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懷瑾到水月軒的時候,呂嫣的尸首已經被裝殮,在呂璋的懇求下,傅玦答應讓他將呂嫣的尸首送回呂家停放,戚潯驗尸之地,自然也選在呂家。
夜已深,外頭圍看的百姓們四下散去,宋懷瑾行禮之后,與傅玦站在僻靜說話,戚潯則隨著幾個衙差,打著火把在一堆瓦礫之中尋找線索。
傅玦問宋懷瑾,“前日你們從上林苑離開之后,你去了何?”
宋懷瑾雖不解為何有此問,還是答道:“那日我們兵分幾路去幾家府上查問,我帶著朱赟去了威遠伯府,這一點,威遠伯可以作證。”
傅玦點了點頭,這才說起了呂嫣提前拆解玉扣的前后因果。
宋懷瑾聽完,立刻驚詫道:“所以,呂姑娘是提前知道了我們有可能查驗的手串?若是將手串直接扔進湖里,反倒疑點更大,可只是將平安扣拆了下來,可怎會提前知曉呢?”
傅玦道:“這便是我今夜尋你來的緣故,當日戚潯驗尸之后,只有本王和邊近侍,以及你大理寺之人知曉進程,林巍幾個絕無走消息的可能,你們大理寺之人眾多,便要你好生回憶回憶了。”
宋懷瑾倒吸一口涼氣,“他們也不可能說的,且戚潯頭一夜驗出,第二日我們快申時才知曉,后來我們離開上林苑,分了幾路人馬去各家查問,若說是查問的過程中了風聲,那這些人再送消息宮,也來不及了啊。”
傅玦看著宋懷瑾,“這便是本王擔心之地,那日時辰迫,若按照意外來推算,的確來不及,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了——”
傅玦話未說明,但宋懷瑾立刻背脊一涼,他遲疑道:“王爺懷疑我們大理寺之中出了?故意將消息告訴幕后之人,那人又告知了呂嫣?”
“從你們離開上林苑,到我們宮,中間不到兩個時辰,宮外之人首先要知曉我們查到了什麼,又要派人宮送信,此間周折,難有別的解釋。”
宋懷瑾心跳的有些快,做為大理寺卿,他自然護短,但他仔細想了一遍,的確沒有別的可能,他握腰間刀柄,又覺惶恐,又不愿輕易下定論,“可是……”
傅玦移開目,去看遠的戚潯,“此事本王暫只知會你一人,但你莫要輕舉妄,到底是不是你大理寺中出了,還得想個法子證實,但從現在開始,呂嫣之死,大理寺之中,暫且由你和戚潯二人跟進,其他人暫不知會。”
宋懷瑾掌心溢出一層冷汗,若當真是大理寺出現,那也是他這個上司失職,“好,王爺考慮周全,若真是大理寺之人出了差錯,下必不姑息。”
傅玦出軍中,最痛恨細作,但大理寺又不同,他緩聲道:“大理寺的年輕差吏,除了一小部分出寒門之外,其余人與京城世家多有幾分關系,此案又牽連甚廣,因此有人通風報信也不算什麼,眼下呂嫣也遇害,兇手很有可能與齊明棠的案子有關聯。”
宋懷瑾肅容道:“一開始要定下齊明棠,齊明棠隨后被害亡,如今有那手串做證據,表明齊明棠遇害當晚,與齊明棠生出爭執之人是呂嫣,但如今呂嫣也遇害了……”
傅玦語聲微沉,“齊明棠遇害當夜,還有第三人,這個第三人,必定與呂嫣此番遇害不了干系,當日從宮外傳消息給呂嫣的,很有可能也是此人,不僅如此,呂嫣一開始知道自己沒有齊明棠的希大,后來卻一改心思,此間轉變十分古怪,也值得細查。”
說話間,戚潯和幾個差吏從火場之中走了出來。
戚潯走到二人之前道:“茶房燒的太干凈了,看不出是如何起火的,伙計們說茶房里一直燒著開水,有六個火爐,廚房灶臺里也蒸著點心,兩屋子相通,茶房角落里堆著不炭,和前樓相接的檐之中堆著高高一山柴火,都是劈好極易燒的,再加上盛夏時天干燥,火勢一起,便難以撲滅。”
傅玦聞言看了眼天穹,“火場留給衙差們搜,眼下還是要先確定呂嫣的死因。”
呂嫣的已提前被送回,戚潯聞言不多耽誤,與傅玦和宋懷瑾一道往呂府趕,待上了馬車,戚潯莫名有些沉默。
傅玦著道:“可是想到了當年瑤華之的案子?”
戚潯應是,“王爺當看過那案子的卷宗,二殿下也是死在一場大火之中,看案卷記載,那場火應與這場火相差無幾,二殿下的子半數被燒至焦黑,但死因到底是什麼卻并未給出詳盡記載,人們只看到他被火燒的面目全非,便肯定他死于火災,這并不嚴謹,只是要區別燒死還是焚尸并不容易,若看不出明顯死因,便只能剖驗才可分辨。”
傅玦道:“當年案發在城外瑤華宮,二殿下份尊貴,便只了隨行的太醫前去驗尸,肯定了份,又見他被嚴重燒傷,便定了死因,如此,后續一切查證,便都往誰人放火上引,繼而令衛陸寧三家有了嫌疑。”
案發在十五年前,二皇子亦早已葬黃陵,化為一堆白骨,戚潯幽幽地道:“用一場大火來毀尸滅跡,的確是最好的法子,兇手留在現場的一切印記,都能被大火抹滅,唯獨留在尸上的證據還有追溯的可能,但只怕沒有機會去驗二皇子的尸骨。”
這在傅玦看來也的確很難,他道:“即便驗尸不易,也有別的法子來引出真兇,此番周全福的死便開了個頭,這兩日拱衛司在查明叔的份,如此,自要往當年衛陸寧三家舊人上查,這是危機,但也是契機,那真正的兇手必定也會著急。”
這是危機,也是契機……
戚潯心跳得有些快,“拱衛司大牢可能保證明叔安危?”
傅玦道:“拱衛司選拔人手十分嚴,要往拱衛司安人手,說要花上數年時間,因此不易被外人鉆空子,除非兇手真的沉不住氣,但那樣,他必定也會暴份。”
戚潯聞言微微放心了些,馬車疾馳在夜幕之中,又走了兩盞茶的功夫才回到呂家,下午還一派喜氣洋洋的呂宅,已因呂嫣遇害的噩耗掛上了白燈籠,他們府之時,呂嫣的尸首已經被送呂府偏堂停放。
短短兩個時辰不到,呂璋蒼老了許多,他命人將此地布置簡易靈堂,又怕尸腐壞,人尋來冰盆擺上,仆從們各個紅著眼睛,皆未料想到會生這樣的變故。
見傅玦他們過來,呂璋啞聲道:“衙門要如何勘驗?”
傅玦看了一眼戚潯,鄭重道:“如今呂姑娘尸損毀嚴重,死因難辨,需得仵作剖驗,還請老將軍準許,若連死因都難斷,那我們追查兇手便更難了。”
呂璋一時未語,呂嫣這般慘死,他本就悲痛至極,如今死后還要再損尸,便令他更是不忍,但想到呂嫣好端端的被人謀害死,呂璋心底恨怒然,他使勁一拄手杖,“好,你們盡心查驗,我自不阻攔,嫣兒好端端被人害死,王爺,我希你們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兇手,我要看看到底是誰害了我孫——”
傅玦見呂璋頗為明理,心底驟然松了口氣,已有人將戚潯的驗尸箱籠起來,戚潯見狀立刻提著箱籠進了靈堂,戴上護手面巾,再一次走到呂嫣的旁。
死者全上下看不出明顯外傷,只有遍布的焦痂和燒傷破創頗為駭人,戚潯又細細查驗骨骼,亦未查出明顯骨傷,既如此,戚潯拿出一把鋒利的剖尸刀開始剖驗。
戚潯此前已推測火災發生之時,呂嫣已經失去意識,但失去意識與焚尸并不一樣,因此,要先確定起火之時,呂嫣是否還活著。
呂璋不忍心看,便命人搬了椅子坐在屋外等候,屋,傅玦和宋懷瑾站在一旁,等戚潯剖驗的結果,沒多時,戚潯道:“死者雙閉,瓣間堆積煙灰,鼻腔之中亦多有灰燼,但這并不表明死者死前還有意識,火災發生時,灰燼幾乎無孔不。”
戚潯從死者頸部開始剖驗,閃著寒芒的刀刃剖開尸表燒痂,又劃開死者深層骨,很快,戚潯找到了死者的氣管,將雙手染紅,皮燒焦的氣味與腥味混雜,仿佛讓眾人回到了滿目瘡痍的廢墟堆中。
某一刻,戚潯微彎的背脊直,“死者氣管之中不見任何煙灰炭末,亦無高溫之下的灼傷之狀,這表明起火之時,死者便已經咽氣了。”
呂璋巍巍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傅玦亦道:“因此大火只是焚尸?”
戚潯點頭應是,又傾而下,安靜的靈堂中,一時只有白蠟的火燭跳躍聲和戚潯用刀的窸窣聲,專注地在死者頸部到口之間查驗,足足小半個時辰之后,戚潯滿頭大汗的停下了手中作。
傅玦和宋懷瑾忙看向,便聽戚潯寒聲道:“死者頭骨骨折,肺部明顯腫大,還有些頗多出點,因此可以斷定,死者是被勒死之后再行焚尸。”
作者有話要說:收尾部分太難寫了,最近狀態也很疲憊,所以先三千字緩一陣,狀態好起來之后再多更新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