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話的時候, 不知道為什麼,明楹之前在東宮那日的記憶突然被他勾了起來。
那日被扣住的踝骨,與脊骨后的被褥, 一瞬間的火樹銀花。
此時被他在榻上, 想了片刻以后輕聲問道:“很難嗎?”
傅懷硯不置可否, 只是悶聲笑了下。
半晌了才低眼正巧上明楹的視線,慢悠悠地答道:“反正比起皇妹另嫁他人, 還好。”
明楹緩慢地眨了兩下眼睛, 然后哦了一聲。
傅懷硯挑眉, 聲音得有點兒低,“就這麼敷衍?”
明楹此時被抵在他懷中,悶聲道:“既然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了, 我現在再長篇大論地談及,皇兄若是想與我秋后算賬怎麼辦?”
傅懷硯手指順著的脊骨往上,輕輕剮蹭了一下的脖頸。
“秋后算賬?”他尾音稍微喑啞, “這麼說來,應當是有這麼一回事。畢竟——”
“皇妹當初讓孤難了這麼久,以后自然是要一筆一筆地算清楚。”
他的指腹有點兒涼。
被他剮蹭過的地方激起一點兒清晰而陌生的戰栗。
明楹覺到他這話帶著一些來路不明的危險意味,幅度很小地了一下子。
誰知道才剛剛了一下, 傅懷硯就悶哼了聲。
他很輕地皺了一下眉頭, 間上下滾, 對著明楹道:“這筆賬,孤也記下了。”
明楹沒有再,只看著他道:“皇兄怎麼能這麼不講道理, 我方才分明什麼都沒有做。”
傅懷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的確。孤確實不怎麼講道理。”
還理所當然。
他緩聲提醒道:“況且, 皇妹方才怎麼就沒做什麼了?”
他稍微頓了頓, 然后一字一句地告誡道:“皇妹方才的那一下,讓孤更難了。”
他真的很不講道理。
明楹默了半天,然后才回道:“那皇兄要是這麼錙銖必較的話,不如去報好了。”
這話說得還認真,傅懷硯忍不住輕聲笑了下。
他俯輕輕吻了下明楹的額頭,手撐在一旁的床榻上,然后卻沒有再多做什麼,反而起了。
窗外清棱棱的月倏而落在他的上,猶如謫仙一般清冷。
他上看上去并無任何不妥,只是稍稍俯,微涼的手指扣上明楹的腳踝。
數月前的日那夜,他已經替上過藥了,現在已經全然看不出任何的痕跡了。
明楹的踝骨被他扣在手中,有點兒怕,忍不住往后了,“已經消下去了。”
傅懷硯手指順著的腳踝,往上了,突然問道:“之前的那私印呢?”
縱然是濯洗水溶都不會褪的上貢印泥,這麼多日,也已經消退了。
原本以為或許從今往后再也不會見到他了,所以也完全忘了還有這一回事,卻沒想到,現在居然在這個時候被提起。
明楹想到他之前蓋上私印的位置,此時覺到自己間突然了一下。
小聲道:“也……消下去了。”
倒是坦誠。
傅懷硯低眼看著,明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低垂的瞳仁中,涌的。
其實他的相貌不笑的時候很疏離,加之他慣常宮闈之中,都是有點兒不近人的冷漠,很能讓人看到什麼緒,所以此時瞳仁之中出現清楚的的時候,其實與他周的氣度有點兒矛盾。
可是卻很明顯,是一點兒都不曾加以掩飾的念。
傅懷硯卻在這個時候,倏然啞聲問道:“有涼茶嗎?”
明楹有點兒愣怔,半晌了以后才點了點頭回道,“有的。”
從榻上起,因為小幾距離拔步床并不遠,明楹原本準備赤足過去,傅懷硯卻瞧出來的意圖,皺了下眉頭道:“地上涼。”
已經到初夏了,其實也談不上是很涼。
明楹剛準備開口,他卻摁住了的肩膀,“算了。孤自己來。”
他輕車路地到小幾旁,手指在茶壺上了,試了一下溫度。
抬手倒了整整一杯涼茶,仰頭喝盡。
他將茶盞放在小幾上,然后才問明楹道:“旁邊的那間廂房,有人住嗎?”
這件小院里面,主宅有兩個廂房,明楹喜靜,綠枝和紅荔住在旁邊的偏院里,所以旁邊的那間廂房收拾出來了,一直都沒有人住。
明楹搖了搖頭。
傅懷硯手指在茶盞上了,倒是沒有和商量的意思。
“那孤今晚住那里。”
明楹手指稍稍了一下,“皇兄已經帝位,就這樣無緣無故征用民宅?”
傅懷硯垂眼看,半晌了笑了下,用方才的話回:“皇妹也可以去報。”
他倒是很好心地給了另外一個選擇,“但皇妹若是想要孤今夜留在這里……也不是不行。”
他現在的聲音一點兒都不像是從前那般清越,帶著些許似有若無的啞意。
其實按照他現在的份,若是當真難,即便是明楹當真不愿意,想要也是易如反掌。
他此時已經高坐明堂,想要什麼都不過是舉手之間。
明楹很輕地抓了一下自己邊的被褥,還是有點兒忍不住,小聲問道:“皇兄原本……今夜沒打算留下來嗎?”
這話問得坦,傅懷硯垂眼看,間突然浮現起細細縷縷的意。
他抬手又倒了一杯涼茶,一飲而盡。
然后抬步走過來,俯下來,很輕地吻了一下明楹的額頭。
“太快了。”他緩聲道,“況且皇妹也說了,就算是心,也只是‘一點’。所以孤可以等你想得再明白些,不必急于一時。”
傅懷硯抬手了明楹的手腕,緩聲道:“早些休息。”
他說完這句話,就沒有再在這里久留的意思,轉而出了寢間,往隔壁的廂房走去。
寢間的空氣中還彌漫著檀香味,甚至就連明楹上相的灼熱都還沒有消退下去。
抱著被衾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突然覺得,自己或許也需要喝一點兒涼茶。
起下榻,倒了一杯涼茶,一飲而盡,坐在原地片刻,還是覺得很難平緩自己此時的心緒。
好似紛雜蕪落在天際的花葉,又好像是無數在心間升起的煙火,在一無際的曠野之上升騰,驟然之際點燃了整片天際。
年初遇時,只覺得這個阿兄生得實在是出挑至極,后來知曉他的份,其實與他也只是數面之緣,從來都沒想到過,現在會與他還有這樣的牽扯。
明楹此時了自己的口,抬眼看了看外面的月,突然想起來之前的來福還被傅懷硯關在門外。
起走出寢間,打開前廳的門,然后看到來福正四仰八叉地睡在臺階上,耳朵耷拉著,短的四肢癱在地上,它睡得有點沉,還在打鼾。
來福畢竟還是一只犬,明楹怕它著涼,準備抱著它回到墊子上睡覺,才剛剛到它的時候,來福突然醒了。
它哐當一下地站起來,看到明楹,剛準備喚,明楹怕它此時了,被傅懷硯發現,連忙握住它的,小聲道:“不許,不然明日你就把你啃的那些菜全都給我吃了。”
來福小聲地嗚咽了兩聲,走過來蹭了蹭,多都有點兒可憐的樣子。
來福的小爪子還在比劃著,好似是在控訴今日將它關在門外的人實在是很可惡。
明楹大概聽懂了來福的意思,輕聲應和它道:“他的確可惡。”
來福又撅了撅它的屁-,好像是在說今日它撞門撞得很痛。
這回明楹有點兒沒聽明白,敷衍地嗯了聲,然后將來福撣了撣,抓起來抱在自己的懷里,然后看了看天上的月。
此時心緒煩雜,一時半會也睡不著,索就在院中走了走。
也不過短短的時日,雖然這小院還是當初的小院,甚至被來福啃過的菜都還七倒八歪的,一切都如舊,可是卻又是和從前截然不同的心境。
來福原本在懷里掙扎了一下,后來見掙無,就安心的找了個比較舒服的位置,睡了下來。
來福這段時日長胖了很多,抱在懷里有點兒沉,明楹抬手拽了拽它的尾,小聲道:“不許睡。”
來福很氣惱地朝著喚了下,很及時地被明楹住。
明楹很理所當然地對它道:“我睡不著,你也不許睡。”
來福撅了撅腦袋,在懷里嗚咽了幾下,然后蹬了兩下。
明楹正在與來福對話的時候,的面前卻悄然無聲地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川柏手中拿著劍,抱拳對明楹道:“公主殿下。”
這月余以來,已經很久都沒有人再喚公主殿下了。
明楹再次見到川柏,其實還是有點兒不好意思,畢竟是自己當初是從上京中逃離,現在卻又是在垣陵相見。
隨手將來福放到地上,來福從懷里掙,一下子就跑得沒影了。
“川柏,怎麼了嗎?”
川柏抱拳在明楹面前站了很久,隨后才道:“有些話,如果屬下不說,可能公主永遠都不會知曉,所以請恕屬下僭越,想對公主說一些肺腑之言。”
他頓了頓,“公主當初離開上京城的時候,殿下的那串手持曾經斷過。殿下年時候在佛寺中生活過段時日,皇后娘娘總怕殿下因為這段時日,養了個不染紅塵的子,好在殿下雖然看著淡漠,但卻其實一點兒都不像外表那般不近人。”
“先帝當年還在的時候,其實對殿下暗中打過很多次,公主應當也知曉,明大人逝世以后,殿下曾經遠赴邊關。其實……殿下當初還年,原本不應當有這樣一回事,畢竟當年殿下行事從無疏,即便是先帝想發難,也無從談起。只是因為那時殿下想為明夫人求一個恩典,在明宣殿中惹得先帝大怒,所以才為先帝不喜,下旨將他發落到了邊關。”
“那時邊關常有克扣軍餉的事,而且戰事頻發,霍氏不子孫都死在那里,其實,先帝那時恐怕也沒想過殿下能從邊關回來。只不過是沒有找到什麼廢太子的由頭,所以才找到了這個借口,想著殿下能死在邊關,那樣就更好不過了。至多日后封個好聽點的名頭,誰人也不敢說什麼。”
明楹的確知曉傅懷硯年時曾遠赴邊關,卻不知曉,他是因為此事而去的邊關。
川柏知曉明楹是想嫁與霍離征的。
明楹想去邊關,不過是為了逃離皇城,又或者是,不想在殿下邊,可是當年殿下遠赴邊關,幾近是九死一生,卻是為了明夫人與明楹。
世間風月事,總是太難說清。
這些舊事,川柏知曉,若是自己不提,恐怕公主永遠也不會知曉。
川柏聲音有點兒冷漠,好似只是平淡的轉述:“殿下后來起勢的金鱗衛,是殿下當年在邊關一點一滴練的兵,陪著殿下出生死,無數次在生死關頭,不人都死在那里,尸骨無存,最后才能回到的上京。”
明楹突然覺自己的心間被一陣狂風呼嘯而過,此時是夏初,原本天際邊還能聽到蟬聲,此時卻幾近是一點兒聲音都沒有了。
聽到川柏接著道:“先帝逝世以后,其實朝中還有很多事等著殿下理,殿下了陛下,連著數日,屬下幾近都沒有見到過他歇息,他才終于將朝政都理好,什麼都安排妥當,才趕來江南見公主。一路上趕慢趕,也只是想趕在明日的生辰之前,見到公主。”
他講到這里,突然對著明楹笑笑。
“屬下說這麼多,是希……”
“公主能給殿下一個機會,哪怕只是一點,他應當也會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