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趙三就在廣播室，喊道：

“咳、咳咳，注意了，注意了啊，下面，說幾個重要的事。”

“今天，歷29號，歷五月十六，還有三天，大暴雨就會過來。”

“氣象站的領導說了，有可能會提前下雨，也有可能推遲一兩天下雨。”

“無論哪麼樣，咱都不能心存僥幸！”

“只有麥子倉，才是最妥帖的！”

聽到廣播的村民，加快手中的活計，議論：

“可不是？麥子不進倉，睡覺都不能踏實！”

“我這就算收回來了，沒曬干，我還不是著急上火？”

熱鬧非凡的早晨，割麥子的、攢麥子的、粒的、壘麥垛的、屋頂曬麥子的……

都在豎起耳朵聽廣播。

村長趙三繼續道：

“雖然，這幾天有司辰的收割機，沒日沒夜給大伙兒收割。”

“但是，只有他一臺收割機，忙不過來。”

“村里的老爺們兒，自家麥子已經收割完的，有空，就給著急的鄰里搭把手。”

“不計劃用收割機的，麥子快了收割機都等不及的鄉親們——”

“出點錢，請清閑下來的人，給你搭把手。”

“在這里，我表個態，凡是搭把手給人收割麥子的，工錢，村集補一半！”

“老爺們兒，有需要，就來村集登個記。”

說完，趙三又繼續重復一遍。

村民頓時炸了鍋！

既然自家麥子收割完了，順手掙點錢，誰不愿意？

這年頭的農村，雖然工錢，普遍出工一天才能拿到10塊錢，那好歹也是錢啊！

急需收麥子的村民，聽到村集給補一半工錢，當然樂意！

沒多久，需要割麥人的主人家，以及有空割麥的村民，陸續匯聚村集。

趙家垣畢竟是大村子，劃分為六個大隊。

每個大隊的隊長、副隊長，確保其中一人能到場，配合村集的會計，迅速理事宜。

……

司辰這邊，風風火火繼續收割麥子。

“趙議哥，我爸說了，我家麥子等不到后天了，你把我家的那個登記，劃掉吧。”

一個半大青年，急匆匆跑來，對趙議如是說道。

“行，知道了！”趙議拿起圓珠筆，在登記本上找到這家人：

“趙友思，是你家吧？”

“哎，對對，是我爸！”

“了！”

趙議手中的藍圓珠筆，在本子上劃拉出一條長長的痕跡。

這已經是今天上午的第十家了。

司辰停下來給機子加油加水，見趙議垮著一張臉，逗道：

“哎，曬蔫了？”

趙議抿，忍不住道：“辰哥，這事兒，你也別怪我爸，他是村長，必須以大局為重。”

“害，我當啥事兒呢，就這？”司辰嘿嘿一笑，擰油箱蓋子，道：

“這主意，是我昨晚給三叔出的，好歹，你跟我是兄弟，我總不能見急不救吧？”

趙議頓時不可思議，瞪圓了雙眼：“辰哥，你、你你……”

司辰嘿嘿一笑，取下自己的墨鏡，甩甩頭，甩飛一捧黃土。

他的眼睛周圍，立馬一個墨鏡痕跡，跟個出土的熊貓兵馬俑似的。

田間地頭勞作，怎麼可能不吃土？

“再說了，你們村那麼多畝小麥，我就一臺收割機，時間又迫，我不能為了掙錢，拖著大家等。”

司辰提起來水壺，咕嘟嘟喝了起來。

趙議很是激，雙眼亮晶晶的：

“辰哥，你心腸真好，寧愿不賺這個錢，也要真心實意幫我們村的人。”

“你這種品德，就是傳說中的儒商！”

司辰一口水，險些噴出來：

“我？儒商？你瞅瞅我，像不像占山為王的麻匪？”

說完，倆人哈哈大笑。

不過，司辰倒是有些意外，問：“你還知道儒商？”

“這有什麼不知道的，我可是高中畢業！”

司辰一愣，笑：“看不出來啊，那你咋沒考上大學？”

“害，關老爺還大意失荊州呢，我大概，沒發揮好吧。”趙議訕笑，撓撓頭，有些局促。

司辰能看明白，他的刻意遮掩，以及眼中濃濃的憾。

“你平時績很好？模擬考咋樣？”

“都沒問題，考試時也好的，就是不知道咋回事，績出來時，才考了347分。”

司辰心底一咯噔，直覺不是很好。

某個極其強烈的想法，突一下冒了出來。

但是，他暫時不計劃給趙議無謂的希，心想，回去得找一找四姑父，他畢竟是教育局副局長。

……

村集，趙三拄著拐杖，看著前來報名的人，絡繹不絕，心底的霾逐漸散開。

正此時，大門外進來幾個人——

著打扮都比較樸素，戴著草帽，穿著解放鞋，像是農民。

但是！

他們的上，太過干凈，服不僅沒有褶子，還沒有洗不掉的老污垢，一看都是新服。

趙三活了半輩子，見過形形的人，一眼，就看出了異樣。

他拄著拐杖，一跳一跳上前，道：

“幾位同志，打哪兒來的，有啥事？我是咱們趙家垣的村長，趙三。”

說著，他給眾人挨個發煙。

奇怪的是，前面三個接煙的人，都稍稍遲疑了一下，似是下意識瞟一眼被他們簇擁在中間的男人。

趙三眼皮子一跳！

乖乖~

不會真給司辰說對了吧！

縣里新上任的一把手，帶著縣委領導班子的人，來我趙家垣了？

這架勢，像是微服私訪？

趙三又憑經驗判斷，那個氣場最強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一把手！

不然，前面三個人，接煙時，何必看人家？

場就是這樣，凡事不得先僅著大領導？

“你好，趙三同志，我們是市里農業部門的，下鄉來采風，我姓。”

其中一人，主上前跟趙三握手，開口道。

趙三近距離一看，頓時心驚呼一句，臥槽！

這不是司辰五姑父，一鳴？

跑不了了，那個被眾人簇擁著的男人，一定就是新來的一把手，李富民。

趙三之所以認出了一鳴，乃是他前些天刻意去了一趟趙榮老爹家。

趙榮是縣里罐頭廠的廠長，他老爹家一進門的顯眼，有一個相架，上面有很多趙榮跟各種領導的合照。

一鳴跟趙榮的合照，自然也在相架上。

“你好，同志。”趙三抑住心底的激緒，雙手跟人家握手：

“我們正是農忙季節，不知道你們，要采啥子風？”

但是，握手的力度，出賣了他的激。

“就是，調查了解一下。”一鳴四平八穩，不顯半分緒：

“今年的麥子，畝產有多？”

“800斤！沒得問題，別說元孟縣了，就是整個省，都沒有我們這種產量！”

趙三得意極了，這是大實話。

“我聽村里游走的那些氣象員播報，說是，大范圍降雨要來了，能收割完嗎？”

趙三猶豫了。

“能收完個錘子！”趙諺風風火火跑了進來。

“哎！你個虎小子，大人說話，有你的份兒？”趙三險些急得跳腳，呵斥大兒子。

“爸，您有空趕給縣里農資公司的打個電話，催一催，收割機、粒機到底啥時候買回來。”

趙諺急匆匆去角落里搬柴油：

“眼看就剩三天了，司辰兄弟就算不吃不喝只開收割機，那也不可能把剩下的麥子收回來！”

“人家司辰一個外村的，就算是為了掙錢，都快把命代給咱村的麥子了。”

“您有空陪這些勞什子的采風專家嘚吧嘚，不如干點正經事。”

“司辰說的對，沒有第二臺收割機支援，咱趙家垣的麥子，指定有一部分人的要爛在地里頭！”

趙三險些一口氣沒上來，厥過去！

急得他啊，冷汗涔涔直流，罵道：

“收割機是那麼容易買回來的？不懂別胡咧咧！”

“人上面領導說了，實在是農忙季節，各類農機貨源都俏。”

“哪怕去市里提貨，都沒有。”

“收割機，收割機，那是念一念就能有的？”

“采風專家”隊伍里，農機局的局長，比趙三還冷汗涔涔！

不是他不作為，實在是況屬實。

昨天，他都讓跑的人，火速去省城了，就盼著省城有！

人群里的一鳴跟李富民，不聲將這些人的反應，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了譜。

“呀！完犢子了！”趙諺一聲驚呼，提著半桶柴油跑過來，急吼吼：

“爸，沒油了，我得去一趟加油站。”

“去！快去！”趙三心想，總算能打發這癟犢子走了。

“可是，沒油票了，這些柴油，將來都是要跟司辰結算的，總不能，給人家打6錢一升的油吧？”

有油票三錢一升，沒有，六錢一升。

趙諺的話，已經讓趙三棄療了。

他無語天，冷颼颼一句：“司辰大氣，不會在乎這三錢的。”

“在乎！咋能不在乎？”趙諺較真極了：

“司辰那機子，加滿至得10升，這就是三塊錢。”

“機子還連軸轉，用不了三個鐘頭就得加油一次。”

“每天轉二十一二個鐘頭，那就得加七次油，三七二十一塊。”

“沒油票，那不得42塊？”

趙三呆愣了，指間燃燒到煙的火，把他手指狠狠燙了一下，才令他回神：

你個坑爹玩意兒！上學時候，你算要是有這麼好，老子指定供你念到初中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