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國公背著, 聽著后一聲一聲地重擊,眉心的褶子疊的越來越深。
偏偏崔珩骨子里是個倔的,一聲也不吭, 也不呼痛, 仿佛被打的皮開綻的不是他一樣。
老國公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到底還是老了, 心也了,當打到三十下的時候, 他重重地咳了一聲, 住了崔三爺:“停。”
崔三爺一拿開,酸棗木的拐杖已經被打的微微彎了。
老國公瞥了一眼那沾的拐杖, 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再問你一次, 你后悔嗎?”老國公轉問道。
崔珩用指腹了角的跡, 慢慢直起背:“不悔。”
“我不答應, 你便要去西北?”老國公又問。
“是。”崔珩微微垂眼。
“西北戰事一即發, 突厥人驍勇善戰, 你這一去,則三月,多則三年,戰場上刀劍不長眼, 萬分兇險, 你便那麼確信能保證自己周全, 保證立下戰功,保證有命能回來迎娶那個子?”老國公質問道。
“孫兒定會竭盡全力。”崔珩答道。
老國公從鼻腔里冷冷地哼了一聲:“那若是沒命呢,你豈不是要讓做寡婦?”
崔珩遲疑了片刻, 須臾又搖頭:“我既這般說了, 便不會允許此事發生, 還祖父全。”
他聲音依舊沉著,但卻已經失到發白,額上的汗也如雨滴一般,匯聚到下頜往下落,仿佛下一刻便要撐不住。
“你倒是自信。”老國公此番已經是給崔珩臺階下了,勸說無果,他又背過了:“那就繼續打!”
老爺子這回看來是真的氣狠了,崔三爺搖搖頭。
但父親既這麼問了,顯然也是心疼了,后面二十板子崔三爺便斟酌著往輕了打。
果然,老國公只當沒發現似的,負著手站著。
但五十大板打完,崔珩白的中還是已經被鮮浸,著皮,格外目驚心。
這回,崔珩伏在地上,吐息也微弱下去:“五十杖孫兒已,三弟的病孫兒也已請了大夫治好,于于理,孫兒皆已無所虧欠,不知祖父是否應允這樁婚事?”
“你已然把一切都算計好,我答不答應還有何必要?”老國公豎著眉瞪他。
“那孫兒多謝祖父全。”崔珩伏地鄭重地跪謝。
老國公一見他這條副執著的模樣,恨不得當場打死他。
但到底于心不忍,他背了背朝崔三爺吩咐道:“把他帶下去,再去請個大夫,不要讓這個孽障死在我的眼前,擾了我清修!”
崔三爺得令,慌忙將昏過去的崔珩扶起,又朝著邊人的吼道:“還不過來搭把手!”
幾個人連拖帶架著,才把崔珩挪到了里間,
換了好幾盆水,又上了遍金瘡藥后,崔珩上的傷口才沒那麼猙獰。
但挨打是一回疼,換藥又是另一種疼,紗布與皮分離的那鉆心疼仿佛要活活把人撕下一層似的。
崔三爺每回幫他換藥,是看著都齜牙咧,偏偏崔珩格外地能忍,一聲也不吭,頂多撒藥的時候悶哼一聲。
“那小娘子當真那麼好,值得你放棄爵位,還挨了這麼重的打?”崔三爺盯著他后背縱橫錯的傷口幽幽問道。
崔珩傷的厲害,連眼皮都抬不起,只能從間淡淡地嗯了一聲。
“有多好?說與我聽聽。”
崔三爺見他上藥時疼的厲害,故意拿話移開他注意力。
崔珩并不是個忸怩之人,但被這麼一問,指尖卻蜷了蜷。
有多好呢?
其實陸雪也算不得多好。
初次相見時,他隔著門聽到陸雪不知天高地厚地說要嫁他,只覺得可笑。
左不過又是一個心機,貪圖榮華富貴罷了,他輕笑了一聲,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冷眼旁觀地看著自以為是的討好。
但當意外落水后,突然遠離他,不再像從前一樣的時候,他忽然開始不習慣。
崔五固然可惡,給陸雪下了那種惡毒的藥,但此舉冥冥之中,卻也釋放了他心底的惡念。
后來,他借機定下了三個月,名義上打著報復陸雪的心思,但報復有很多種方法,他卻偏偏選擇了這一條,表面上是為了折辱,實則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其中有多挽留的心思。
漸漸的,三個月越過越快,他開始變得不滿足,當聽到陸雪催他立戶的時候,他才明白他本就不想放手。
而陸雪,盡管,他分明能覺出是喜歡他的,否則也不會初到長安便往他的上撲,他教學琴的時候,眼神也一直在瞄他。
每回他親,的耳尖也會悄悄地變紅,雙手不知不覺的抱住他的脖子。
陸雪分明不討厭他的,否則也不會明明在能逃出去的時候放棄了唾手可得的自由,又折回去抱住他。
只是似乎一直在害怕什麼,每每同他相,總是格外。
一個夢而已,有何可怕的?
他臨走前已經給留下了足夠多的人手,不可能出事的。
眼下,他回去之后便可把婚事定下,便無需再害怕了。
崔三爺上完藥,見他不搭話,又問了一遍:“怎麼,說不出來?”
崔珩斂了斂眼神,只吐出幾個字:“很好很好。”
他也說不出那種覺,只是一想到便十分愉悅,說不出的舒服。
崔三爺這還是頭一回聽見他這麼夸人。
這小子,看來是真心了。
兩人剛說完話,誰知,意外突然發生了。
“公子,不好了,德坊失火,表姑娘不巧被三公子帶走了!”
護衛從德坊里奔出來,換了兩匹馬,鞋子跑丟了,頭發也跑散了,急急地來報。
帶回府,那豈不是意味著陸雪說的夢境當真會發生?
“什麼時候的事?”崔珩上藥剛到一半,顧不得上的傷勢,一起披下了地。
“就在今晚,這會恐怕人已經到府里了。”護衛稟報道。
今晚?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事。
崔珩斂了斂眼神,向外邊走邊吩咐:“去備車。”
“行簡你不能!你上的傷口尚未止住,大夫吩咐了要靜養,這個時候下地恐怕會加重。”崔三爺拉住他不放。
崔珩何嘗不知道,他每走一步,后背都在鮮淋漓。
可陸雪若是這個時候被帶回去,二嬸定然不會放過,這個時候一定害怕極了。
他設計了假死卻沒能護好,這個時候如果再不會去救,恐怕會當真如所言,無法挽回了。
“三叔,我必須走,其余的還請您在祖父面前替我多擔待。”
崔珩凜了凜眉眼,不顧他的阻攔,忍著傷口出了門,上了馬車后便一路直奔著國公府去。
走到一半,他嫌馬車太慢,又直接解了套換了騎馬,一路策馬回去。
***
府里
那紅木桌角仿佛一把出鞘的劍,雪被推了一下,直直地朝著尖端撞去。
這一下若是當真撞上了,恐怕當場便要沒命。
雪正萬念俱灰的時候,電火石的一瞬間,突然有一只手出來擋在了臉前,牢牢地將托了住。
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一道悶哼聲。
被救了。
雪閉著眼,呼吸瞬間屏住。
是誰救了,是想的那個人來了嗎?
明明已經被他騙過無數次,但是當生死垂危一線的時候,腦中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二表哥。
如果是他,只要他來,只要他這回沒再騙,一切都可以不再追究。
雪心跳的很快,緩緩睜開眼,一點點往上看。
然而當徹底看清眼前來人的時候,雙眼愣了一瞬,隨即又暗淡下去。
原來是崔璟,大表哥來救了。
二表哥這回還是沒來。
太可笑了,到這種時候還在想他,也不知道究竟在期待什麼。
“表妹你沒事吧?”崔璟著急地扶起的肩。
明明是劫后余生,雪卻覺得已經死過一次似的。
輕輕搖頭:“我沒事。”
二夫人沒想到崔璟會突然沖進來,瞬間站了起來:“大郎,你怎麼回來了?”
“我不來難不是要看著表妹殞命?”崔璟頭一回發了怒。
“什麼殞命,你莫要胡說,我不過清理門戶,以正家風罷了,大郎,此事你莫要手。”二夫人提醒道,意有所指。
“表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如何能不管?”崔璟卻不管不顧地要帶人走。
他本在山上替表妹祈福,誰知楊保突然來了,告訴他表妹沒死,正陷危難,于是他二話不說便回了國公府。
沒想到剛進門,竟看見表妹差點撞到桌角上。
“救命之恩?”二夫人嗤了一聲,沒想到啊,這個大郎,到現在還在跟裝腔,“那若是你這恩人寡廉鮮恥,未婚先孕了,你也要管嗎?”
“什麼有孕?”崔璟皺眉。
他一垂眼,才發現地上打翻著一個藥碗,飄著一紅花味,崔璟明白了,表妹大約是被灌了藥了。
但崔璟這些年久病醫,也略通醫,剛才救表妹時,他扶了手腕好一會,并未察覺到異常。
且陸表妹雖被灌了紅花,服上卻并未見紅。
想來這恐怕是二嬸的托詞罷了。
“表妹何曾有孕了?”崔璟扶著雪站穩,瞥了一眼那尖銳桌角,“加之罪何患無辭,二嬸污蔑表妹有孕,給灌藥,到底是想理門戶,還是想借機殺人?”
雪原本正捂著小腹,此刻被他一說,頓時愣住。
“表妹,你方才是疼的不了自己往桌子上撞的,還是有人推的你,想趁機害你?”崔珩又接著問。
雪一直以為自己有了孕,飲下一大碗紅花的時候也的確不舒服。
但那時張過度,現在一緩過勁來,似乎也沒有那麼疼。
難道一切是姑母在騙?
雪回想了一番,抬眼看向崔璟:“方才的確有個人從后面推了我一把。”
“你胡說!”二夫人眼中閃過一慌張,“分明是你自己不檢點我才置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流落在外的這一月做了什麼好事。”
“我也正想問問姑母,那船究竟是如何沉的?”雪反問道,一雙眼睛盯著二夫人。
“我怎麼知道,要怪只能怪你運氣不好。”二夫人絕口不承認。
“當初三表哥有疾,需要我沖喜時,姑母說我命格好。如今三表哥好轉了,想退婚時,姑母又說我運氣不好,總之,我好與不好全靠姑母您一張。但那晚我是看見了的,那船不是了暗礁,分明是被人生生鑿穿的,這件事當真同姑母你沒有任何干系?”雪抿著,條理清晰地反駁。
陸雪果然什麼都知道了,但這件事絕不能承認,又反問道:“沉船?究竟是沉船還是你自己想悔婚還說不準,你說我想悔婚,你不是也早就同大房勾搭上了,若是三郎沒找到你,你恐怕馬上就要嫁進大房做妾了吧?”
“二嬸,你不可這般說。”崔璟皺眉打斷了。
“我說的哪里有錯,你們大房一直把我們二房踩在腳底,如今還拿這種事來辱我和三郎,我如何能忍?”二夫人有恃無恐,厲聲了院子的人出來,“把陸雪給我扣住,做出這等有辱門楣的事來,今晚誰都別想帶走!”
須臾,院子里的人便將兩人層層圍住。
“二嬸作這麼大,看來表妹所說的沉船一事是真的了?”崔璟擋在了雪前面。
“大郎你也是個聰明人,若是不想讓大房蒙,你知道該怎麼做。”二夫人有意拿名聲威脅道。
“我還沒懦弱到這種程度,連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護不住,今日我偏要將人帶走。”崔璟眼神一凝,拉著雪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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