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府。
書房一排六扇格的窗子都關上了,紅木的窗子上雕刻著海棠花,花下爲蝙蝠,頗爲巧富麗。室外昏暗的天順著巧的花樣了進來,幾極細微的線,一濃一淡之間,帶了寒氣。整間書房很有文人氣息,但掛在書架對面的一柄雕著饕餮紋的紫寶劍,卻泄了主人的心思。
尤正君一雅緻的窄袖便服,系一條紫帶,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含著一涼意,正坐在書桌前,一旁的大夫在爲他診脈,片刻後,大夫看了一眼他的神,小心道:“二殿下,您的右手傷的太重,雖然經過診治暫時無礙,但以後重卻是再也拿不起來了。”
“你是說,殿下的右手以後沒辦法用刀劍了嗎?”一旁的心腹幕僚張平連忙問道。
大夫驚了一跳,只能低下頭:“是……是這樣沒錯。”
張平一愣,就看見原本面還十分平靜的尤正君突然站了起來,眼裡依然怒火灼灼,呵斥道:“全都滾出去!”他平日裡從未曾如此失態,語氣竟然也現出強烈的不滿和憤怒。一路甩門離開。離了書房,他的步伐越發焦躁,快步穿過長長的走廊,穿過大門,到了院子裡,竟然暴跳如雷大道:“來人!牽馬來!”
下人驚慌失措地跑到馬廄,牽出一匹健壯的紅棗馬,心驚膽戰地把繮繩遞給他。“沒用的東西!這麼慢!”他一邊喝斥,一把奪過繮繩,“有人問起,就說我到城外巡視護城河去了。”離府後,尤正君一路飛馳,直到跑的馬兒都在不停地氣,他才勒住馬,飛下來。又在城外足足轉到天黑,才帶著筋疲力盡的馬兒回到二皇子府門口,心頭的那悶氣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疏散。他一貫是最能藏緒的人,在此時此刻卻是將肖天燁恨到了骨子裡。
剛剛下馬,就看到張平站在大門口,快步迎上來,從他手中接過馬繮:“殿下,三皇子來了。”
尤正諾?
尤正君一愣,隨即冷冷一笑,把馬繮遞給張平後,他目不斜視,直奔書房。
尤正諾滿面笑容地迎上來,尤正君冷眼著他,看的他心裡一跳:“二哥——”
尤正諾可不是空手來的,他帶來了大批貴重的禮和一百個奴婢,藉以向尤正君賠罪,他已經檢查了春風笑,發現毒藥本不在裡面,苦思冥想後沒法子,只得又來求他這位詭計多端的二哥。
“不必多言,只要爲我做一件事,我便原諒你!”
“你是指……”
“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阻止肖天燁和永安郡主的婚事!”
“這——”尤正諾心道父皇和整個南詔的員們也都是這個意思,可是肖天燁委實太過驕傲蠻橫,本不吃,手裡又握著五十萬的兵權,他非要娶那個大曆人不可,誰又能多說什麼呢?
“你一直跟在我邊,應該清楚當前天下形勢,父皇心中也是對肖天燁很顧忌,卻是沒辦法行。”尤正君面已經和緩下來,循循善一般,“父皇是想讓皇妹嫁給肖天燁,並找機會將他的兵權佔爲己有,這可不是咱們南詔的那些臨陣湊出來的民兵,是五十萬的兵強將,對於南詔而言意味著什麼,你應當比我清楚。若是讓他就這麼娶了永安郡主,哪天他帶著人投奔回去,我們會陷怎樣的境地,你可知道!”
“可是,這門婚事已經了定局。”尤正諾若有所思地咬咬脣,繼續道:“論實力,父皇都不敢拿他怎麼樣,我們又怎麼能惹惱他呢?”
尤正君微微一笑,這微笑就像一個巨大的火球,灼燒著尤正諾的心:“蠢東西,近日日耀城外有一叛軍,你不知道嗎?誰說是咱們做的?只要新娘子被那些叛逆所劫,我們再殺了那些人滅口,到時候誰會懷疑到皇家上?等到肖天燁震怒,我們再居中調停籠絡,將皇妹嫁給他,到時候一切都不是問題。”
說到這裡,尤正君忽然住了口。尤正諾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二哥,其中壑,實不可掉以輕心,他開始生出恐懼。
“他們的婚期定了嗎?”
“三日後。”
“奪回永安郡主之後,又當如何?”
尤正君頓了頓,突然笑起來:“或殺或囚,任我們置……”
尤正諾凝神沉思片刻,始終猶豫不定。
尤正君盯著他,俊秀白皙的臉上毫無表,靜靜地看著,卻讓人不由自主生出一寒意。
“好,既然二哥開口,那我就……捨命去辦這件事。”尤正諾咬牙答應。
破天荒的,尤正君豪爽地笑了起來。
日曜城。
歐暖自從在山腳下和肖天燁分開,便沒有再見面,送親隊伍一路進日曜城,肖天燁回鎮北王府準備婚事,歐暖則住進了專門修建的和親驛館。
婚禮正日。
一早,肖天燁便安排了人手,前來聽候調用,除去已經安排的、暗中維持秩序的護衛外,又另撥了一些全副武裝的兵士沿途維持巡邏,疏理人羣。除了驛館外,鎮北王府所在的長興街一帶,已被各路顯貴、城中富豪的隨從、車輛圍得水泄不通,真正是車如流水馬如龍。一些做小買賣的,也趕著來做生意,越發的鬧哄哄了。
歐暖連續幾夜休息不好,這一日,反而又睡了過去,再醒來,便看見紅玉焦慮的面容:“小姐,該起了,外面的嬤嬤已經候著,準備給您梳妝了。”
逃是逃不過的,終究是婚禮。
歐暖原本以爲自己會難,可事到臨頭,卻也沒什麼傷春悲秋的懷,只點點頭,擁著繡被坐起來。
帳子馬上被一左一右地開,掛到了赤金首帳勾上,這房間裡的佈置都是肖天燁一手安排的,工匠日夜趕工纔將這座驛館建好。其實在歐暖看來大可不必,這裡反正也住不了多久,可偏偏這裡一花一草都說不出的心,所有擺設都顯示出了豪華大氣,可見肖天燁的用心。
紅玉和菖走上前來,扶著歐暖下牀,另兩名丫頭則捧了盛著嫁的托盤在側,預備伺候穿。歐暖看了一眼那嫁,卻看到它由裡至外,由上至下,從襦到寬袖外衫,從長到珠鞋,全都繡滿了展翅的凰和大朵的牡丹,金燦燦、紅豔豔地人看了頭暈。雖然心此刻說不上很好,但看到這嫁,也不免笑著搖了搖頭,還真像是肖天燁的風格。
菖有點沒心沒肺的:“小姐,這嫁上面的東珠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你看,若是在黑暗的地方還會閃閃發呢!”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紅玉瞪了一眼。好端端的小姐非要千里迢迢來和親,誰都不會開心的,紅玉瞭解歐暖,知道很討厭制於人,生怕景生,趕制止了菖。誰知道歐暖臉上卻沒並沒有看到什麼傷心憤怒的神,只是笑了笑,隨後就端起金盞裡的鹽湯隨便漱了漱口,讓們服侍著洗臉,抹香脂、穿裳。
歐暖穿好裳,看了一眼上長長的織金子,綿綿的紅錦地,無聲地笑了笑,笑容中有一無奈,如此奢華的嫁,還真是頭一回瞧見,肖天燁像是要把打扮一個移的寶庫一般。走到妝臺前坐下,讓十全給梳頭髮。
肖天燁爲了安排今天的婚禮,把城中所有子孫齊全被稱爲“有福”之人的十全都給梳理了一遍,最後挑中了足足十個,求個十全十的兆頭來幫新嫁娘梳髮、換裝。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縱然是皇家公主,也是按照規矩配足六個,但肖天燁——只怕沒人敢和他說規矩。
看著那十個人,歐暖心裡說不出是一種什麼味道,歐暖淡笑著打過招呼,紅玉打開挽起的長髮,青流瀉,年紀最大的路夫人拿起丫頭準備好的紅木梳子,裡念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堂……”的吉祥祝福話,梳通了頭髮,預先請來的巧手送嫁娘便開始梳頭。歐暖面前是一面周遭鑲嵌了紅綠寶石的銅鏡,打磨得很,從中瞧著送嫁娘雙手飛快地翻轉,轉眼就梳了個華麗的飛髻,端詳片刻只覺得過於累贅,便輕輕皺起了眉頭。
紅玉是最瞭解歐暖心意的人,便道:“我家小姐既然穿了這麼華麗的嫁,就得梳個簡單的髮式,不然顯得太過俗豔反倒不好。”
“是是是、姑娘說得對。”送嫁娘早已被關照過,一切按照郡主的心意來,立刻換了簡單髮髻。
菖捧過重重七層的金鑲玉奩盒,送嫁娘揀了一隻紅珊瑚簪,四對珠釵,釵上鑲嵌著龍眼大的珠子,配的都是赤金,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髮飾雖不多,卻樣樣都是隻有公主才能戴的凰式樣,這奩盒是大公主爲自己準備的,歐暖看著鏡子裡的釵,不由嘆了口氣。說起來,公主爲做了太多,明明不該承的,這是公主對子君的移作用到了自己上,也不知道,此生有沒有機會可以回報了。
送嫁娘又舉起黛筆,問道:“郡主,畫個娥眉嗎?”歐暖挑挑眉,峨眉那短短、恰似桂葉的形狀,實在是醜的可以,下意識搖頭道:“不要,還是遠山眉罷。”畫好了眉,送嫁娘又取出一片金箔牡丹花鈿,朝背面哈了口熱氣,化開呵膠,輕輕於歐暖的額間,配上金耳墜子,金鑲玉臂釧,另加一個白玉指環,原本還要戴上鑲寶義甲,歐暖始終覺得那東西太可怕,便搖了搖頭示意不必了。
送嫁娘和十全對看一眼,都有點納悶,平日裡的新娘子誰不是任由人梳妝打扮,一個個怯都來不及,哪裡還能這樣挑挑揀揀,可是轉念一想既然鎮北王都說了一切由著新任王妃的心意,便也都不再言語了。
這時喜娘眉開眼笑的走進來,誇了幾句王妃好看,又說:“時候不早了,王府的花轎已經到了,還是趕上轎吧,免得誤了吉時。”
接著便聽到外面鐘鼓齊鳴、奏起樂來,歐暖暗暗鎮定了心神,調整了臉上的表,端莊地在紅玉和菖的攙扶下,走出了房間。
“恭喜郡主!”送親的大曆員和將領一一賀喜。
“多謝各位。”歐暖一一辭別他們。當快要邁出大門臺階時,突然回過頭來,擡起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目不轉睛地著前來送行的大曆人。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裡,有著極爲複雜的,繡金帶的芒在下約可見,把襯托得更是楚楚人。
“恭喜,恭喜!”衆人口中道賀,心中卻藏著無限的淒涼。不知從何時始,兩個國家之間的“出嫁”這個詞有了“人質”的含義。他們只能送到這裡了,今天下午,他們就得啓程返回大曆。
著這些陪伴自己一起來到異國他鄉的人,歐暖輕微地嘆息了一聲,世之中,爲子,只能鎖住自己的,毫不得流。
轉頭出了院子,邁下高高的石階。此時格外明,從花園外面傳來黃鶯的聲。下了石階,歐暖回首,嗅到了滿庭的花香。頓了頓,隨後義無反顧地上了轎子,轎子被擡起來,一扇轎簾還開著。
送行的人眼圈紛紛紅了,他們一不地站在那裡,雖然之前永安郡主只是個名稱,一個沒有意義的人,可現在他們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被國家犧牲掉的年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