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陳書已經寫好。狄閣老提起筆在上頭寫下自己的名字。只是他太弱,手抖得厲害,狄仁杰三個字寫得歪歪扭扭,幾乎都認不出。
最后一筆落下,他扔下筆,又沖顧采薇歉疚一笑:“怎麼辦,我好像把這份陳書弄廢了呢!要不,再來一份?”
“不用了,這一份就夠了。”顧采薇連忙將墨跡吹干,然后小心的折好放起來。
“我只是來見您一
面,送您最后一程。如今我的目的已經達到,您就別管我了,只管去安排其他事吧!”
“的確,現在好容易有了點力氣,也是該安排其他事了。”狄閣老幽幽嘆了口氣,果然扭過頭去,開始將兒孫們挨個過來,代后事。
他事無巨細的將家里的事、朝堂之上的事全都說完,然后才長嘆一聲:“我狄仁杰早年明經及第,歷任過無數職。活到現在七十歲,一直在朝中起起伏伏,過排、遭過貶謫,也遇到過貴人提攜、過無上的榮耀。但無論何時何地,我從來不改志向,向來都以憐百姓、強我大唐為基本準則。如今回首一生,我覺得我做到了,我此生問心無愧。”
說著,渾濁的目一一在跪在床前的兒孫上掃過。“待汝父去后,你們務必要繼續履行這一準則,不需畏懼那些所謂的權貴。我狄氏子孫向來頂天立地,不可欺凌百姓、不可妄自尊大,誰若不尊,我就算去了九泉之下也定不饒他!”
一群兒孫們連忙低頭,齊聲應是。
狄閣老才又放緩了語氣,他又對閣老夫人招招手。“夫人,你過來。”
閣老夫人走過去,狄閣老立馬執起的手。“我要先走了呢!以后你就只剩下一個人了,但即便如此你也要好好的過,幫我看著這片天下,等以后咱們再團圓的時候,這里又發生了些什麼稀奇事,你千萬都要和我說。”
“你放心,我肯定好好活,不會隨意輕賤自己的。”閣老夫人連忙點頭。
此時,外頭的人突然來報:“閣老,張相爺來了。皇陛下也派了太醫過來給您診治。”
“讓他們進來吧!”狄閣老道。
他再拍拍閣老夫人的手。“你們出去吧!”
閣老夫人點點頭,又起來拉上顧采薇。“我們走吧!他該代朝堂上的事了。”
顧采薇連忙點頭,扶著閣老夫人走了出去。
只是他們也并沒有走遠,只是站在外頭院子里,眼看著張柬之等人一起走進去,然后房間里又傳來了陣陣低語生。
也就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房門再次打開,張柬之率先走了出來。
他大步來到閣老夫人面前,畢恭畢敬的沖一禮。“夫人您請節哀。”
閣老夫人平靜點頭。“我知道了。”
就朝前走去。
只是走出去幾步,突然腳下一,跟著形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虧得顧采薇一直關注著的作,一看老人家有要摔倒的跡象,連忙上前一步將給扶穩了。
此時閣老夫人才終于撐不住了。
無力的靠在顧采薇上,雙腳卻還在賣力的朝前邁。“快,送我去見他,我要見他最后一面!”
此時狄閣老的兩個兒子已經走了過來。“讓我們來吧!”
顧采薇連忙讓出位置,兩個兒子立馬一左一右攙扶著老人家,一家人一起進了臥室。
接著,一陣陣抑的哭泣聲從里頭傳了出來。哭聲很快傳揚開去,不止房間里的人、還有院子里的,以及府上的丫鬟小廝們,大家全都紅了眼眶。
顧采薇卻只站在門口沒有。
“娘,你不進去嗎?”琉璃見狀問道。
顧采薇搖頭。“我說了我只是來見他最后一面的。既然已經見到了,也說上話了,我早已經心滿意足。現在的時間是留給他們自家人的,我一個外人,何必去打攪他們一家人最后的團圓?我就站在這里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就行了。”
說著話,已經垂下眼簾,瓣抿一言不發。
就連肚子里那個無比調皮的小家伙,在進到狄家之后,他也沒了靜。現在顧采薇沉浸在悲傷之中,小家伙也老老實實的,從沒有這麼乖巧過。
狄閣老過世,這絕對是震神都的大消息。前腳狄閣老才剛咽氣,后腳就已經有人準備了香燭前來吊唁。
閣老府上的人都不能悲傷多久,就開始忙著布置靈堂、給狄閣老裝殮棺。
好在壽棺木那些都是早就準備好了的,所以只管把現的拿出來給狄閣老換上就是了。
只是,看著往日活生生的人就這樣一不的被人擺弄著,然后被裝進了黑漆漆的棺材里,顧采薇才心口一痛,這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又失去了一個疼的長輩。
閣老夫人從頭到尾都沒有哭,甚至連眼圈都沒有紅一下。
除了最初得知消息的時候稍稍失態了一點,但很快就又恢復了原狀。
親自張羅著給狄閣老最后一遍洗、更,又帶著兒們將狄閣老最喜歡的書卷等等都挑選出來,準備隨著他一起下葬。還有關于狄閣老的許多事,也都是親自辦。忙得就跟一只陀螺似的,可是形卻異常輕快,很快就把一切都給安排得井井有條。
然后,天使又來了,帶來了皇陛下的悼詞,以及圣旨——
“追贈鸞臺侍郎、同平章事狄仁杰為文昌右相,謚號文惠。罷朝三日,以為哀悼。”
這一份圣旨,還有這個謚號,可以說是對狄閣老這輩子功勞最大的肯定了。
直到現在,塵埃落定,狄閣老的后事徹底落定,只等停靈過后,再找個吉日發喪了。
顧采薇也在狄閣老靈前上了三炷香,燒了幾串紙錢,然后就告辭離開了。
慢慢回到家里,就見侯府大門閉,門口的護衛一下增加了一倍。這些人的神狀態也比一開始嚴謹了許多,看來是已經被教訓過了。
不過看到是他們的馬車回來了,護衛還是將大門打開,放了他們進去。
此時杜雋清依然還在侯府。
他抱著小娘子,父倆正在書房里提著筆作畫。
說是作畫,其實就是拿筆蘸飽了墨,然后胡的在畫紙上涂,反正隨著小娘子的心意畫一通,也不知道涂出來的是個什麼鬼東西。但小娘子卻樂得咯咯直笑。見兒開心了,杜雋清自然也跟著笑了起來。
見到這一幕,顧采薇才終于眼圈一紅,兩顆淚珠掉了下來。
“阿娘!”
馬上,小娘子就發現了。趕跳下杜雋清的膝頭跑向顧采薇。
顧采薇現在小腹高,沒辦法抱孩子,也就只能兒的頭。“小娘子今天很開心嗎?”
小娘子點點頭,但馬上又搖搖頭。黑白分明的雙眸看著顧采薇,雖然言語還不會表達,可眼底已經分明能看到一抹擔憂。
杜雋清也發現了,他連忙走過來。“狄閣老……果真走了?“
顧采薇點頭。“這還有假?當時我去的時候就已經嗅到死氣了,到了他跟前,他老人家更是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還是我拿了一顆續命丸給他,才讓他又撐了半個時辰,勉強算是順遂的將后事給代了。”
明明當時在看來十分平和的氛圍,可現在再想起來,卻只覺得四都溢滿了悲傷。說著說著,聲音就哽咽了起來,眼淚也不控制的紛繁而下,想停止,卻發現淚水完全不自己的管控,不管不顧的直往下流淌。
最后,他干脆也破罐子破摔,任憑心底的悲傷攀爬上來,完全占據了的思緒,也讓的淚水奔騰而下。
小娘子見狀嚇傻了。杜雋清也呆了呆,他才趕掏出帕子來給眼淚。
只是顧采薇的淚水源源不斷,他一條帕子都浸了都沒完。
到最后,他干脆將帕子一扔。“好吧,你想哭就好好的哭一場吧!哭得出來,總比把心事都憋在心里強。”
顧采薇立馬一頭撲進他懷里,開始放聲大哭。
“和外公有關聯的長輩又走了一個,我以后想外公的時候再也不能去找狄阿翁、也沒辦法再給他做好吃的了!明明上次他來信還說沒吃夠,想吃我做的醬鴨來著!我都還沒來得及給他做呢!”
杜雋清雙手擁住,輕輕給拍著后背,只任由放肆的哭個夠。
在最親近的人跟前,顧采薇徹底控制不住,狠狠的哭了一場。
哭到最后,的眼睛都酸了,甚至都不到眼淚再流出來,才慢慢收起了哭意。
杜雋清連忙扶著過坐下,再拿了幾條新帕子來給拭眼淚。
干凈了,再洗把臉,給喝上幾杯溫水,他才問道:“好些了嗎?”
顧采薇點點頭。“只是心里還是堵得慌。”
明明在閣老府的時候還好好的。看到隨可見的白幡,聽著府上丫鬟小廝的哭聲,心里一點波都沒有。可當回到家里,看到自己的親人,看著往日里覺得在普通不過的形,卻開始難了。而且一直到現在,還沒有緩過來。
杜雋清低嘆口氣:“當初阿姐過世的時候,我也和你差不多。只是當時我沒有哭,因為我要給治喪,還有阿逸等著我照顧,我本就沒空傷心。而等忙完了一切,我想再哭的時候,卻發現我已經哭不出來了。所以你現在還能哭一場,這已經很是不錯了。”
顧采薇含淚點頭。
推己及人,可以想象得到當最后一個脈至親離開的時候,他心里有多崩潰。可偏偏他還不能崩潰,因為當時國公府那邊和他鬧翻,侯府上的一切都得他自己來辦。杜逸早產,又不好,他更要上心。他那時候是蠟燭兩頭燒,等徹底熬出來,早已經油盡燈枯,他能哭得出來才怪!
所以等到后來見到司馬桓那張臉的時候,他抑許久的憤怒一腦的發出來,他的殺氣才會那麼驚人,竟是生生把武功高絕的司馬桓都給震住了。
有他安,顧采薇心里舒服了許多。
吸吸鼻子,又主拉上他的手。“對了,我走之后,府上又發生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他們生怕我又鬧事,死活把我給趕了進來,然后鎖大門不許任何人進出。然后,消息送到陛下那里,陛下卻忙著狄閣老的事,本沒空理會我,就放話先讓我老實點在府上待著,等忙完了再來收拾我。”
杜雋清淡聲說著,最終無奈攤手。“刀子割才是最疼的。我倒是希陛下直接給我來個痛快的,要麼降我的職,要麼罰奉延長閉,我都能接。可是偏偏什麼都不說,就是讓我在這里干等,我心里著實堵得慌,才想到和小娘子一起玩耍,轉移一下注意力。”
“這麼說的話,咱們也是沒辦法再去吊唁狄阿翁了。”顧采薇抿,“好在我今天離開之前已經給他老人家上過香了。”
杜雋清頷首。“照眼前的況來看,的確是如此。”
顧采薇又長出口氣。“不讓去也好。正好咱們能繼續清凈下去,不然去了那邊吊唁,必定又要和人打道,我最煩和人打道了!狄阿翁在天有靈,咱們的心意他必然明白。等回頭咱們出去了,再一起去他老人家墳前祭拜,我也帶上他一直想吃的醬鴨,他老人家肯定會更開心。”
“的確如此。”杜雋清連忙點頭。
接下來,神都里頭很快就被一陣哀傷的氛圍籠罩起來。
狄閣老離世,消息傳出來,全天下的人都為之悲傷不已,城里更不必說。即便在侯府里頭,顧采薇也能覺到外頭傳來的陣陣痛哭聲。
這是狄閣老用他的一顆真心奉獻給這個世界,然后得到的全天下百姓最好的饋贈。
不知不覺,一個多月過去。狄閣老的棺木停靈七七四十九天后,被送回并州祖墳安葬。
然后,長寧侯府的大門終于再次打開——卻是從外頭打開的。
“長寧侯接旨!長寧侯研發陌刀、箭頭有功,為我大周朝立下汗馬功勞,現特封為寧國公,欽此!”
太監尖尖的聲音在侯府上空回。而后,太監將圣旨遞向杜雋清:“長寧侯……哦不,寧國公,恭喜恭喜啊!現在您趕接了圣旨,隨咱家進宮面圣謝恩吧!”
為什麼聽到這話,顧采薇第一反應就覺得重點在‘進宮面圣’這四個字上?
杜雋清自然也發現了。
他立馬問道:“可是武家人在荊州道那邊又捅出什麼簍子收拾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