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斂眸忙笑，思忖隋到底把這個難題拋到手里來。與隋相的時間不算短了，知道他甚表態，但僅有的那麼幾次絕對稱得上干脆利落。

決定遣散走建晟侯府眾人時是，決定暗暗自戕是，決定重新振作起來更是。染到現在依稀記得，他是如何差遣金生回雒都做事的，那些早在他來錦縣之前就鋪好的后路，到現在都覺得很高明。

隋唯一一件猶猶豫豫反復無常的事，便是對待染。最初和離，后來攆回雒都，變著法地兌、強迫。然而……如今卻老擔心帶著大跑了。

染撐案起，一襲蔥倩花緞長襖把映襯的格外凈白。抿檀口，不聲地反問說：“侯爺之前不是已做過打算？”

之前準備攆寧梧離開侯府，是只聽過的片面之詞，現已從金生口中得知到另外一面，自會思量地更加周全。

這個道理染心里明鏡。

“可我想知道夫人的想法。”

隋繞過案幾來至染面前，再不是彎腰屈行走的他，在染面前顯得異常高大。他離染很近，近到讓嗅到他上的味道。些許檀香混著點汗的味兒，令染第一次覺得他像個武將模樣了。

金生等人在后納罕，他們不是不清楚隋能重新站起來，侯爺夫人在背后出過多力。但讓主持侯府中饋還不夠麼？那不就是作為正室夫人該有的最大權力麼？

可主子現在征詢的卻是“男人的事”，這不到讓夫人拿主意吧？讓染時刻在側聽著，算侯爺對最大的尊重。

染能從他們異樣的眼里猜出一二，哎，這該死的男尊卑的世道，他們哪里知道是穿過來的呀。

亦沒奢隋能真正懂得自己，頓了頓，說：“侯爺是怕我容不下吧？”

此言一出，金生等人無不震詫，他們夫妻倆打得是什麼啞謎？

染瞧隋沒有讓他們退下去的意思，索開心見誠，道：“侯爺老早就想招募些能人府。尤其郭將，不得明日就能重拉起一支家將隊伍吧？你們心里清楚，靠咱們府上現有的這點人手，真來幾個刺客潛府行刺，本頂不上多用。”

染瞥一圈眾人，最后把目投向隋上，“寧梧不是個好人，甚至可以說是個魔頭，但你想讓為侯府所用。”

隋邊慢慢勾起笑意，他就知道染最能懂得自己心思。這是一場豪賭，好結果是讓寧梧為侯府效力，下策才是攆走，殺了。

“眼下金哥兒在府外，水哥兒和郭將也要常常外出辦事，榮旺他們手一般，還得勞深宅里的雜七雜八。”

“侯爺三思，江湖殺手有什麼道義可講？”金生據理力爭，“說那些人不是殺的，怎麼能夠證明？我們包庇，總有一日會讓盛州、雒都那邊查過來。”

沒到隋啟反駁，又是染笑道：“侯爺雙治愈的消息，遲早都是瞞不住的。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拖得更久一點。侯爺是寧梧的救命恩人，他想賭一把人，他覺得殺了寧梧很可惜。”

郭林覺得染和金生說的都有道理，只好瞅向一直沒怎麼言語的水生。

水生的心思最為縝，比大家又多想到一層。主子不殺寧梧，應該是對那不翼而飛的巨款產生了興趣。那是一筆不義之財，讓它們落到雒都那些貪手里揮霍，還不如想法子奪過來。

留下寧梧就是留下一條后路，隋在為以后打基礎。蛋不能都放在一個籃子里，夫人嘗試種田、經商這種正路子固然重要，但實施起來很漫長，能不能功還得兩說。

主子沒有點破這層紙，水生便不會挑明。這只是他憑借對隋的了解，猜測出來的而已。

“小的覺得可以再觀察一段時間。”水生折了中，笑道，“寧梧傷勢嚴重，沒有一倆月下不來地，要把子徹底養好更得一年半載。不如我們再等等看？”

“水哥兒說的在理。”染贊同道，“侯爺，妾的眼里是容不得沙子，但得分地方、分事。”

染點明隋，于公可以留下寧梧，不會阻攔。但他要是和寧梧之間發生點什麼私，才是不能夠容忍的。

“那便這樣。”隋拍了板，“金生別這麼沖。”

金生提著一口氣咽回去，還是覺得這個決定太過危險，殺手怎麼能有真實呢？主子莫不要判斷錯誤，這可關系到一府院人的命。

他表面沒有再說什麼，臨離開前卻揪著郭林水生，還有榮旺勝旺他們，一個勁兒地叮囑，要大家打起十二分神。

金生一連疲憊多日，隋沒有讓他多待，便催促他趕回延邊街米鋪歇息。他是今早晌午前后回到錦縣上的，那時水生已在米鋪里待了一會。

蕓兒打一見到水生就開始哭哭啼啼，先是搬離建晟侯府，讓和染主仆分開；新婚沒有幾日，金生又匆匆地趕往盛州去。新開張的米鋪在僻靜之地，本以為不會有什麼顧客登門，誰想這幾日卻忙得腳打后腦勺。

天天都有人來米鋪里買稻子，慌得蕓兒日日和丫頭小廝們點數小庫房里還剩多庫存。起初還以為是他們賣的價格過低，次日又往上抬了一點，結果還是如此。

蕓兒這才覺得不對勁兒，本打算把這邊的況往侯府里遞個信兒，錦縣偏又下了場雪。延邊街離建晟侯府有些繞遠，雪路上馬車不好走，便耽擱兩日，想著積雪稍微化一化，再差小廝順意過去。

順意沒等去侯府呢，水生已先趕過來。蕓兒向他倒出一肚子苦水，直到看到水生替染帶來的那些己件方破涕為笑。

蕓兒一面招待水生吃喝，一面把米鋪和另外幾家店鋪的近況跟他訴了訴。

水生了然于心，正安不要擔心金生安危時，門外遽然傳來馬蹄和嘶鳴聲。

金生回來了，小別勝新婚的夫妻倆顧不得親，金生又趕著和水生共同回府。蕓兒隨他們走出街門，也特別特別想回侯府去，但知道，自己不能跟侯府有太明顯地往來。

染從水生那里陸續得知了外面況，更加確定自己和隋的判斷是正確的，荒馬上就要來臨。不知兩國會怎麼應對？苗刃齊會開倉放糧麼？凌澈那邊又會如何解決呢？

冬季的白日很短，染沒覺得過去多久，外面又已天黑。

鄧媳婦兒陪著走進后院廚房，染有好久沒親自過來了。

廚役正用春槅盛著各院吃食，見到侯爺夫人進來，忙地打恭作揖：“給夫人請安。”

“榮旺呢？”染彎眸笑笑，問道。

“榮哥兒在里間那小爐子上煎藥呢！”廚役向后方指去，“以前單是侯爺一份兒，如今又多了那寧姑娘的，時間便耗費許多。煎藥是大事，小的們平日不敢上前添。”

“好，你們忙。”

染聞到一香噴噴的吃食味兒，又想起去歲和蕓兒在廚房里忙碌的日子。

鄧媳婦兒先一步走過去，替染掀開簾子，引走進里間。卻見榮旺正聚會神地給小爐子扇風，“這藥熬多久了呀？”

榮旺驀地仰起頭，瞧見是染來此，趕抹了條干凈的長凳，“夫人坐。”他瞅向小爐子，估說：“還得再過一刻鐘的時間吧。”

鄧媳婦兒麻利地拿出一劑藥送給榮旺，又一聲不吭地退回到染后。

“夫人這是何意？”榮旺子一凜，以為染要給寧梧暗中下毒。

“給寧姑娘下點猛藥，要好的快些。”染已坐到長凳上，“勝哥兒的胳膊怎麼樣？這兩日事多，我都沒顧得上他，到底是為著我了傷。”

“托賴夫人平日里配的那些傷藥，敷上去立馬奏效。勝哥兒早沒啥大事，如今他借口傷，在房間里懶呢！”榮旺玩笑說道，已把手中的劑藥放砂鍋里攪拌開來。

“湯藥好了以后，給鄧家的便是。”染吩咐道，“我們順道帶回去，你好去吃口熱乎飯。”

“怎敢勞煩夫人。”

“寧姑娘現下是關鍵時期，湯藥馬虎不得，榮哥兒多費心。”

焉，染主仆提著兩份兒湯藥一并回到霸下洲。染先端著一份兒去往西正房里，寧梧正在紫兒的幫助下吃著飯食。

“寧姑娘覺得子可好些？”

染使了使眼，鄧媳婦兒便拉起紫兒走出暖閣。

寧梧像是察覺出什麼，不停地往里大口大口塞著飯吃。染覺得自己沒啥大家閨秀素養，平日里吃東西很是隨意。可看到寧梧吃東西的樣子，還是有些呆愣住了。

“你慢著點吃，我們府里沒甚麼大魚大，但足夠你能吃飽。”

“我知道今兒府上回來人了。”寧梧使勁兒地咀嚼，含糊不清地說，“想必是商量要拿我的命吧？今兒這頓是不是我的上路飯？如果是的話，麻煩再給我燙壺酒，管怎麼別做死鬼。夫人不會不知，酒壯慫人膽。”

“你怕死？”

“不怕死的話，何故一路從盛州逃到錦縣來。”

“我以為殺手不會怕的。”

“以前沒得選，其實我想做個好人。”

染覺得這話特耳，好像在哪里聽過。寧梧是準備賣慘麼？

“沒人會殺你，你是侯爺與我費盡力氣救回來的。我倒是想問問你，愿不愿意姓埋名，從此留在我們府中。”

寧梧手中箸筷兀地跌落下來，“你們要留下我？我除了會殺人，什麼都不會做。”忍著上劇痛，突然抬手扼住染的嚨，狡邪地瞇起眼睛，“夫人是不是太容易相信人？我手指再稍稍用點力，你就可以徹底閉上眼睛。”

“你試試看？”染沒有畏懼，颯笑道，“我死，你必死；我活，你才能活。你喝得每一滴藥都經由我的手調配，你猜我有沒有在你藥里下毒？”

“最毒婦人心。”寧梧緩緩放開的嚨，“你比我狠。”

染理了理衫和發髻，眉梢微挑，說：“我心善，你慢慢品。”

寧梧巍巍地挪回子，狐疑地道：“我對你們來說有什麼用？一旦被仇家找上門，你們整個侯府都得跟著遭殃。”

“哦？你以為我家侯爺永遠翻不了？”染指揩了揩耳邊碎發，“咱們可以互相就，你要不要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