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初刻,十來個宮侍仍然泡在芙蕖館后的荷塘里。
荷塘邊上,傅玦指著眼前一方水灣問雨眠,“肯定就是扔進了此?”
雨眠面頰青白地道:“就是在此,是奴婢在轉角放風,看著小姐扔進來的,奴婢當時還覺得十分心疼,那兩塊玉扣也是扔在此。”
一旁的楊啟福聽見,便道:“王爺莫急,既然就在此,那一定撈的出來,這大夏天的,水里也不寒,讓他們慢慢撈便是。”
傅玦頷首,又道:“當日在芙蕖館伺候的太監有哪些?”
楊啟福立刻道:“在芙蕖館伺候的太監有四人,宮有四人,王爺稍后,小的這便給王爺找來。”
楊啟福揮手來一個侍,吩咐兩句,那侍自去尋人,這時,遠快步走來個小太監,楊啟福一見便道:“皇后娘娘來了!”
那太監從遠小跑過來,果真笑著道:“王爺,大總管,皇后娘娘帶著大殿下往這邊來了,還有長公主殿下和長樂郡主。”
孫律和宋懷瑾站在不遠看太監們撈手串,聽到這話也走了過來,那小太監繼續道:“今日一早皇后娘娘便知道呂姑娘也出事了,又聽說陛下十分不快,便想問問是怎麼回事,適才知道王爺宮了,便想過來看看。”
傅玦點了點頭,帶著幾人一齊迎了上去。
孫皇后今日仍是盛裝,大殿下趙玥華袍加,牽著孫皇后的手乖乖站在一旁,長公主面凝重,見到傅玦便忍不住問:“嫣兒當真是被大火燒死了?”
傅玦幾人行了禮,答道:“看著是被大火燒死,但其實是焚尸,有人先將呂嫣害死,而后放了一把火,仵作驗尸之后已經證實,是有人想用一場大火毀尸滅跡。”
孫皇后和長公主面齊齊一變,瑤華之雖然過了十五年,但因死的人,與們二人都有莫大的干系,因此還是無可避免的想到了。
當年的二殿下趙燁,是長公主的親哥哥,而如果他未死,如今的皇后孫映雪極有可能會為趙燁的妻子。
孫皇后眉頭一擰,“那如今可查到什麼了?”
傅玦搖頭,“如今唯一肯定的,是齊明棠當晚出事之時,呂嫣就在旁邊,與齊明棠生出爭執,又將推下樓的,很有可能是呂嫣。”
孫皇后和長公主對視一眼,長公主忍不住道:“難道是因嫁去西涼為后之事?”
“還不敢肯定,但多半有此間緣故。”
眾人一默,一直未曾開口的孫菱忍不住道:“怎麼會這樣呢?只為了嫁去西涼做皇后便要殺人?我不相信,一定有別的原因!”
孫皇后無奈搖頭,“當初選幾個人宮,只是為了擇最合適的人選,怎麼好端端的,還鬧出這樣的爭端,早知如此,還不如只定下一人便好。”
長公主的神也不好看,孫菱聽到這話,想到當初自己離家出走才令建章帝改了旨意,一時有些歉疚,長公主瞥見悶悶的模樣,拍了拍的手道:“此事與你無關,當初宮備選都是們心甘愿的,加封公主,又能做皇后,的確令許多人神往。”
孫菱皺著眉頭,目一晃,看到了站在人群之中的戚潯,眼底微微一亮走上前去,“戚潯,你也跟著宮查案了?”
戚潯福了福,便道:“昨夜呂姑娘遇害,是卑職驗尸,今日一同宮,是想找到呂姑娘扔在荷塘的證,看看與此前驗尸后的推論是否一致。”
聽句句不離差事,孫菱沉聲道:“嫣兒到底是怎麼死的?”
戚潯一遲疑往前看去,見傅玦并無制止之意,便道:“呂姑娘是先被勒死,而后被放火焚尸,我們發現之時,呂姑娘已面目難辨,看著就好似被大火燒死一般,但倘若驗的細致些,便能發現,被勒死才是真正的死因。”
孫菱聽得咋舌,驚訝道:“所以兇手,是想讓大家以為嫣兒是被大火燒死,是意外?”
戚潯點頭,“大火能裝意外,還能抹除兇手留在現場的痕跡,好比腳印、氣味,留在現場的一切能被大火燒毀的證。”
孫皇后和長公主亦聽見此言,二人眸微肅,孫皇后似乎更不想聽下去,便問起傅玦,“若說明棠是被嫣兒害死,那嫣兒又是被誰害死?”
傅玦眼瞳閃過一微芒,又道:“暫且還無推斷,若有了消息,再稟告給娘娘。”
孫皇后嘆了口氣,“這些是前朝政事,本宮本不該過問,只是此番幾個姑娘在宮中小住半月,本宮也十分喜他們,案子從乞巧節夜宴而生,本宮亦有責任,如今陛下令你與拱衛司一同查探,你們早日有個代。”
傅玦應下,孫皇后便看向長公主,“你去本宮那坐坐?”
長公主點頭,又道:“待會兒還要去見母后。”
們相攜而去,孫菱卻留了下來,樂得看熱鬧,傅玦卻對戚潯招手,戚潯快步走到他跟前,傅玦道:“我命人找來紙筆,你速速寫一份呂嫣和齊明棠的驗狀來,稍后我面圣要用。”
戚潯心頭一凜,自然應下,傅玦喚楊啟福尋紙筆,沒多時便有人捧上來,孫菱見荷塘里還沒撈出什麼,便陪著戚潯進了芙蕖館的廂房。
戚潯鋪好紙蘸好墨,行云流水寫了起來,不瞞孫菱,寫完一張,孫菱一邊幫晾墨一邊看其上陳述,越看越是心驚,待寫到呂嫣的驗狀,更好似看到了一焦黑的尸首。
心尖微懼,又生余悲,哀切道:“真未想到嫣兒也會死,是誰下這樣的狠手,害死不算,還要將形貌毀去——”
戚潯嘆了口氣,“兇手并非想毀容貌,應該只是想偽裝意外,再不濟,也能毀掉自己留下的蹤跡,讓府無從下手。”
孫菱悶聲道:“若嫣兒害死明棠,是為了做西涼皇后,那如今嫣兒出事,總不會是玉蘿下的手吧?”
戚潯自不好說呂嫣的形十分復雜,待寫完兩宗驗狀,便將驗狀拿去給傅玦過目,戚潯寫的詳細,傅玦細細看了一遍,又遞給孫律,孫律的心思雖不在此番案子上,但既然建章帝下了令,他便是做樣子也得做全了。
接過驗狀看時,正好看到呂嫣的驗尸細節,他對這些再悉不過,一眼掃過去便看得明白,他不知想到何事,眉頭一簇,竟越發細致的往下看去。
這時,荷塘里發出一陣歡呼,眾人抬眸去看,便見宋懷瑾從一個太監手中接過了一只手串,將荷塘里的淤泥滌干凈,南紅和蠟在下煥發著潤澤。
“王爺,找到了第二串!”
傅玦頷首,“那玉扣極小,仔細找找,若實在找不到就算了。”
宋懷瑾也有些發愁,“那玉扣就比指甲蓋大一點,還真不好找。”
早先伺候幾位姑娘的太監宮被找了來,傅玦別的也不多問,只問了他頭次帶著戚潯宮那日,到過芙蕖館的都有何人,幾人林林總總說了二十來人,有各來送賞賜的,有宮膳房的,還有太醫院看給二人開安神藥的,直看的傅玦頗為頭疼。
但他料定,給呂嫣通風報信的人,一定在這些人之中。
查問完芙蕖館,傅玦又命楊啟福派人往淑妃宮中走一趟,將淑妃生辰宴那日的賓客名目送了一份,楊啟福不知他查問這些做什麼,卻也不敢多問。
淑妃生辰宴在七月初五,齊明棠死在七月初七,前后不過三日功夫,傅玦又來雨眠,讓將這三日之中,呂嫣何時何地見過何人,盡數寫下,以做比對,待寫完,傅玦便發覺,這三日之間,呂嫣幾個去過的地方不,除了芙蕖館,每日必去皇后和太后宮中請安……
孫律見他查問的繁復,也對案子生了幾分疑竇,便低聲問傅玦:“怎麼還要查問淑妃娘娘生辰宴上的賓客?”
見他細問,傅玦便坦然相告,這時,孫律才得知呂嫣在宮中的古怪,他心明,自然很快便想到有人暗地里應諾了呂嫣,這才使得以為自己有機會去做西涼皇后。
孫律低喃道:“能幫斡旋此事之人,份必定不低,莫非此人便是后來害的兇手?”
傅玦還未答話,荷塘里又有了靜,他上前去看,孫律則又在看驗狀,他若有所思片刻,轉一旁的戚潯,“戚潯——”
戚潯心弦微,上前道:“指揮使有何吩咐?”
孫律問道:“即便人之口鼻中多有灰燼,也無法證明死者是被燒死?”
戚潯謹慎地道:“不錯,即便是焚尸,因死因不同,人之齒并不會完全閉合,大火之中濃煙四溢,無孔不,因此口鼻之中極易有灰燼,更有甚者,頭前端也會有煙灰沉積。而如果人是被活活燒死,因呼吸未斷,灼熱的煙灰被吸氣管,不僅會在氣管深沉積,亦會將氣管灼傷,這是最好判斷是燒死還是焚尸的關鍵,而如果是焚尸,便一定有別的死因。”
孫律瞇了迷眸子,并未再問下去,這時,傅玦從荷塘邊歸來,手中果真握著一顆漉漉的玉扣,又給戚潯看,“你看看這枚玉扣。”
戚潯眼底微亮,接在手中一看,篤定地道:“正是這玉扣!齊明棠手腕上的傷,就是這玉扣棱角留下的!”
傅玦心頭微松,找到了這關鍵證,齊明棠的死便可定,但對于當日出現在月樓的第三人仍無頭緒,目一轉,傅玦看到了一旁若有所思的孫律,他從孫律手中拿過驗狀道:“證已經找到,剩下一枚玉扣,讓他們繼續撈,你我去見陛下?”
孫律應了一聲,仍是若有所思,傅玦便看向戚潯,“你和宋卿在此看著。”
戚潯應下,孫菱也在旁吱聲,“我也在這里看著!”
傅玦不置可否,與孫律一起往書房的方向去,沒走出幾步,孫律道:“你知道我想到了什麼?”
傅玦看著他,“怎麼?”
孫律道:“拱衛司牢房里,那隨從喊冤之時說,當年二殿下并非為大火燒死,那場大火不過是障眼法,是兇手為了毀尸滅跡,后來諸多線索,皆是有人嫁禍,包括貴妃那封信也是有人嫁禍而,但我記得那卷宗上說的明白,字跡的確是貴妃所有。”
傅玦眉心一跳,這才明白孫律到底并未對他全然底,他擰眉道:“竟有此番說辭?你既然看過當年案子卷宗數回,他說的可對?”
孫律搖頭,“當年其實沒有仵作驗尸,表面上看,二殿下的確是被大火燒死。”道出此言,他才覺自己似乎有了搖,又立刻繃著面容道:“不過這話很有可能是此人的狡辯之言,案子已經過去了十五年,沒道理不信當年的調查,而去信這個無名小卒。”
傅玦涼聲道:“的確如此,時隔十五年,也沒法子去驗二殿下的死因到底為何,何況此人寂寂無名,又是陸家后人,自然向著陸家人說話。”
孫律十分贊同,“不錯,何況如果陸家的冤屈真的這樣大,那陸家真正的后人在何?若他們不畏生死,敢出來喊一句冤屈,我倒是敬他三分。”
傅玦瞳底微暗,眼看著書房近在眼前,便道:“因此在你看來,陸家人即便回京,也只是為了復仇,而非是真的冤屈?”
孫律冷哼一聲,“自是如此。”
待進了書房,二人行禮之后,建章帝的目從案之上抬起,掃了他們一眼,“如何了?”
傅玦恭敬的道:“齊明棠之死可定,呂嫣之死疑慮頗多。”
說著話,傅玦將驗狀呈上,侍將驗狀送到建章帝案頭,建章帝接過來,目細細從驗狀之上掃過,傅玦便道:“兇手有意毀尸滅跡,因此呂嫣之死更為難查,如今只能從水月軒那幾個茶客上下手,還在等巡防營和京畿衙門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