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沒想到戚潯在詐他。
適才他被戚潯的推理迫的心慌意,當戚潯說左利手會留下異狀,他幾乎毫無懷疑立刻就信了,大理寺衙差圍上來,他只當自己即將原形畢,這才口承認。他低頭看著被自己到發紅的左手,一時有些恍惚。
戚潯道:“周公子也是天生左利手,后來改為右手,卻并不瞞左右手都可用之事,可你卻與他不同,我猜,你時定然因左利手吃過苦,因此刻意掩飾。”
諶瞳底一片慘淡,若他再鎮定再沉穩些,就讓他們看自己的手又如何?他抬眸著戚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被這個小姑娘唬住。
戚潯眼平靜的與他對視,目澄明冷肅,毫不怕他這個連殺四人的兇手。
諶艱難的吞咽了一下,“我,我是家中庶子,時便因左利手不吉之說,不得父親喜,可幸而我做學問有些天賦,是小輩之中課業最好的,我族中早些年的確富足,可就在我十歲時,家里生了變故,父親變賣所有產業,我們一大家子人回到鄉下過活。”
“我是幾兄弟中唯一考中秀才的,父親雖允我來白鹿書院念書,卻是叮囑我一定要高中,因此我心底十分畏怕科考,只怕若是考不中,父親必定不允我再進學,我那時想,國子監,了國子監我再考。”
“可我這一等便是三年,因錯失國子監的機會,前歲秋闈我未敢下場,父親來信將我一頓痛罵,更再未寄銀兩予我,也是那時,我開始與常清一同寫戲本。”
“我時家中尚算富足,當年京時,帶的一應用度雖陳舊,卻皆是上品,因此眾人都以為我出極好,我家中家變后便會過貧富之別,亦知世態炎涼,因此并不解釋,果然,許多人愿意與我相,可我到底是商戶出,比不上劉希他們。”
諶深吸口氣,又嘲弄道:“什麼天下第一書院,什麼有教無類,都是笑話,世人都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劉希那般想高中,還不是因為想做人上人?”他又冷冷勾,“事到如今,既被你們識破,那便是我棋差一招,拿我一條命罷了。”
戚潯看向宋懷瑾和傅玦,傅玦這時才涼聲開口,“你說劉希心不正,說他太想要一樣東西便會生出魔障,你又如何不是?你若當真有真才實學,前歲秋闈便該下場,而非一定要國子監,白鹿書院之中多得是未國子監便高中的,你為何不與他們比較?”
諶被問得語塞,“我……”
“一個人要取得哪般就,并非只因出而定,你見過的方大人便是最好的例子。”傅玦說完看向西邊的側門,“方大人,你出來吧。”
眾人皆是一愣,轉頭一看,便見方乾從側廂房走了出來,方乾沒想到案子的真相竟是如此,此刻一臉沉痛的看著諶,“諶啊諶,你何至于走到這一步?本未進國子監,家中也不過稍有富余,如此也能至如今之位,你又有何難?”
諶沒想到方乾本人就在此地,想到適才傅玦和宋懷瑾所問,便也明白今日方乾是來幫著查案的,他呆呆的看著方乾,“方大人——”
方乾咬牙道:“此前山長有意引見你們幾個,便是十分看重你才你一起,席間我亦曾夸贊過你,我說過,下次秋闈你若下場,連中二元都有可能,為何你不將這些放在心上,反而要去嫉恨劉希呢?”
方乾說完目一轉,看向站在外面的齊宗義幾人,又走出來兩步問齊宗義,“老師,請您告訴學生,舉薦國子監的名額,是否當真先看學生出?”
齊宗義沒想到諶是兇手,正值驚駭之時,聽到方乾的話,他神一,口齒囫圇,“當然……當然不是,是因為……是因為……”
方乾目灼灼,齊宗義竟結起來,眼底微簇閃,幾乎不敢與方乾對視,見此狀,眾人還有何不明,方乾一嘆,“老師,怎會如此?本不至于走到如今這地步啊!”
齊宗義落在前的手在發抖,“并非每年都如此,只是……只是我們也有苦難言啊,可推舉劉希,的確是因劉希學問比諶好。”
方乾一聽此言便知齊宗義所言何意,要麼是底下人想討好,要麼是有人來打點或裹挾他們,可無論如何,這書院之中的確多有不公。
方乾在吏部任職,管的便是員人事調命,他憾萬分的著委頓在地的諶,“我本想著,再過幾年,書院這些學問好的年輕學子,都要與我同朝為,可我沒想到你竟走到了這一步,諶,你怎如此想不開呢?”
諶此時眼底才出幾分悔來,他垂下腦袋,似不敢看方乾,“我……我只是沒有法子,為何這不公要落在我上?他們那般欺我,我想反抗而已……”
傅玦沉沉的看著他,“若覺不公,的確該反抗,可你用錯了法子,朝廷早已大取寒門士子朝,你想為人上人,你想改變這世道,哪怕你想劉希一頭,你都多得是路可走,等你到了方大人這般職,如今這些又算什麼?”
諶似乎被此言擊中,眼底悔痛加,傅玦又道:“你既認罪,若能好生配合衙門代行兇過程,便還能與你幾分面。”
諶指尖止不住的哆嗦,眼神也不復適才憤恨難當,他飄忽無定的看著屋眾人,語聲抖的道:“便是你們查的那般,劉希回書院之時,我便知道機會到了,那夜我去尋他,懷中帶著折斷的筆,我走去他后,趁他不備——”
片刻前并無任何悔愧自責,可如今描述其作案過程,諶卻忽而無比心虛,他的確有苦衷,可這些苦衷,忽然不足以為他殺人的理由。
“我刺死了他,至于楊俊,我提前帶著自己的琴弦,我雖然并無備用琴弦,可那夜,我將自己的琴弦拆了下來,殺完了人,我剪斷楊俊的琴弦,回寢舍后又將自己的琴弦綁了上去,如此便做到了人不知鬼不覺……”
“殺曾文和的時候,我帶著包袱過去找他,先將他打暈,然后捂死了他,我……我知道我不該殺人,可當時我已停不下來了,常清,常清他是十分信我的,那日我尾隨他去廚房,看他端著飯菜離開,我便追了上去,我與他在山亭說話,又令他去取最新的戲文給我看,他向來聽我的話,放下飯菜就跑走了,我便下了藥。”
諶眼眶微,忽然也在想為何走到了這一步,宋懷瑾聽到這般多新的細節,接著問道:“常清又是如何知道那是試題的?你為何未騙他呢?”
“我當時怕劉希去找他打探,后來劉希也的確去了,當劉希問他那狀元及第的節是否和春闈有關之時,他害怕極了,連忙矢口否認跑走,劉希見狀便更信了我的話。”
“后來劉希和曾文和落第,常清也十分心虛,來問我,我只說我聽錯了,他當時并未怪我,只怪他自己害了曾文和。”
宋懷瑾道:“那你可知他已有回鄉打算?”
“我知道。”
“那你為何還要殺他?”
諶抿了抿,“我需要一個替罪羊,何況放他回去,我也不放心,他還會繼續科考的,如此,便是極大的患。”
宋懷瑾聽得無言以對,“你倒是想的周全,前后兩個局都設計的巧妙,可你偏偏將你的腦袋用在了這些地方,你這樣的人,可真是——”
宋懷瑾恨得牙,轉對傅玦道:“世子,卑職這就帶他去找其他證!”
諶雖認了罪,卻也要找齊證才可過堂定案,傅玦點頭,宋懷瑾便指揮謝南柯和王肅將人提了起來,諶腳步虛浮的被押出去,沒多時便不見了影。
周蔚唏噓道:“可惜了,本是個好苗子。”
傅玦聞言卻淡聲道:“不算可惜,他不能忍辱負重,反而拼個魚死網破,本就是不智之舉,更何況,楊俊、常清、曾文和,他們三人與他并無仇怨,他卻為一己之利痛下殺手,可見他才是心不正,且心狠手辣之輩,這樣的人將來為,能否做個為民請命的好實在難以論斷。”
方乾也嘆道:“是啊,如今只是個國子監的名額,將來了朝堂,功名利祿何不是,還不知他倒時能做出什麼事來。”
方乾說完這話,又轉看向戚潯,驚訝道:“這位姑娘好生厲害,竟然只憑著三言兩語便將他謀害人的過程推了出來。”
戚潯也不知方乾躲在側廂,聞言忙道:“只是憑著線索推斷,也有錯。”
方乾搖頭,“還是十分難得了,若非你將許多形推出,諶只怕不會慌那樣,想不到,真的想不到,他當真是未將那份聰明用在正確之地。”
說完這話,他看向齊宗義,嘆氣道:“老師,這案子之后,你只怕要給吏部和禮部學政一個解釋。”
齊宗義年紀大了,早先聽諶狡辯便聽得眼前金星直冒,此刻知道書院徇私之事也瞞不過,還未應聲便嚇得栽倒了過去。
幾個學子見狀,連忙七手八腳的扶人,戚潯會些醫理,也忙去探看,待問脈后沉聲道:“是驚過度,去請個正經大夫來便可。”
周彥波和于玢也來幫忙,很快便將齊宗義抬走,傅玦和方乾看到這一幕都唏噓萬分。
傅玦道:“方大人在吏部,如今這樁慘案的前后因果你也知道了,待我向圣上稟明后,或許還要尋你問話。”
方乾忙道:“世子放心,此事便是與下無干,下也要為書院盡一份力的,如今還有些下的緣故在其中,自然更不敢輕慢。”
傅玦聽聞此言放了心,待看出去,便見外面戚潯正在和周蔚湊在一說話。
周蔚低聲道:“原來你剛才看戲文就看出不妥來了,此前我提過一,你還未放在心上,要是你能看重我的話,說不定早就被你猜出來了。”
周蔚本是說不過戚潯的,可這話卻的確令郁悶,道:“當時我正在看別的,你那話又含糊其辭,我如何能想到?何況你做事心大意,也沒見你哪次靈了!”
周蔚撇不樂意,卻還是說:“不過沒想到你竟然想了這麼遠,你連曾文和如何牽此案都想到了。”
戚潯嘆了口氣,“曾文和與常清好,常清又是個好兒,他多半是想幫曾文和的,卻未想到反而害了曾文和,他們考前皆練錯了題,考場上發現押錯題自然慌,如此,考出的績還不比平日,也實在可嘆。”
“誰讓他們信了那題呢,說到底是他們起了耍的心,這可是科考啊,怎不想若是真的題,那便是舞弊,查出來要下大牢的。”
周蔚說完,忽然意識到什麼,忙面歉意,“那個,我不是說你家……”
戚潯哭笑不得,“我明白,只不過啊,科考試題的太大了,若是一封裝著試題的信封放在你眼前,而周圍無人,你會看嗎?”
周蔚想都不想便道:“當然看!”
說完忙回頭去看方乾和傅玦,生怕他們聽見,戚潯微微笑開,“這便是人心啊,人心至貪!”
傅玦雖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可瞧見周蔚鬼鬼祟祟的,便明白說的是不能與外人道之言,而戚潯聽得專注,面上神與片刻前大為不同,在自己人跟前是極鮮活伶俐的,外頭天落在臉上,那張笑便有些晃眼。
宋懷瑾帶著諶,一一指認案發之地,又尋找琴弦和襲擊曾文和的鎮紙,一個時辰之后,才回到明禮堂,這期間戚潯收好了戲文,又將此前未寫完的驗狀補足,只等重新寫好明細證供,便可過堂定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