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宮深夜傳太醫,驚了半個后宮,孫皇后匆忙趕來,正撞上建章帝擺駕離開。
秋夜寒涼,建章帝高坐鑾駕之上,語聲無波無瀾地吩咐:“母后舊病復發,這些日子要在永壽宮閉門養病,有底下人照料,你不必心,好生照顧玥兒便是。”
孫皇后難以掩飾的變了臉,太后前幾日病倒,已有好轉,今日病反復,自然不會沒有緣故,最令驚駭的,是建章帝不允許探太后。
是太后的親侄,又是一宮皇后,于于理,建章帝都不該有此令,除非,他們母子二人生了隔閡,連這個孫氏皇后都要防備一二。
孫皇后連忙應是,“好,那臣妾這便回宮。”
建章帝“嗯”了一聲,又道:“這幾日母后和玥兒都在病中,宮便莫要召見任何外臣了,免得將宮外不吉之帶了進來。”
建章帝信鬼神之說,自也無不吉之的說法,他口中的外臣,只有一個指向,這是不許召見忠國公孫峮。
孫皇后攏在袖中的手攥拳,忙道:“是,臣妾明白。”
建章帝不再多言,楊啟福立刻吩咐起駕回崇政殿。
孫皇后站在原地,先看著建章帝的鑾駕走遠,再看向永壽宮門時,便發覺宮墻外多了林軍守衛,門口的小太監也換了人,心頭發,連忙吩咐宮人返回未央宮。
一回崇政殿,建章帝便宣召孫律,在拱衛司待命的孫律沒想到建章帝做決定這樣快,殿之時尚有些遲疑,甚至懷疑建章帝已經被太后說服。
行了禮,建章帝先朝他扔來一封手書,而后道:“朕予你諭旨,你明日帶著三法司的人,走一趟瑤華行宮,務必速戰速決,這一次不得有任何紕,若是重查還生錯,朕對你也絕不留。”
孫律眼瞳大震,似乎沒想到建章帝決斷如此之快,愣了兩瞬,連忙抱拳道:“是,微臣領命,絕不辜負陛下之托。”
建章帝面沉重,似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不多時,他吩咐楊啟福,“傳元邴來——”
元邴掌管軍,建章帝此時傳他,自然非同小可,孫律心底生出淡淡疑問,不明白建章帝此時傳元邴來是為何。
等了片刻,元邴一戎裝出現在殿門之外,殿行禮后,建章帝問道:“永壽宮那邊都安排好了?”
元邴立刻點頭,“除了太醫用藥和往崇政殿來的傳話,其他皆不放行。”
建章帝微微頷首,又默了一瞬,而后沉聲道:“你立刻調集兵馬,天亮之前,圍了長公主府,無朕之令,任何人不得出。”
元邴面大變,孫律也驚得倒吸一口涼氣,看到他們二人神容,建章帝著孫律道:“你以為舊案那般好查?只憑你拱衛司找出證據,大家好好擺證據講道理便是?”
孫律不知如何答話,元邴道:“那若是長公主殿下問起緣故——”
建章帝冷冷一笑,“讓問駙馬。”
孫律不知那夜趙玥到底說了什麼,可看如今形,趙玥的確說那夜所見是駙馬秦瞻無疑,有了這一重指證,再加上此前傅玦調查所得,建章帝早早制衡長公主和駙馬才是上策。
元邴連忙應下,建章帝又看著孫律,“這便是朕令你速戰速決的理由,長公主多年來得朕看重,亦與各大世家和年輕一輩朝臣多有來往,駙馬雖淡泊名利,但秦氏本就是百年世家,門生故舊遍布朝野與軍中,既要查,那便要將至最小。”
孫律此前深知建章帝顧慮重重,甚至一度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此見他一旦做了決定便如此雷厲風行,眼底帶上了幾分佩,“微臣趁夜出宮聯絡三法司眾人,明日一早便啟程去瑤華宮,三日之,一定給陛下答復。”
“三日——”
建章帝喃喃二字,似在權衡,很快,他頷首道:“便給你三日。”
孫律神一振,立刻抱拳行禮告退。
此刻夜已深,他前去岐山,已有三天兩夜未眠,但他大步流星朝儀門方向去,雙眸比任何時候都要炯炯如炬。
出了儀門,孫律本該出宮,但他想到拱衛司牢中的傅玦,腳下一轉,再回拱衛司去,適才待命之時他不知結果如何,并未立刻去見傅玦,到了此時,他仿佛才有了足夠的底氣。
拱衛司深的地牢里,傅玦一襲月白袍衫,正靠坐在木榻之上,多日關押,他神容稍顯頹唐,下上也冒了一層青茬,聽到腳步聲,他微微閉著的眼眸猝然睜開,借著墻角昏暗的燈火,他只看了孫律兩眼便牽了角。
在短短五日,建章帝便做出了重查舊案的決定,這其中,孫律自覺自己居功至偉,因此,他心底本有些自得,亦想看傅玦對他出激之,但當他在牢欄之外站定,看到傅玦角的薄笑之時,那份自得驟然偃旗息鼓。
他瞇眸道:“你笑什麼?”
傅玦掀起眼皮看向頭頂的氣窗,又緩聲道:“你風塵仆仆,當是趕了遠路,又消失了三日,算起腳程,正夠往岐山皇陵來回,而這個時辰出現在拱衛司,必定已面圣,你又是志得意滿的模樣,我猜,是陛下同意重查舊案了。”
孫律忍不住咬了牙,就算有天大的功勞,可若一切都在傅玦的算計之中,那他儼然了他手中的棋子,仿佛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見他此般神,傅玦微微嘆了口氣,又目悠遠,想到了傅韞彌留之際的囑托,“看來陛下終究還是想做明君,不枉我遵從父親的教誨。”
他又看著孫律,“接下來,可是要去瑤華行宮?”
孫律片刻前還意氣飛揚,此刻卻覺疲憊盡數涌出,本不想答傅玦的話,“你不要以為你算計的夠好,是真兇按捺不住,對大皇子了手,如此才得陛下不得不查,你應該謝老天爺,讓大皇子在上林苑夜宴上看到了駙馬行兇。”
傅玦果然眉頭微蹙,“對大皇子手?”
可算有傅玦沒料想到的,孫律只覺出了一口惡氣,“大皇子在初四下午,被推下了未央湖中,初五天亮之前,大皇子道出了在上林苑所見,陛下震怒,這才答應前往岐山開棺驗尸,戚潯不負所,果然在骸骨上找到了線索。”
傅玦眉頭皺的更,“什麼線索?”
“戚潯在尸骸肋骨之上發現了古怪傷痕,應該是起火之前,二皇子被人刺傷過,甚至是刺死,因此那蒙汗藥一節,便是畫蛇添足之舉,而這些,當年并未調查出來。”
傅玦寒聲道:“因是構陷,又想掩人耳目藏住行刺之事,便想出了蒙汗藥的招數,且來自陸氏軍中的蒙汗藥,更坐實了陸家之罪。”
孫律點頭,又道:“在此之前,我找到了二皇子宮中一位舊宮人,此人在瑤華之后到了府監任職,后來犯了事,被關了慎刑司之中,我找到此人審問,他道出了一件舊事——”
孫律故意說至此停下,傅玦直起子著他,“何事?”
孫律氣哼一聲,“當年二皇子除了玩宮,還有龍之好,曾覬覦過駙馬秦瞻,駙馬早先本是要選宮中做伴讀的,卻因此事拒絕了二皇子,那宮侍不知二皇子是否得手,可如果駙馬真被二皇子侮辱過,那這便是一樁致命仇怨。”
傅玦眸微暗,他回京之后,也調查過二皇子宮中舊人,可到底不比拱衛司來得手眼通天,竟然還找到了這個網之魚,他沉聲道:“駙馬殺了齊明棠和呂嫣,又與二皇子有這等仇怨,那當年的真兇極有可能是駙馬?”
孫律在牢欄之外踱步,“不錯,瑤華宮夜宴人多眼雜,本就不該對皇子手,我猜那日死人是意外,兇手后來不得已放火焚尸,又要選擇一個替罪羊嫁禍,想來想去,便將罪責栽贓到了陸氏上,而你們寧家和衛家很有可能只是順帶。”
傅玦一陣沉默,孫律也覺如此輕飄飄的道出此話,實在有些過于殘忍,“陛下已經命軍圍住長公主府,足見查案之決心,只要證明衛陸寧三家無罪,你便也了罪族之,你戰功赫赫,想來也能與這些年藏份之過相抵。”
孫律知曉傅玦早已算計過這些,但還是說了一遍,算聊以藉,他也不耽誤時辰,“明日的確要去瑤華行宮,亦要帶著三法司之人同行,你等好消息便是。”
孫律說完轉便走,走出幾步,傅玦忽然道:“會有人往你府上送信。”
孫律頓足回頭,遠遠看了傅玦一眼,什麼也未說徑直出了地牢,他本有心直接去三法司主府上,但傅玦既有此言,他便打算先回府一趟,出了宮門,直奔忠國公府。
從宮門往安政坊的方向走,寬闊的街上有軍穿行,孫律知曉,這是去長公主府的兵馬,而靜這樣大,哪怕到了后半夜,也會很快傳遍整個安政坊,他馬疾馳,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便到了府門之前。
剛一進府門,門房立刻迎了上來,孫律問:“今日可有送給我的書信?”
領頭的立刻點頭,“有有有,傍晚時分送來的,已經送到世子書房。”
傍晚時分便是他剛回京之時,孫律不再多問,立刻往書房去,到了房中,果真看到書案之上擺著一份手書,他撕開信封一看,眉頭立刻擰了起來,也不做耽誤,吩咐韓越道:“這兩個地方,你親自去一趟,務必將人帶回京中——”
韓越接過信打眼看了看,片刻便聽令離去。
孫律疲憊的坐在書案之后,算了算時辰,打算閉目養神片刻,然而一盞茶的功夫不到,門外卻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很快,門扉被一把推開,竟是孫峮和孫菱站在門外,孫峮怒氣沖沖地看著孫律,孫菱則啞聲道:“哥哥這幾日去了何?怎麼也不代一聲?”
孫律睜開眸子,孫峮進門喝問道:“你去辦什麼差事了?”
孫律抬手了眉心,一時懶得作答,孫峮見狀正要發怒,外頭門房上的小廝卻忽然急匆匆的跑了過來,“國公爺,出事了——”
孫律八風不,孫峮不耐的轉,“何事如此驚慌?”
“長公主府在小半個時辰之前被軍圍了!”
小廝的話好似平地驚雷,孫峮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軍圍了哪里?!”
“長公主府,圍了長公主府,是元同齡帶人圍的,和上次圍住臨江王府一模一樣。”
小廝戰戰兢兢地,孫峮和孫菱對視一眼,皆是不敢置信,孫峮下意識朝外走,可剛邁出一步,他忽然意識到孫律太過平靜,他猝然轉,“你知道此事?”
孫律嘆了口氣,“陛下心意已決,兒子勸父親,這幾日莫要妄,也莫想著在朝中斡旋,此刻已經不是孫氏爭權奪利之時。”
孫峮瞪大眸子,孫菱亦急道:“哥哥,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圍了長公主府?陛下對長公主素來親厚,如今是發生了何事?!”
“發生了何事?”孫律重復了一遍,冷靜地看向孫峮和孫菱,“長公主和駙馬,很可能是當年瑤華之的真兇,齊明棠是被駙馬所殺,被大殿下親眼看見,駙馬為了滅口,派人將大殿下推了未央湖中——”
在孫菱驚駭的目中,孫律平靜地問:“事就是這樣,聽清楚了嗎?”
孫菱那日也在未央宮中,卻不知趙玥對建章帝說了什麼,如今聽到此言,雖是恍然大悟,但仍是無法相信,“這……這怎麼可能……”
孫律站起了來,以一種平靜卻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的確令人難以置信,但真相就是如此,事已至此,你和父親最好都稱病在家。”
孫峮眼底怒意騰騰,“你到底還是私自查了舊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喝罵兩句,頭也不回的吩咐外頭,“準備車架,天一亮我便宮見太后!”
“父親見不到太后了。”孫律漠然地道:“太后病倒,陛下已經令人封鎖永壽宮,誰也不能在此時面見太后。”
孫峮眼瞳微,了角,卻說不出一字來,他眼神惶然地落在地上,似乎在此時才意識到了事的嚴重——
孫律這時下沾了塵土的外袍,又將書房屏風上的干凈袍衫換上,一提佩劍便朝外走,“陛下令我前往瑤華行宮調查舊案,明日早朝,文武百也會知曉此事,大局已定,為了孫氏,父親最好莫要輕舉妄。”
他說著話與孫峮肩而過,父子二人肩頭相,孫律步履生風,孫峮被帶的形晃了晃,等腳步聲出了門,孫峮才慢慢轉看向院中,只見孫律形筆,背影巋然,頭也不回地出了院閣。
孫菱聲道:“父親,怎麼辦?”
良久,孫峮才不甘卻又無奈地長嘆了一聲,“還能如何辦?”
卯時之前,孫律走了三座民坊,遍訪三法司之主,擇了刑部尚書鄭懷興,大理寺卿宋懷瑾,與史臺中丞藺知行三人同去瑤華宮,他與三人定好時辰在城南匯合,待天邊出第一抹魚肚白之時,他帶著隨從到了琉璃巷。
親隨上前門,很快,戚潯衫齊整地迎了出來,似是徹夜相待,見是孫律一行也不意外,只決然又焦灼地等待宣判,仿佛結局是死是活都認了。
孫律面無表地道:“現在出發,去玉山瑤華宮。”
晨曦破云而出落在戚潯臉上,晦暗的眼瞳驟然大亮,角亦難已克制地揚了起來,“是!卑職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