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這人,三歲父母雙亡,四歲就住進了將軍府,常跟著他們那一群男孩兒玩耍,故而子直爽,沒有閨閣里兒的氣,但撒起潑來,那可真是——整個京華沒哪個潑婦能潑得過。
李景允原想著將的事緩一緩,另尋個路子來,也不至於非走這獨木橋。可沒想到蘇妙竟是鐵了心了,跺著腳就站在書房門口與李守天對罵。
「說什麼白眼狼不白眼狼的,當年舅舅你一窮二白,不也是靠著尤氏的家裏才當的?後來呢,尤氏怎麼死的你心裏不清楚?喲,上樑都不正還指著下樑不歪呢。」
「你混賬!」
「也就是您年歲大些,這一聲混賬我不敢還。」繡鞋尖兒踢了踢旁邊的小木箱,蘇妙撇著道,「在府里這麼多年,也只舅母照顧我一二,平日裏連舅舅面兒都是見不著的,今日我還您這五百兩黃金,算是謝謝您這將軍府替我老蘇家養了個好閨。」
「出手還闊氣。」李景允站在院子一側看著,頗為唏噓地搖頭:「下本了。」
花月站在他側,看著地上那眼的紅木箱子,猶豫片刻,還是道:「這好像是在您賬上劃去的。」
昨兒去棲樓,蘇妙正好過來,說有急事要借上五百兩黃金,第二日就還到將軍府。花月本是想先知會李景允一聲,但蘇妙看起來十分焦急,便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先領著棲樓的賬房鑰匙去了錢莊。
後來因著霜降的事兒一打岔,花月也就忘記說了,眼下看著才想起來。
表小姐還真是說話算話,這第二日果然就還來將軍府了。
只是,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李景允方才還頗有些袖手旁觀看好戲的意思,聽到這裏,他臉一變,當即進門就斥:「蘇妙!」
哪有拿別人銀子來逞威風的,要不要臉了?
蘇妙回眸,朝他一笑,手一抬便道:「表哥莫勸,這一箱子撂下,我與將軍府便是兩不相欠。」
呸!大白天的說夢話,不聽他的意思便罷了,還想白貪他五百兩黃金?李景允冷笑:「你就不怕我抱著這一箱子東西去衙門告你家沈大人一個中飽私囊?」
微微一噎,蘇妙眨了眨眼,略為委屈地扁了扁角:「與我家沈大人有什麼關係?就不許是我在外頭有什麼營生,自個兒攢下的?」
話裏有話地威脅人,李景允氣得直翻白眼。真是嫁出去的表妹潑出去的開水,想往回收都燙手。
「景允莫勸。」李守天扶著桌角惱恨地道,「今日能做出如此不孝之事,已經算不得我將軍府的人,就讓把爹娘的牌位都從祠堂里移走,我李家供不起他們!」
「爹。」李景允言又止。
李守天卻像是被氣得狠了,雙眼通紅,不管不顧地揮手:「讓滾。」
蘇妙腳下一個小跳步,麻溜兒地就「滾」出了主屋。
「小嫂子怎麼也過來了?」瞧見花月站在外頭,迎上來輕聲道,「我捅了馬蜂窩啦,你也快躲躲,當心被殃及。」
花月很是不解:「表小姐想做什麼?好端端的,為什麼非得把將軍氣這樣?」
「也好。」蘇妙不甚在意地擺手笑道,「我這人從三歲起命里就帶風,註定沒個安穩地兒的,能在將軍府待這麼多年已是不易,往後小嫂子想我了,去沈府找我便是。」
這姑娘瀟灑得很,擺一揚就是一道烈火,燒不盡的燦爛。
可花月看著,卻是笑不出來。平靜地著蘇妙的笑臉,直把瞧得眼裏有些泛紅了,才道:「過些日子我便去找你。」
「好。」蘇妙飛快地扭頭,背對著揮了揮手,「回見您吶。」
火紅的擺消失在院門外頭,像枝上最艷的海棠,被風吹去了另一河岸。
背後的屋子裏傳來李守天的咳嗽聲,嘶啞空響,夾雜著兩聲抱怨:「憑什麼那麼說,憑什麼?」
李景允沒有回答他。
蘇妙在將軍府雖然不曾被苛待,但到底只是「表小姐」,說白了這是住的地方,並不是的家,的家三歲就沒了,將軍府事多人忙,從來不曾給予足夠的關和呵護,以前一起在練兵場耍槍,他傷著了回來還有尤氏問上兩句,可蘇妙傷著了,都是自己找丫鬟幫忙上藥的。
如今這麼果決地選擇沈知落,其實也並非是有多喜歡沈知落,也可能是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了。
再說——看看腳邊這紅木箱子,就這子,去哪兒都吃不了虧。
李景允嘆了口氣,看向外頭秋雨將近的天。
一場秋雨落盡的時候,周和珉順利地拿到了明年開春巡遊各地的差事,這對皇家來說是個十分的活兒,所到之員都會行「明貢」,太子當年就是一趟巡遊攢下了足夠的銀子,後來勢力才漸。
能得上這差事的,都是皇帝厚之人,只是這回特殊了些,太子被皇帝故意冷落,周和珉是被人推了上來,坐在慶賀宴上都是愁眉苦臉的。
「有什麼意思?」他跟近侍嘟囔,「又要坐車又要乘船,不如在京華待著舒坦。」
近侍嚇得臉慘白,連忙捂住他的:「小祖宗,這是皇恩,可不能這麼說話。」
周和珉直皺眉。
「要不奴才給您講些趣事逗逗樂子。」近侍眼珠子一轉,湊在他側小聲道,「將軍府那位夫人您知道吧?先前京華不人笑話的出,說做那大都護的正妻,不但幫不了李大人,反而還是個累贅。結果您猜怎麼著?」
「嗯?」拿開他的手,周和珉來了興緻,「怎麼著了?」
「就是最近,那夫人懷著子要人陪,各家各院的夫人都趕著去了,也不知怎麼一回事,那些個夫人愁眉苦臉地去,高高興興地回,連帶著那幾家大人最近也與大都護多有往來。」
後院裏的正室夫人,起的就是個安外的作用,這夫人出不怎麼樣,事兒做得漂亮,尤其是那太子僕霍大人,最近查案查到將軍府,本是與李景允有些衝突的,府上老夫人去了一趟將軍府,回去之後霍庚與李景允也能坐一起喝茶了。
周和珉聽得直挑眉:「這麼賢惠?」
「是呀,還有多趣事,奴才也是聽國舅夫人說的,您要是樂意聽,奴才就多打聽些,到時候出去巡遊,奴才挨件兒跟您講。」
為近侍,自然要對主子的喜好多加了解,長喜兒伺候過不主子,有的喜歡金銀珠寶,有的喜歡書畫寶琴,但就這五皇子最奇怪,不人不財,偏對那大都護家的夫人分外興趣。
也不是想著要輕薄人家,就是聽人說,他便覺得有意思。
長喜兒不明白這算個什麼,但能有個事兒哄著這位爺好生去巡遊,那他便能鬆口氣。
大都護那夫人也爭氣,雖說在養胎,但總有消息從將軍府里傳出來,編一編湊一湊,夠說上一段時日了。
「阿嚏——」
沒由來地脊背發涼,花月打了個噴嚏哆嗦了一下,正與說著話的老夫人連忙讓人拿了披風來給裹上,皺眉道:「你這子骨就是太過單薄,扛不住兩陣風。」
這老夫人是霍庚的母親,十分喜好與人嘮嗑,府里的人都頂不住天到晚地叨咕,只有花月十分有耐心地聽著,並且不管說什麼,都能接上兩句茬。
是以這老夫人對花月格外青睞,第一回還只是來走個過場,第二回過來一坐就是一下午,說著說著就跟掏心窩子。
「我府里那孩兒忙啊,也沒空給我娶個媳婦回來,你要是我府上的,我定給你包得嚴嚴實實,養得白白胖胖。」
花月失笑:「老夫人不用擔心,我倒是見過令郎一面,模樣周正,好娶媳婦得很。」
說起霍庚老夫人就氣:「倒是好娶呢,也有人往我府上送畫像,可那孩子誰都看不上,好不容易拉著跟一家的夫人姑娘見了面,他開口就問人家一池塘的水怎麼不費力地全搗騰出來。你說說,這不是心氣我麼?」
微微一愣,花月想起了祭壇里蘇妙折下的荷葉梗。
眼簾半垂,輕笑了一聲,如今頗重的霍大人,原來也是個癡人。
「對了,我兒子最近可還有什麼不妥當的?」老夫人又道,「先前聽聞他查案查到將軍府頭上了,我回去便說了他,他是個聽話的,當下就應了我,說不會再跟大都護過不去,只是不知那事後來如何了?」
「後來好。」花月笑道,「多謝老夫人。」
霜降逃過一劫,並未被抓去盤查,霍庚也不再來將軍府,只帶人往另幾個人上查,這事幾經周旋,終於算是過去了。
本來懷著子沒法到走,幾乎是只能坐以待斃,但那日花月整理裳的時候突然想起自個兒的份,想著試試跟霍家的人套套近乎。一開始不抱希,可聊著聊著,這路子竟是通了。
「哪兒用得著謝,我那孩子以後還要大都護多照顧呢。」霍老夫人笑道,「自從被東宮那位提拔了一把,他最近沒得罪人,萬一以後犯了事,也請夫人幫著說兩句好話。」
「自然。」花月應下。
看了一眼天,老夫人起道:「瞧著外頭還有人候著,今兒我也就不多耽誤了,改日有空再來。」
「我送老夫人一程。」花月起。
魏人的規矩禮儀是最齊全的,放在梁人的上,顯得周到又妥帖,霍老夫人十分用,笑瞇瞇地出門上車,還衝揮了揮手。
「主子。」霜降在側道,「旁廳里候著的是馮家來的夫人。」
花月扶著的肩,低眉問:「咱能說子乏了,先不見了麼?」
霜降搖頭:「人家來兩回了,再不見那位大人怕是要直接攔您的車轎了。」
先前就答應了馮子襲,只要康貞仲沒了,他便能朝韓家報仇,如今雖然康貞仲不是死在他手裏的,但馮子虛的仇他還是要報,並且要找拿路子來報。
花月覺得尷尬,韓霜上回才拿了折肺膏來挑撥,想讓李景允怪看護不嚴,害死了莊氏,雖說是沒功,但梁子也算是結下了,眼下去給人指路子殺韓霜,總覺得頗有些因妒殺人的意思。
天地良心,可半點不嫉妒韓霜,並且這人與李景允關係複雜,說兩相悅是不可能了,但要說李景允有多盼著人家死,那也沒有,三爺心,萬一知道了真相,反過來怪,那怎麼辦?
愁眉苦臉地回去東院,花月整了整儀容,盡量以一副高興的模樣迎接這馮陳氏。
結果馮陳氏一進門就問:「夫人牙疼?」
捂了捂腮幫子,花月輕吸一口涼氣:「算是有點。」
「那得喝點涼茶。」馮陳氏道,「蔽府今年恰好收了茶,給您帶了點,您讓下人去煮了嘗嘗。」
「多謝。」花月讓人接了禮,抱著僥倖的心問,「馮大人近來可好?」
「好著呢。」馮陳氏笑道,「天天吃飽睡足。」
那就好,鬆了口氣,想著心這麼好,那對韓府手的事不如緩上兩日,等李景允去巡營的時候手,對誰都好。
結果馮陳氏接著就道:「他天天養蓄銳,說要出去活筋骨,就是不知明日出不出得了門,特讓妾來問夫人一句。」
花月:「……」
還真是一天都不能多等。
韓霜已經逐漸從被李景允拋棄的氣憤里走出來,開始在京華里四活了,但邊護衛多,去的也都是守衛森嚴的地方,馮子襲得不了手,就盼著能給找個機會。
做賊心虛地往四周看了看,花月讓霜降取來紙筆。
庭院裏秋花盛開,隨風搖曳。
李景允下朝回來,掠過滿院秋花,一進門就見殷花月坐得端端正正,乖巧地朝他頷首:「夫君今兒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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