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三個字仿佛驚雷劈下,玉一個重心不穩牽著溫睦就摔在了地上。唯恐驚醒了溫睦,轉頭想要扶他起來,卻正上溫睦俯首,齒相接,盡是炙熱氣息。
手忙腳,好不容易安置溫睦睡下。玉躺在不遠的榻上翻來覆去,終究還是輕輕開口:“爺,你到底是醒著還是睡著?”
雀無聲。玉在心里狠狠嘲笑了自己一把,正要蒙頭睡去,卻聽深夜里突然響起溫睦的聲音:“你希我是醒著還是睡著?”
玉一個激靈坐起來:“你誑我!你什麼時候醒的?”
“從親你的時候。”年的聲音帶了笑,“如果你愿意嫁我,我明日就同父親說。”
溫睦是混世魔王的子,父親不答應,他索自行跑祠堂將玉寫上族譜,然后大咧咧拿著冊子晾在父親面前,說若不答應就盡管將祖宗的族譜烏涂了去。溫老爺說到底是個良善的人,心疼獨子,又覺得玉敦厚溫,不失為好兒媳的人選。被磨得久了,終于答應當溫睦年滿十七,就為二人親。
玉關系較好的侍都大呼玉福氣好,能嫁給那麼俊的爺。夜間磨墨,玉卻突然停下。溫睦拿過手中的墨塊:“怎麼了?”
玉低垂的睫間有淚,“我大爺五歲,又是瘦馬出,這樁婚事終究不是那麼合。”
溫睦慨然一笑:“等你人老珠黃,我自也應該老眼昏花,又有什麼所謂?”玉被他逗得破涕為笑,卻忽然覺得頰邊溫熱,抬頭是年溫暖目:“一切有我呢,玉姐姐。”
五
正是因為昔日繾綣,一旦恨上了,便是變本加厲。謝小卷終究是看不下去溫玉的凄慘模樣,跳出來將護在后:“就算對不起你,畢竟也曾經是你名義上的妻子,聽說你多年未娶,想必心里也是放不下,不能對好一些嗎?”
玉猛然抬起頭,失去焦點的眼瞳卻微一閃。溫睦卻冷笑出聲:“我不娶是為了!真是笑話!”
玉連忙將謝小卷往后拉:“謝姑娘只是來此借宿,熱心幫我說話,爺不要怪他。”
謝小卷還想說,卻被玉在手掌上掐了一下。
溫睦的聲音冷颼颼的:“為你說話,你需要別人為你說話嗎?”
玉微微抖:“姑娘不知,是我對不起主家,而并非主家對不起我。”
溫睦卻不再理會,而是踱步到謝小卷面前:“你生得倒很漂亮。”
謝小卷一怔,只覺得玉拉著的手微微發抖。
“你可知道我秋溪有搶親的傳統?若是有看中的子,只要搶了去,在男方家里待上三日,這婚事就了。”
謝小卷也跟著微微發抖起來:“你什麼意思?”
溫睦:“你提醒了我,我多年未娶,也到了拖不得的時候。既然被你點破,不如留下來做我茶莊的夫人。”
他猛地厲喝出聲:“來人啊!”
大晚上鬧這麼一出,早有下人披著服躲在窗戶前看熱鬧,聞言都跳著腳跑出來。只聽見溫睦惡狠狠的聲音:“收拾一間朝南的房間給夫人住著!擇日不如撞日,明天就把婚事辦了!”
謝小卷一時分不清這究竟是真的還是嚇唬,驚怒道:“胡說八道,我不愿意。憑什麼扣三日就是你老婆,哪有這樣沒有王法的事?”
但邊的仆人使都低著頭,無一人表詫異。幾人上來請謝小卷,謝小卷方知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一邊掙扎一邊大聲喊:“你們這是犯法的,別以為天高皇帝遠的就管不著你們了。”但喊的都無用,只能另辟蹊徑:“我是有丈夫的!他去山那頭看茶場,明天就回來了!我有丈夫,不能嫁你!”
溫睦手上謝小卷的下,全然不顧旁玉白紙一般的臉,指尖加力,一張臉在月下刀疤遍布,分外猙獰:“秋溪素來有搶親的風俗,就算你有丈夫,我秋溪溫睦也娶定了你!若他有本事,自可以從我這里把你搶回去。”
當夜,謝小卷在屋里團團轉。門“吱呀”一聲開了,玉端著盤索著走進屋子里,聲音溫和:“莊子里沒有現的嫁了,只有這一套,姑娘明日換上吧。”
謝小卷抑不住心里的煩躁,想要揮手把盤推開,卻沒留心將盤打翻在地。帶著刺繡的嫁流水一樣地淌在地上,玉慌忙俯下子去收拾,手指抖:“服是新的,從沒上過,姑娘……姑娘別嫌棄。”的眼淚緩緩落下,倏地打在刺繡的花蕊上。
謝小卷猛然一驚,蹲下來扶上的肩頭:“玉姐姐,這嫁該不會是你當年繡給自己的吧?”
玉抓著料的手一下子松了,半晌才回過神,側凄絕:“謝小姐,爺心腸很,是個很好的人。請你好好待他。”m.166xs.cc
謝小卷不及思考,話已經口而出:“那是因為你心里裝著的都是他,自然千好萬好。但我的心里也有一個千好萬好的人,別人再好也抵不過他。”腦海里猛然出現杜的影,又說出這樣的話,謝小卷自己也大意外。縱然此人不在眼前,還是不自覺燒紅了面頰。搖了搖頭,像是這樣就可以把這個人暫時趕出腦海一樣。蹲下來抱住玉的肩頭:“你跟溫睦,到底有什麼心結?”
兩人初定鴛盟的那一年,秋溪的茶葉生意其實并不好做。春夏正是秋溪出茶的時候,然而連綿數月,火車線路都被軍閥占據,只走軍需不走民間貨運。就連四通八達的隆平都囤積了大量綢、鹽,何況小小秋溪。加上谷中多雨,收上來的鮮茶未及烘茶餅就漚爛在倉。這樣的時節下,秋溪眷都挎著竹籃帶著茶葉去鐵路上兜售,玉也是其中之一。
從車窗上塞進油紙包的茶葉,卻被人調戲般地握住了白皙手腕。驚慌地回手去,這才過褪去霧的車窗玻璃看見那人的臉,正是當年的瘦馬商。時期遭苦痛折辱的記憶涌上心頭,想要掉頭跑開,但念及溫家窘境終不甘心茶款,著頭皮上了火車。
一直到火車發車,同行的眷都沒有等到玉下來。全秋溪的人都在議論玉跟車上的富貴之人私奔,連溫老爺也氣得一病不起。不信的只有溫睦,為之發瘋的也只有溫睦。
六
當初瘦馬商帶了賣掉玉等最后一批瘦馬的錢款,連同全部家資前往南洋做軍火和片的生意。他素來圓、人脈廣達,加之有貴人相助,很快竟也了此道中不大不小一個人。照看他的地頭蛇是南洋有名的軍火販子黃元足,為人暴荒,無惡不作。昔日,瘦馬商同黃元足提及過杭州瘦馬自經人調教得嫵俏麗,細語,對方大興趣。瘦馬商此行本來打算途經杭州買幾個漂亮丫頭,卻無巧不巧在秋溪遇見了自己親手賣出的玉。
上了火車的玉被侍從迷暈,一路山高水長,火車之后又是渡。孤零絕之際,以為此生都不會再有機會回到秋溪。然而三個月后,被黃家仆人喚到正廳。廳上的年一襤褸,頭發凌,卻掩不住一雙眼睛粲然有神地著他。他微:“玉姐姐……”
正是溫睦。
只覺得膝蓋一下子就了,整個仿佛都缺了支撐一樣地往下落。侍拼命扶住,黃元足高坐堂上:“可是你口中的妻子?”
溫睦抬起頭:“正是人溫玉,小可一路顛沛,上細散盡,待回了秋溪,自當托人送來贖銀票。”
黃元足笑容微揚:“小兄弟這樣面,俊俏得像姐兒一樣,竟已娶了妻子。你們夫妻團聚不易,先下去歇一歇,今后的事今后再說。”
那是極盡溫的一個夜晚,疲憊到極點的溫睦在玉膝上沉沉睡去。暮風拂過,南洋不知名花樹的花瓣飄窗中,跌在溫睦尚帶著塵的鬢間,映著他年殊,越發顯得鮮可。
畢竟是年紀尚輕的年,加上溫家正不景氣,所攜錢資有限,這一路來吃盡了苦頭。還未到滬上,上的路費已經花得干干凈凈,只能在碼頭做工。一張船票何等昂貴,溫睦等不及,只能混上了開往南洋的船,被發現后在甲板上打得半死。還好船上大副發了慈悲,允他到底艙做苦工以抵船資。
一路的風波詭譎,苦痛絕盡數斂在他安謐的睡里。玉環抱著他想要為他掖一掖毯子,出手卻到他嶙峋肋骨,眼淚終究兜不住跌落在溫睦臉上。溫睦一驚而醒,倏地坐起:“玉!”
玉在他后抱著他,把臉埋在年寬闊的后背上:“阿睦,我在這里。”溫睦握住的手,覺得的指尖一如那年杭州初逢一樣冰冷。發著抖:“阿睦,我只是想有生之年再見你一面,不然……我早已經不在這世上。阿睦,我,我還是……”
溫睦反將抱進懷里:“我只要找到你,帶你回秋溪。你是我妻子,從來都是。”
七
玉是幸運的,被瘦馬商帶到南洋后,雖被黃元足收后院,卻正逢他癡迷從滬上遷來南洋的一個唱戲小倌。那人才不到二十的年紀,長長的水袖甩起來,腰又又韌仿佛三月條的柳枝,勾著妝彩的丹映著迷離燈火丟過來的眼波,恰如春風化雨,得人連子都能了半邊。
因而玉來黃宅的三個月風平浪靜,每日聽著隔壁院落咿咿呀呀的貴妃醉酒,只閉門思念自己的阿睦。
好在蒼天不負苦心人,玉再次坐在院落里抬頭著紛繁花樹,只等溫睦去別院向黃元足告辭歸來,就可以攜返回秋溪,再不分開。但等了許久,從朝日初升等到暮漸染,始終不見溫睦回來。玉終于坐不住,起要去尋他,卻撞見那小倌染著滿袖醺然踉踉蹌蹌地走過來。
黃宅三月,對方待也算是客氣有禮。玉見他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慌忙上前扶住了他。小倌勾起眼角看著,“還等吶?別等了,快走吧。”
不得其解,卻覺得心底一陣說不出來的凄涼害怕,那害怕宛如毒素一樣蔓延而上,讓不自覺就攥了對方的手。那人被攥得疼痛,剛要皺起眉頭呵斥,卻忽地像突然想到了平時從未想到的。他眉梢豁然一挑,聲音里帶了凄涼譏諷的笑意:“你竟然不知,咱們黃爺素來的就是倌兒?”
天空烏云堆積,乍然劈下一個驚雷,正劈在院子里那棵花錦盛的樹上,引下天火熊熊燒起。下人們張羅著撲火,玉覺得腳下一就跌在了地上,匆匆爬起來冒著傾盆而下的大雨往別院跑去。外面都是糟糟的,那漆黑的別院卻仿佛黑的惡口,在漫天雨中吞噬一切,寂然無聲。
見不到阿睦,也見不到黃元足,想要強闖卻被家仆惡狠狠地拖拽在雨地里,無人在乎的死活。
變數是在三日后。被人喚進別院。黃元足隔著一層竹簾,小倌在旁幫他換上一層寢,他慢條斯理地握著鼻煙壺挲:“這些日子委屈溫夫人了,稍后我會讓人送上賠禮,這就帶你相公回秋溪吧。”
恍若行尸走一般地回頭,這才看見暖閣里暈過去的溫睦。他的臉上盡是錯落刀傷,昔年殊麗無匹的年此刻臉上連一完好的都沒有,有幾更是割得恨不得深可見骨。玉心頭涌上滔天恨意,滿腦的心思都是沖出去將黃元足的一塊一塊撕咬下來,但回卻被小倌牢牢攔住,擔憂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是他自己割的,若不是這樣,黃爺怎麼會才三日就放過他。”他從玉的肩頭看見榻上溫睦的慘狀,自己也忍不住一抖,聲音發著,“走吧,快走,不要把命耽擱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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