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砒/霜?怎麼會是砒/霜?”
周蔚大驚失,謝南柯的飯碗就在一旁放著,里頭是黍米飯,乃是大理寺最常見的的牢飯,周蔚聲道:“這是從后院小廚房盛來的,白天其他幾個犯人也吃了,沒見誰中毒的。”
宋懷瑾氣的口上下起伏,又去看幾個獄卒,幾人面一白,去盛飯的那人道:“大人,小人真不知怎麼回事,廚房只有一個飯盆,小人去的時候廚房也沒人了,小人真沒下毒啊……”
獄卒急的快哭出來,其他人也覺膽戰心驚,這可是大理寺監牢!
周蔚這時道:“不一定是去盛飯的人,有可能是有人先在飯盆下了毒,兇手下這樣要命的毒,是想殺人滅口,并且咱們……咱們大理寺又出現了?!”
前次的風波未過,如今又生變故,宋懷瑾低低咒罵了一句,又道:“先救人!”
戚潯正在給謝南柯問脈,聞言道:“去打些涼水來——”
獄卒們去跑,謝南柯意識模糊之間,仍在痛苦地干嘔,但他吃下飯食不多,此刻嘔出的盡是苦膽,而他自己也沒有想到竟會被下毒!
他都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準備了,怎麼還會有人要他命?
他腹部疼,口咽灼痛,搐發冷,又有腹瀉之意,他清楚地知道,這些的確是中了砒/霜毒的癥狀——
有人在給他問脈,有人喊他的名字,不多時又有涼水灌他口中,他被迫吞咽,可剛咽下去,又忍不住吐出,如此反復幾次,痛苦又狼狽,可漸漸地,搐之狀減弱,意識也恢復了幾分清明。
這時一個中年男子,先聞問切,而后松了口氣道:“幸好你們救得及時,命應該是保住了,小人這就開方子。”
腳步聲來來去去,謝南柯像一塊破敗的抹布一般癱在滿地污之中,他雙目無神的虛睜著,仍然沒想通為何要他命,他本也沒幾日好活了?難道那人這般不信任他?
他被人拖起來放去氈毯上躺著,有人給他了下脖頸,沒多時,又有苦藥湯被灌口中,他麻木地咽下去,又模糊地聽見外間宋懷瑾氣急敗壞的厲聲呵斥!
“等王肅他們一來,立刻將大理寺上下召集在正堂,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膽!”
不知誰說了什麼,宋懷瑾更氣,“他是該死,但自有律法懲辦他!如今死在牢里算誰的?”
“不敢查?我偏要查!我看看誰那般死都不怕的替人賣命!”
謝南柯聽得心尖搐一下,邊幫著喂藥的戚潯著他,寒聲道:“你對那幕后之人恩戴德,可那人卻仍不放心的要你命,這樣的人值得你護著?”
戚潯端著藥碗起,又道:“他能殺呂嫣和齊明棠滅口,自然也能這樣對你,從現在起,你這里會嚴加看管,但我實在不知大理寺的監牢能防幾時。”
戚潯說完便走,謝南柯一不地躺在地上。
折騰了半夜將人救過來,已經快到天亮之時,周蔚被留在地牢之中守著,戚潯出來之時,便見宋懷瑾在外等,二人沿著回廊往后角院的小廚房而去,等進了院子,宋懷瑾朝外看了看才道:“如何?”
戚潯道:“豆中毒和砒/霜中毒起初有些相似之,他不擅醫道,自己難以分辨,眼下并無懷疑,卑職看他心志也似有松,但還是并無開口之意。”
宋懷瑾不由咬牙關,“眼看著還剩兩日了。”
皇帝只給了三天時間,但謝南柯這樣一個鐵證人放著,卻無論如何撬不開口,他不指證兇手,無外乎是生了向死之心再加上對幕后之人恩戴德,倘若這份報恩之心散了,或許便能令其開口。
重刑會要人命,謝南柯如今無牽無掛,又難找到別的突破口,無奈之下,宋懷瑾想到了這劍走偏鋒的法子,待告知戚潯,戚潯懂些醫理,立刻想到了豆之毒,豆量小易使人腹瀉,但若量大則會使人口咽灼痛,嘔吐腹痛,厥冷痙攣,甚至嘔便,乍看之下,與砒/霜中毒有六七分相似,但其毒易解,亦不易留癥。
豆易得,宋懷瑾午后出門,又在晚間眾人下值之后在牢房飯食中做了手腳,整日未給謝南柯水食,他料定謝南柯夜半會開口,于是暗自等待,而其他獄卒和周蔚皆不知此事,因此他們驚慌害怕,既保住,亦將這場戲做足了。
宋懷瑾道:“此事暫且你知我知,也好令上下警惕樣子做全,若真能讓謝南柯開口,我再告訴大家真相。”
戚潯心知讓謝南柯開口仍是不易,連忙點頭應下。
……
天亮時分,朝臣們如常在宣武門前等候宮。
相比往日和樂平寧之景,今日宮門前的氣氛格外沉悶,以姜文昌為首的老臣們站在一不時低語,間或又看向遠以忠國公孫峮為首的世家權貴,其他寒門出的年輕直臣與軍中武將,亦都聚在一,頗有伺機而之態。
卯時初刻,朝臣們過宣武門崇政殿,又一刻鐘后,建章帝圣駕緩緩而至,可早朝剛論了兩刻鐘的時辰不到,建章帝便大怒拂袖而去!
建章帝繼位五年多,有如此失態之時,他人雖走了,朝臣們的奏疏卻一本不落的送到了書房中,很快,案之上擺了兩摞奏折,左側一摞明顯高于右側,看的建章帝眉頭皺!
楊啟福慢了一步回來,“陛下息怒,姜尚書他們本要來殿前跪著請罪,被老奴勸回去了,您莫要生氣,免得氣壞了子。”
建章帝冷笑,“請罪?他們不是來請罪,他們是要脅迫朕!”
建章帝說著,打開高的那摞奏疏,隨便一翻,便氣道:“真好,連工部這幾個也幫著姜文昌說話了——”
他說著,又去翻剩下的,很快喝道:“看看,呂勻昉還未回京,這些武將卻開始向著呂家,哦,還有這兩家侯府,與齊國公府素來好……昨日呂璋和齊峻宮,朕好言安,這不過才一夜,他們呂家和齊家便攢了這麼多人來朕,他們要查新案便罷,舊案與他們何關?”
建章帝說一句扔一本,再往下翻時,氣急反笑:“這幾個平日里一聲不吭的,竟然這麼快便站隊了!哦,朕想起來了,他們正是和孫氏一脈頗有嫌隙,此番要求嚴查舊案,這是打的什麼算盤?還有這史臺的蔣維和藺知行,他們竟還敢沖鋒陷陣?!”
建章帝扔折子,楊啟福撿折子,建章帝大抵覺得如此還不夠發泄怒火,一轉頭,去看左側那摞低的奏折,可剛翻了兩本,他面上的怒僵滯住。
他治朝張弛有度,若非遇到潑天大事,朝野之間還算和睦,平日里亦看不出誰和誰是一黨,可此番傅玦豁出去一搏,許多事便變得清晰明了了。
左側這摞奏疏雖是不夠多,但上奏之人分量皆是不清,建章帝眉頭皺了又皺,那灼心的怒意忽然便發不出了。
楊啟福撿起最后一本奏折,見建章帝靠著椅背沉默下來,心底“咯噔”一下,“陛下息怒,臨江王被囚,其后又是驚天奇聞,因此大人們反應極大,但再過幾日,或許便沒今日這般激進了——”
建章帝似乎冷靜了下來,“再過幾日?再過幾日,只怕京城的流言蜚語,連宮墻都攔不住了,如今幽州還不知傅玦被囚之事,倘若消息傳到幽州,你猜會如何?”
楊啟福角了,“總不會——”
“他們敢?!”建章帝低喝一聲,又道:“傅氏一脈軍將皆在幽州,他們若是敢胡來,朕正好有理由斬了傅玦,但他們不會這樣做,可越是如此,這件事,反而越發拖不過去。”
楊啟福也不敢再多說,片刻道:“陛下不如與哪位大人商議商議?”
建章帝未語,楊啟福試探道:“忠國公?”
建章帝緩緩轉頭看向楊啟福,眼神帶著涼意,楊啟福心底“突”的一跳,立刻跪了下來,“老奴是看陛下為了舊案犯愁,正好忠國公不贊徹查舊案——”
建章帝冷嗤一聲,正在這時,一個小太監快步而,低聲道:“陛下,西涼二皇子和兩位使臣大人來了。”
建章帝有些意外,看了楊啟福一眼,楊啟福立刻起整理案,不多時,李岑帶著兩位西涼使臣進了大殿,行禮之后,李岑笑著道:“皇帝陛下,父皇國書已至,按他的意思,仍要向大周求娶的,還皇帝陛下恩準。”
建章帝似笑非笑的,“二殿下當知道,因為遴選西涼太子妃人選,已生了命案,這在大周來看,乃是萬分兇煞之事,且朕令欽天監測算,如今并非兩國結親良時。”
“出了命案的確不吉,不過——”
李岑眼底閃過一抹微芒,“命案至今未破,乃是辦案之人辦事不力,如今臨江王已經了階下囚,倒是不意外了,他乃貴國罪族之后,卻堂而皇之的欺上瞞下,一躍為貴國王侯,實在是……”
他語氣尖刻,令建章帝不快,卻又忽然話鋒一轉,“陛下若是擔心如今不是兩國結親良時,在下倒是可以在京城再留月余,等臨江王的案子了了,陛下再定人選,西涼此番求娶周誠意十足,在下甘愿多等些時日。”
建章帝微微直了背脊,沉聲道:“那你可能要等不止月余了。”
李岑一訝,“臨江王犯了這等大罪,陛下竟然還要寬宥于他?他在幽州治軍,幽州十萬兵眾以他為尊,陛下對他寬容,可他卻易生異心,大周皇權天威更甚西涼,這等事若生在西涼,臨江王多半活不過三日——”
他又輕嘖一聲,驚詫道:“還是說,這幾日坊間的流言蜚語是真,貴國先主在十多年前,當真冤殺了三大世族?”
建章帝眼瞳沉沉地著李岑,如鯁在。
從崇政殿出來,李岑面上得越發分明,后的西涼老臣忍不住道:“殿下還是太急了,如此對大周皇帝說話,只怕對求娶周不利。”
李岑呲了呲牙,低聲道:“你懂什麼,求娶周不過是權宜之計,若能令臨江王命喪大周皇帝之手,那才是值得額手稱慶,本還擔心他咬死不認劫囚之事,可沒想到,他從出上便是死罪之,如此天賜良機怎能放過?”
兩個西涼老臣對視一眼,到底嘆了口氣沒再爭辯。
……
早朝上爭端激烈,建章帝拂袖而去之后,孫律自顧自離開了大殿,他徑直回了拱衛司,直奔關押傅玦的地牢。
一天一夜過去,傅玦下頜上冒出了青茬,但整個人氣度不減,毫不為陷囹圄而煩憂。
聽到腳步聲,傅玦轉朝他看來,見孫律神凝重,傅玦眉眼間反倒有種意料之中的泰然。
孫律命人打開牢門,又令其他人退下,進門便道:“你用什麼法子攛掇了那些老臣?今日早朝,除了姜文昌之外,又有數人為你說話,再加上呂家和齊家暗中使力,文武百之中大半人上諫陛下重視舊案,將陛下氣離了大殿。”
傅玦也不顯意外,只是道:“其實并非我用了什麼法子,而是朝局本就如此,當年不也一樣?”
孫律蹙眉,“當年你們三家墻倒眾人推,其中多有朝局黨爭之力,如今,你要用這樣的法子迫陛下徹查舊案?”
傅玦并不否認,孫律卻沉聲道:“但你還是想的太簡單了,朝臣們如今上書,多有試探之意,沒有哪個人能為了你們那樁舊案,愿意死諫到丟棄爵,只要陛下不松口,至多數日,大半朝臣便會見風轉舵。”
傅玦聽著,竟點頭,可開口卻是:“看來你什麼都未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