟撲通撲通的,仿若米粒,給煮得全滾開了花,黏答答,趴趴。
季清菱並未察覺,只對著孫蕓娘道:“這是張定崖,你只喚他張大哥罷。”
孫蕓娘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縱然不能自視,卻也覺出臉上、耳朵都發起熱來。上前半步,行了禮,小聲喚道:“張大哥。”
張定崖半點沒有預料到此會有外人,連忙把手上的錦緞卸了,往一旁的椅子上一放,又將雙手袖子擼得下來,收了臉上的笑,努力做一副正經的“張大哥”臉,先回了一禮,復才同一旁的季清菱問道:“季妹妹,不知這是哪家的小姑娘?”
季清菱笑道:“是孫卞參政家的妹妹,單名一個蕓字,乃是孫寧孫老爺子的幺。”
不但說了孫卞,還特地點了孫寧二字,張定崖先還不覺,過了一會,“啊”了一聲,看著孫蕓娘問道:“你是……當日合州那個?”
孫蕓娘心跳得厲害,臉還紅著,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只好茫然地看了一眼季清菱。
季清菱指了指張定崖,道:“當日便是張大哥趕來救的你,若無他在,我們哪裡鬥得過那大蟲。”
言語俱是發自心,聽得張定崖竟是生出幾分不好意思來,道:“我不過路過搭把手而已,全靠季妹妹,不然那兩隻大蟲也不會跑。”
他口中說著,心中卻是實在忍不住狐疑起來。
雖然隔了好幾年,可當時乃是同季妹妹並延章初次相遇,他原來抱有非分之想,總忍不住時時拿出來回味,其中細節記得很是清楚,這孫蕓孃的年歲也好,相貌也罷,旁的並不搭,只合當日那車廂裡抱著老虎的小娘子。
只是那小娘子不是孫寧的小妾嗎?
這樣找的話,張定崖自然不會傻傻地問出來。
然而孫蕓娘已是反應過來,那臉更是紅得如同猴子屁一般,鄭重其事謝了又謝。
張定崖本就是個施恩不圖報的人,半點沒有將從前的事放在心上,推了半日,只好尋個理由,同季清菱道:“我這一汗的,妹妹舍間客房出來唄!”
季清菱知道他不自在,抿笑道:“早安排好了,原來你住的那一,一直都在收拾,東西都未曾過。”
又了松香進來,帶人去洗塵不提。
眼見人已是走得不見蹤影,孫蕓娘卻半日不曉得坐下來,睜著眼睛看著門,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季清菱早不同原本那個給五哥哄了還幫他數銅板的小姑娘,看著孫蕓娘這樣子,心中已是有了點計較,輕輕拉了的手,道:“蕓娘,菜要涼了,且坐下來。”
不過了一聲,孫蕓娘卻像是做賊被抓了一般,一臉地驚慌,坐下的時候險些還把椅子給踢到了,一頓飯吃得半點不是滋味,好幾次拿著筷子,明明是要去夾菜,可一雙手遞得出去,半晌都不會落下來。
等到天漸黑,季清菱見一副不想走的樣子,只好將人半哄半攆送了回去。
晚間顧延章回來,早從門房那一得了信,一進門,便同季清菱問道:“聽說定崖兄到了?”
季清菱笑道:“下午到的,聽說明日他要去朝中覆命,因一路辛苦,躺下就起不來了,眼下還在休息。”
果然這一覺張定崖從白天睡到黑夜,又從黑夜睡到白天,次日一早,全靠顧延章把他給揪起來,領著人一同去中書覆命。
張定崖在川蜀雖是隻晃了一圈,可事已平,也算立了功勞,等到進宮見了小皇帝同楊太后,出來按著舊例自得遷秩不提,只等著流銓另派差遣,這一陣子便閒了下來,每日除卻要去朝中應卯,也無什麼事要做。
他在京城裡頭晃來去的,不是尋從前行伍中同袍敘舊,就是四找好玩的好吃的,今天給季清菱帶個新鮮菜,明天給顧延章並季妹妹帶幾本莫名其妙的書,那太都曬得要把他頭髮燒焦了,也不肯消停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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