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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君賜轎》 第二章 鳳鸞雙喜轎

為了那個人,為了靠近那個人,將自己皮拆骨換作了另外一個人,卻發現自己想錯了,從頭到尾都想錯了。

蠟燭猛地了個花,謝小卷打了個寒戰。杜聽得津津有味:“那后來呢,怎麼那人又答應娶了?”

謝小卷深吸了口氣:“我也不曉得,那家人突然就來下了聘。還說不辦婚禮,讓清清自己找個喜轎從偏門送進去。這不是糟蹋人麼?偏偏那丫頭死心眼地要嫁進去。”打了個噴嚏,看了一眼懷表,慌不迭地站起來,“都這個點兒了,我要趕快走了。”末了又做出兇狠表,“記住,不許給出喜轎。”說完便風風火火地離去了。

把丟在地上的毯子撿起來,打著哈欠正打算去落鎖,卻聽見門被輕輕地敲起來,輕緩有禮卻非常篤定,仿佛不開就要一直這麼敲下去似的。

無奈走過去打開門:“謝小姐可是忘了東……”

來人穿著一上好的烏錦披風,徑直走到院子正中,沐著滿庭月放下了風帽,出一張瘦削清俊的臉。領子上繡著的圖案是金線織絞而,雍容富貴,非貴族不能有。

他開口,嗓子略微沙啞:“掌柜的,我來請轎子,抬到南繡巷二十三號方家。”

噙著微笑:“你就是祈佑?可惜我們轎行不出喜轎的。”

祈佑抬起頭來:“杜老板,我請的是鸞雙喜轎。”他看見杜臉上的笑容有些微僵,不由得又篤定了幾分,“家中姆媽,跟著我們家幾十年了。但是南方人,三十年前在江夏見過您。前些天在街上偶遇,姆媽說您的容半點也沒有改變。”

帶著轎牌四流浪,三十年前確實到過江夏。那陣子杜荷包頗,便頻頻出過一個轎子——鸞雙喜轎。顧名思義,就是親抬新娘子的大紅喜轎。可說也邪,那年有幾個新娘子臨門悔婚,全都是坐著廣記轎行的轎子抬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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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姆媽說,您的鸞雙喜轎三十年前在江夏閨閣間口耳相傳,但凡是個出閣的姑娘,都一定要坐您的轎子嫁過去。姆媽時有個閨中好友,坐您的轎子到了家門口卻大哭悔婚,口口聲聲說自己將來會被丈夫打死。娘家人貪圖親家彩禮,說是姑娘發了癔癥,死活嫁了過去。果不到半年,那姑娘就被丈夫活活打死了。”

保持微笑:“想必是巧合,坐過去的時候發了夢。”

祈佑找了把椅子坐下,若有所思:“后來我姆媽也坐了您的轎子,同樣是在家門口悔婚,說新郎有花柳病,自己將來也不會善終。家里人本來也不相信,誰知道那新郎怒暈倒在地,旁邊有懂醫的賓客揭開他的領口,頸子上生滿了皰疹毒瘡,才知道那浪子已經梅毒攻心、藥石難醫了。”

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祈佑笑了笑:“當然,坐這轎子也有婚姻滿的。總歸我姆媽這麼些年是一直激您的。想來這鸞雙喜轎的妙就是讓新嫁娘看到自己嫁過去的姻緣吧。”

上自己的玳瑁眼鏡:“那又如何?那麼多夫家來找我轎行的麻煩,害得我早早離開江夏。我早就決定不再出這鸞雙喜轎了。再說了,人家都是姑娘家來求轎子,你新郎來求,不怕黃了親事?”

祈佑白著:“無論親事,我都只會到慶幸。”他本來好好說著話,卻突然渾搐起來,五扭曲,氣連連。杜看狀不對,連忙上前扶住他,一湊近,卻從他上聞到一極其特殊的濃郁味道。

眉頭一擰,強忍著厭惡:“你竟染了阿芙蓉?”

八夷侵京師的時候,祈佑還是個小不點兒,躲在額娘的懷里一路顛沛流離來到清平鎮昔年置下的產業。阿瑪觀局勢,決心不再回京,卻朝就野,在清平鎮這世外小桃源居一時之安。可惜好景不長,阿瑪染了病,不日就撒手離開。祈佑的額娘以一己之力,兢兢業業經營田產,養祈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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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黨在清平鎮剪辮時,因祈佑還小,宅子又偏僻,便躲了過去。但隨著年歲漸長,祈佑漸漸傾心于西洋先進的天文、算和建筑,不喜歡讀那些腐朽文章。額娘便讓祈佑跪在父親靈堂前頂著厚厚的詩書請家法,皮鞭上就是一道痕。祈佑生孝順,便只默默忍耐。然而在母親發現祈佑有留洋的想法,將所有的西洋書籍付之一炬后,祈佑有了生平第一次激烈的反抗,他搶過母親妝匣上的剪刀要沖著自己的發辮剪下去,卻發現母親手里亦拿著一把剪刀對著自己的脖頸,痕鮮明,淚水漣漣。

他終究是輸了,自那以后規行矩步,再不提留洋的事

直到他第一次遇見方清清。那不是方清清印象當中的書堂初遇,而是那年他被管家陪著到鎮上的醫館瞧病,從窗戶外看見鄰家坐在秋千上讀書的明姑娘。

那一年方清清才十六歲,頭發剪到耳朵邊,出大段白皙的脖頸,笑容閃亮,黑小皮鞋襯著雪白子一下一下踢著一叢夾竹桃,落英繽紛。坐在那里念一段英文詩,祈佑聽不懂,只覺得咿咿呀呀地好聽。他極了這樣的姑娘,新鮮純凈自由,仿佛指尖過去的

用了兩年時,祈佑總算說服了額娘不再因為自己學習洋文而尋死覓活。他本來托的是學堂老師授課,卻沒想到老師事忙,將這個差事讓給了自己的徒。

“夏日正濃君知否?”縱然隔著一重珠簾,祈佑依然一下子認出了方清清。那瞬間迸發的極度喜悅仿佛在沉寂夜空中猛然炸響的煙火,極致燦爛。

在方清清尚未對他十分心的歲月里,他曾經無數次隔著一方珠簾探頭看的靜謐側臉。他想要下人收了簾子,又恐太過突兀驚著了。待抬頭看向簾外,他又慌慌張張低下了頭,一副認真讀書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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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未曾點破,但方清清依然給他腐朽陳舊的生命以新鮮自由的。甚至他最終有了勇氣,敲開額娘的門,說要到方清清家提親。

“你要是喜歡這樣的姑娘,蘊敏年后就從國外回來了。就算我不喜歡,但畢竟兩家知知底,統也擺在那里,我便幫你辦了這樁婚事。”老太太避重就輕。

祈佑搖頭:“不是這樣的姑娘,而是方清清,只一個。”

老太太將煙桿放在燈上烤了烤:“你想都別想。小賤人頭發剪得跟姑子一樣,頸子都被野男人看了。咱們滿族人,是最金貴頭發的。”

祈佑中燃起從未有過的怒火,他將杯子砸在地上:“我一定要娶!我要帶一同留洋!”

一貫孝順的祈佑第一次表現出如此的放肆,他奪門而出,后老太太的煙桿掉在炕上,眼神渙散,里也喃喃著:“我就知道你沒斷了這心思……”

祈佑雖然念著洋文的書,卻終究不算是新派的人。拿兒事來講,始終覺得未曾得到父母之命便向姑娘家傾訴意是浪子的做派。一個月以后,他再次來到額娘面前,想要提及此事的時候,卻忽然渾搐跌倒在地板上,四肢百骸都仿佛鉆了蟲蟻,奇難耐。

祈佑生于冬季,加上先天不足,素有咳疾,好在當年家里有從京師帶過來的西洋鼻煙,頗有奇效。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近月來每次使用鼻煙后他都覺得健,耳聰目明。

祈佑抖著手要從袋里拿出鼻煙,手卻一抖,琉璃瓶子骨碌碌滾到額娘腳下。老太太的緞子鞋將鼻煙輕輕踢到榻下,煙泡烤熱了巍巍將兒子抱到懷里,煙槍一抖一抖的。

“佑兒啊,你別怪額娘,額娘要留住你啊,額娘沒有別的辦法。”

祈佑早已經聽不清看不清了,只在那鉆心的痛苦中追尋著奇特的香味,張咬上了煙桿。

這東西一旦沾上了,便是逃不開躲不掉,直如附骨之疽奪魂之魅。何況他親額娘之前在他鼻煙里下的是上好的花膏子。一把年紀依然盤旗頭踩花盆底著旗裝的舊式人,兒子是的一切。寧愿親手毀了他,把他的翅膀連剪斷,也不愿放他海角天涯。的兒子應該守著,守著祖宗規矩,守著清冷牌位,守著貴族的最后尊嚴,在這清平鎮一隅慢慢地腐朽死去。

那兩個月的罷課,仿佛是在煉獄中煎熬的兩個月。祈佑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如困螻蟻,在方寸之間苦苦求存。為了戒癮,他把自己綁在椅子上,柱子上,沒日沒夜地泡在冰水中,高燒、胡話、六親不認。

額娘來了,痛哭流涕地抱著他,讓他一口,哪怕只一口,一口就不難了。家資雄厚,能供他一輩子的阿芙蓉。他扛不住這樣的與苦痛,只能復吸。清醒以后又無比憎惡這樣的自己,只能再把自己綁在柱子上,周而復始,煉獄回。

他在神渙散的時候依稀看見了方清清的臉,微笑的,認真的,落寞的。一切恍如隔世,他看著鏡子里面自己儼然一副癮君子的臉,不得不認了命。他想念方清清,要命的想念,那是他的另一種片。

祈佑和額娘之間達了微妙的默契,兩個月后書堂復課。他提前過,換好了服,浣發修容,走在書堂的路上像是一步步踩在云端,只求在方清清面前一切如常。

轉過雕欄畫棟,盈盈一抹珠簾后,方清清娉婷站在書案前逗那只黃翎翠羽的金剛鸚鵡,清凌凌地說:“說話呀,跟我說‘iloveyou’!你怎麼不說話?你這只小笨鳥。”那笑聲像是溫潤的水,拂過心房,讓祈佑輕而易舉紅了眼眶。

沒想到還是失算,他對阿芙蓉的需求與日俱增,一個煙泡已經不足以讓他頂過午課。他在書堂上抄著洋文突然抖和咳嗽起來,方清清沖出簾子扶住了他。他回正撞進那盈盈眼波里,并在的瞳孔里看見自己狼狽的倒影。他躲開了,趕在自己更失態前匆忙離開,落在眼中只余下冷漠和不近人

祈佑在煙榻上得到舒緩后,方才的事歷歷在目,那原本是他最害怕發生的事,在方清清面前他如此地可憐可悲。祈佑怒吼著將煙燈煙盡數掃落在地,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他憎恨這掙不開不掉的出和命運,憎恨可憐可嘆的額娘和弱無力的自己。

但有什麼卻在那個午后悄然改變了,書堂上祈佑想要再抬起頭方清清的時候,往往也正撞上注視的目。過去悄然靜默看著守著的時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低下頭喝茶蘸墨的倉皇無奈。

他并非弱,而是慚,慚今日的自己擔不起那樣清冽的目

事最是微妙,他發覺若有若無的意,便刻意畫了扇面,假裝自己鐘的人是舊式子,跟并不相同。卻不料方清清如此果決堅持,他看見的頭發一寸寸長起來,直到那日隔著簾子遞過來的《越人歌》。

他拿著詩箋昏昏然回到房間,映著窗欞外灑進來的,揮手來管家:“教洋文的姑娘,讓明日不用來了。”

只是巧了,不過幾日表妹蘊敏便留洋歸來,倚著門框笑地說:“表哥還留著辮子?你這樣會討不到老婆的。”

方清清離去,祈佑心中的抑郁苦悶難以排解,總想做些不管不顧的事。他慨然一笑,將辮子起來甩在后,大咧咧坐在椅子上:“既然這樣,你就幫我剪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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