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靈道:“就是出意外的那位施主,這位施主是大理寺之人,來問案子的。”
慧謹面恍然,“自然記得的,因此事李家曾來寺中問責,府也來寺中調查過,不過此案已經斷定與寺無關,不知如今又有何變故不?”
戚潯緩聲道:“我想問問您,李聰出事當日的經過,不知您可還記得?”
慧謹行了個佛禮道:“自然記得,此前衙門來問,小僧便答過多回,那日李施主獨自一人來上香,來時小僧未曾看見,是車夫將馬車停過來的,停好之后,車夫寺倒座房歇息吃茶,半個多時辰之后,李施主便由側門出來,當時也未生出什麼古怪,他們直接駕車走了,直到兩日后,我們才知道李施主出事了。”
戚潯繼續道:“還請您仔細想想,當日可曾離開過此,有沒有看到其他人來此面過?”
慧謹蹙眉細想,“當日小僧未曾離開,因需要看守的車馬不,此是不離人的,中間有兩位香客乘著馬車離開,還有……還有兩位香客來取過東西。”
“來寺中齋戒久住的香客會卸下馬車停放在西邊大棚里,馬兒留在馬廄喂養,當日來當日走的香客則會將馬車停放在外面由小僧們喂養看守,小僧記得當日是一位楊施主帶著小廝來過,還有一位何姓施主也來過。”
慧謹神一振,“是的,小僧未曾記錯,因當日楊施主說自己丟了東西,小僧還和他的小廝在棚中搜尋過,那位何姓施主則是來取馬車里留的包袱,來了取了便走,前后不過幾息功夫。”
戚潯心底疑竇驟生,“怎丟了東西?當日是何形,煩請您說細一些。”
“他們卸下馬車停放好之后便未曾管了,一般況下,我們都要求香客們將馬車之的東西全部帶進寺,此雖是有人看守,可因大棚不上鎖,若有人進出取什麼,我們也是不阻攔的,當日,小廝說楊施主在馬車留了一卷抄寫好的經文不見了。”
慧謹指著西面的大棚,“于是小僧便和小廝去找,想著是不是當日卸馬車之時掉在了棚何,找了半盞茶的功夫未曾找到,楊施主便說算了,說可能是他記錯了,那經文留在了家中也不一定。”
“當時楊松站在何?”
慧謹指著眼前的馬廄馬槽,“就站在外面,他還懷疑是當日取了東西走在路上失了,還在外面的馬廄之中搜尋過,卻也未見到。”
戚潯看向不遠的馬廄,馬廄馬槽幾排,又堆放著不草料,若有人在期間穿行,不容易令人看清作,“當時外面無人?那您也不知他在外搜查之時做過什麼?”
慧謹點頭,“是,小僧只記得他去馬廄里走過,搜了何地,小僧并未細看。”
半盞茶的功夫,足夠一個人在馬車上做手腳了,可楊松會是做手腳之人嗎?車軎和車轂松,這需要懂行之人才能做的不留痕跡,若太過明顯被人發現,就失去了意義。
戚潯又在馬廄和大棚之間來回探看片刻,將地形記清后便與慧謹告辭,返回禪房的路上,戚潯問慧靈,“慧靈師父,李家既然每個月都來上香,你們應當對李家一家四口十分悉才是?”
“還算悉,李夫人每逢佛誕也會來小住兩日。”
戚潯看向慧靈,“那您覺得他們一家四口關系如何?”
“這……小僧是出家人,不敢妄言。”
戚潯道:“無需您下判斷,您只說所見便可,李聰若是為人所害,那他便是含冤被殺,您也一定不想看到真兇逍遙法外。”
慧靈沉片刻,“李家一家都十分篤信佛門之道,就從來寺上香來看,李老爺對李夫人可謂言聽計從,李夫人對二爺十分疼,與大爺就稍顯冷淡,李老爺也是如此,大爺雖是長子,卻時常跟在三人之后,也頗為沉默寡言。”
戚潯心中有了數,又與慧靈致謝,待回到禪房,便見周蔚早在禪房之外等著,戚潯上下打量他片刻,“可用了藥酒了?”
周蔚應是,“用了,沒大礙。”說完了臉,“就是破相了。”
周蔚本生的清秀,此刻兩道痕橫在臉頰上,頗為醒目,戚潯安道:“傷口結痂以后會淡下去的,不怕以后娶不到夫人。”
周蔚哀怨的瞪著,慧能從房走出道:“周施主上還有些傷,不過都不礙事,回京之后,再用兩日跌打藥酒便可。”
戚潯連忙應是,又道:“勞煩兩位師父,我要查問的都查問清楚了,眼下我們便要告辭回京了,若案子還有疑竇,可能還要來寺中叨擾。”
慧能和慧靈齊齊念了一聲佛偈,一齊將二人送至馬廄之外,戚潯看周蔚,“可能騎馬?”
周蔚自道無礙,二人翻上馬,很快便往山下馳去。
下山走的更快些,不多時便到了昨夜那陡峭臨山崖的彎道,戚潯越看越像李聰出意外之地,又在路邊停駐片刻方才啟程回京。
此事日頭高懸,已近午時,戚潯邊趕路邊琢磨兩樁案子,越像也覺得可疑之甚多,這兩件案子起初都像極了意外,而最容易引起懷疑之人,偏生都有完的不在場證明,楊梧出事之時,楊松人在迦葉寺,李聰出意外之時,李赫又遠在京城,便是再如何引人懷疑,卻也絕不會有人將他們當做兇手。
而李家和定安伯府毫無牽連,唯一一次接,便是慧靈所言的送藥,可送藥膏也不過片刻,說到底還是萍水相逢,就算被人看見也不算什麼,而兩樁案子相隔小半年之久,就更不易令人生出聯想。
天時地利占全,唯獨欠缺了人和,李聰出事,李赫得利,楊梧亡,楊松暗喜,人心再如何復雜幽微,線索再如何繁復難解,利益因果卻是一目了然,戚潯深吸口氣,很多時候真相就在眼前,只是人們被表象蒙蔽了雙眼難以發現。
而如果真是想的那般合作換殺人,那楊梧之死,又是在何呢?
李家是茶商,必定有多產業,而柳兒巷至西市遍布著茶鋪茶樓,這其中是否有屬于李家的產業?想到此,戚潯腦海中忽而閃過一念,他們當日在城西搜查之時,不是正有一家茶樓養過魚嗎?那茶樓以山泉水烹茶,豈非正好養百閉殼?
戚潯眼瞳放亮,不由加快了馬速,又對周蔚道:“咱們得快些回京,今日除了要見卿大人,還要去一趟京畿衙門。”
周蔚問:“兩件案子的確有關聯?”
“十有**了!”
周蔚便頗為篤信的道:“你說十有**,那便一定是!”
戚潯揚,策馬下了棲云山。
馬兒在迦葉寺喂的飽,腳程自然快,二人不曾停歇的趕路,回京城之時正是日落時分,融金般的余暉灑在二人肩頭,映出兩張汗津津的面孔,城門一路疾馳,至大理寺之時,最后一抹晚霞如繽紛的火舌般燦爛。
“大人!戚潯和周蔚回來了——”
門口當值的差吏一聲大喊,又回頭對戚潯道:“大家都在等你們!”
戚潯只以為這個“大家”是大理寺眾人,可剛走到臺階之下,卻一眼看見大理寺正堂之中有許多人,上首位上,赫然坐著傅玦,一旁覃文州和李廉也在,戚潯一驚,快步進堂中行禮,而后才詫異道:“王爺和覃大人怎麼也在?”
傅玦不聲的看著戚潯,又看了一眼明顯掛彩的周蔚,宋懷瑾迎上來道:“戚潯,你去大理寺,是不是查到了楊家的案子和京畿衙門的一樁案子有關?”
戚潯很是意外,宋懷瑾怎會悉?!
這時又看向傅玦和覃文州,心底漸漸明白,傅玦也是看過李聰案卷宗的!
“大人,正是如此,卑職是覺得楊松有疑,又聯想到了在京畿衙門看過的案子,這才生了疑竇,不過卑職并未憑據,此推測近乎奇想,這才想親自去一趟迦葉寺。”
李廉這時忍不住問:“如何?你查到了什麼?”
戚潯忙道:“李捕頭,覃大人,卑職此去迦葉寺,先是查問到了楊松去齋戒的時辰,發現李聰兩次出意外,楊松都在迦葉寺,雖然表面上他們并不認識,可楊松人在迦葉寺,便有了行兇的可能。”
“卑職還了解了李聰第一次遇險的經過,卑職發現,李聰被落石擊中,并非意外,而是人為,這個人,很有可能是他的哥哥李赫,李赫謀害李聰不,其殺人行徑卻被楊松看見,因事發之時,楊松也在迦葉寺后山竹林之中。”
李廉和覃文州皆是變,覃文州問:“第一次意外是人為?可確定了?”
戚潯立刻將他們如何試驗,又如何發現山壁之上有石棱道來,“若是雨天落石,石頭滾下去是不可能砸到李聰的,只有人為這一種解釋,為了試驗個明白,周蔚還負傷了。”
宋懷瑾早就發現周蔚傷,此刻問道:“怎麼回事?可嚴重?”
周蔚道:“沒大礙,戚潯已經幫卑職看過了,肩上沒傷到骨頭,上也都是傷,還在寺用了跌打藥酒,緩幾日便能痊愈。”
宋懷瑾放下心來,一旁的傅玦卻蹙了眉頭,周蔚此話說的不清不楚,照他的意思,看骨頭和藥酒都是戚潯幫忙?傅玦削薄的角瞬間抿了。
戚潯著急說案子,便接著道:“楊松彼時在后山看碑林,是最早去圍看者之一,而李赫在當日事發后并未第一時間到場,后來出現,他卻淋了雨……”
戚潯又將寺地形說完,“卑職懷疑李赫在說謊,他淋雨不是著急趕回抄了近路,而是在后山傷人之時被淋。至于李聰后一次意外,卑職問了寺看守車馬房的師父,楊松當日找了由頭去車馬房,有足夠的時間在李聰的馬車上手腳。”
戚潯將慧謹所言詳細說了一遍,最終下了結論,“這兩樁案子皆是疑點重重,如今又有如此牽連,卑職有理由懷疑他們是合作殺人,而如果楊梧是李家大公子所害,那我們的調查便有了更明確的方向,只是如今暫未尋到直接證據。”
宋懷瑾這時看了傅玦一眼,“你說的方向,可是說李家在城西的茶樓?”
戚潯應是,也不自覺看向傅玦,料定,這些線索,必定是傅玦給的,可卻疑,傅玦是如何在有限的了解中有此推測的?
“你回來之前,王爺一早便和覃大人到了衙門,他的推斷與你一致,他還說,你在迦葉寺必有所獲,想知道案子的全部真相,只需要等你回來便可。”
宋懷瑾大抵也覺傅玦料事如神,又接著道:“按照王爺的吩咐,我們已經派人去城西查了李家的產業,你猜怎麼著,上次我們去過的清風茶樓便是李家所有,而我們去城南調查的人回來,說他的確給城西一位李爺賣過百閉殼,是半年之前的事!”
戚潯心神大振,在路上的猜測,果然沒錯!而更沒想到,在迦葉寺忙著調查李家案子之時,傅玦已在京中有了安排,城南更得了直接人證!
宋懷瑾此時將腰刀一握,“別的不說,這百閉殼的線索便是實證,如今我們有理由去搜查清風茶樓并拿人了!至于和楊松有關的證據雖暫缺,但不著急,我們先從李家手!若他們是合作殺人,那一邊定了嫌疑,另一邊便不攻自破。”
宋懷瑾轉看向傅玦和覃文州,“王爺,覃大人,那我現在便去清風茶樓?”
傅玦頷首,覃文州道:“讓李廉與你同去,今夜我不走了,就在衙門等你們的消息!”
宋懷瑾應好,又回看戚潯和周蔚,“你們這次辛苦了,可先下值歸家去,明日來衙門,必已有結果。”
戚潯和周蔚的確疲憊不堪,便先應了,宋懷瑾則點了謝南柯等人離開,沒多時,大理寺衙門里的人一走而空,戚潯和周蔚對視一眼,二人齊齊告退回值房。
傅玦未曾出聲,覃文州放了二人離去,看這一番同進同出,傅玦眼底一片深長之,他對覃文州道:“覃大人在此等候,本王先走一步。”
覃文州起相送,很快傅玦便出了衙門。
戚潯和周蔚回值房,先各自洗了一把臉,戚潯又代周蔚,“回去記得給傷上藥,萬莫大意。”
周蔚心底暖融融的,“我知道,你眼下要歸家?”
戚潯看了眼天,心道的確不早了,便點頭應是,二人便一同出了衙門,待要上馬背,遠林巍卻駕著馬車走近,林巍道:“戚姑娘,我們主子有話與你吩咐。”
戚潯一呆,周蔚也有些意外,他遲疑著看向戚潯,戚潯只得對他揮揮手,又轉往傅玦的馬車走,周蔚言又止,卻到底有些忌憚傅玦,不得不催馬離開。
戚潯走到車窗之外,恭敬的道:“王爺有何吩咐?”
車簾掀起,出傅玦那張俊朗非凡的臉來,而四目相接的剎那,戚潯便瞧出傅玦此時心緒不佳,心底咯噔一下,想到了昨日自己哄騙人的行徑。
“戚仵作好大的膽子。”
傅玦開口便坐實了戚潯的猜度,雖是心虛,面上卻強做鎮定,又佯裝無辜模樣,“怎麼了王爺?卑職何惹了您不快?卑職實在惶恐……”
傅玦看出是要抵死不認了,正待責問,卻忽然聽到一聲響亮的“咕咕”聲,他眉梢一抬,目下移,落在了戚潯的肚子上。
戚潯背脊一僵,萬沒想到肚子這般不爭氣,正想抖個機靈打破這尷尬,肚里卻又突兀的了一聲,不面上一熱,待對上傅玦那陳雜萬分的目,只好苦的道:“王爺,卑職……卑職了……”
傅玦沒忍住淡哂一瞬,他被這可憐兮兮的模樣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