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枝眼也不眨地看著殷晝，企圖在他那張漂亮無暇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

而殷晝垂著眼，由著看，似乎沒有發現燕枝的視線。

他將上回燕枝披給他的那一雪狼披風拿了出來，給仔仔細細地披好，蒼白纖瘦的手指替將系帶系好，打了一個漂亮的雙耳結。

殷晝總是這樣，無論什麼事，他總是做得那樣認真仔細，他看著燕枝的時候總有那樣多的專注，平靜又從容。

他坦誠到一眼能看明白，卻又謎團重重，怎麼也參不。

燕枝在看他的手，忽然說道:“殷晝，我似乎從沒看明白過你。”

殷晝抿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慢吞吞地說道:“師姐沒看明白過我，我卻看得明白師姐。”

燕枝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看得明白我？我有許多你不知道的事。”

笑里似乎藏了兩分無奈，似有千言萬語，但終究什麼都沒說。

殷晝立在的邊，并未著急離開:“師姐怎麼就知道，我一定不知道呢？”

他這話說得好似繞口令，燕枝卻聽懂了他的話。

他給燕枝披了披風，手就放在燕枝的頸邊，未免離得有些近。

殷晝俯下來看著，眉目里很溫。

燕枝下意識地了脖頸，想要躲開，口中卻忽然說道:“殷晝，我一定在哪里見過你。”

“是嗎？師姐還是這樣老套的話，不太新鮮。”殷晝的聲音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他的手已經搭在了燕枝的后頸上，一縷輕的靈氣從他的指尖渡出。

燕枝覺心中有什麼記憶在蠢蠢，卻又忽然覺得困了起來。

這一雪狼披風過于溫暖，歪了歪頭，躺倒在一團綿的絨里，也歪倒在殷晝的懷里。

失去意識的最后一刻，只覺得這個懷抱似乎悉到鼻頭一酸，心中塵封的許多過往，夾雜著屈辱痛苦撲面而來，卻有一雙手將一下子從那些糟糟的事之中撈了出來。

殷晝將抱了起來，寂靜之中傳來他的嘆息:“現在還太早，不是你該想起來的時候。”

此劫需歷經煎熬，在迷霧尋歸途，影照經途，千難萬險，困難重重。

但也無妨，這一回，有他陪著。

*

溫靜的事告一段落，萬劍崖便安靜下來。

華淵不再像從前一樣對溫靜熱忱不已，也許是那一日在大殿之中看到嚴卿櫟，心中就明白了什麼。

就像是從前他收了寧無塵，卻幾乎從來沒有管過寧無塵的修煉一樣，是燕枝手把手教著他門，將他帶獨立穩重的劍修——既然寧無塵對溫靜如此熱心，就讓寧無塵去帶門，也他嘗嘗當年他師姐了多苦。

以前華淵不覺得有什麼，如今卻知道燕枝當時吃了多苦。

那一日的事宛如在華淵的頭上兜頭澆了一盆涼水，等他這心頭熱涼下來了之后，他就覺得自己已經無話可說。

那些執念已經不在他心中發燙發熱，他就開始覺得疲倦，只是在因著不得不做，一步一步做下去。

萬劍崖的外門弟子本就不多，經過此事之后更是了好幾個，剩下的幾個也有改投別的峰頭之心，華淵也不再攔著他們，想走就走，走就走了。

從前他也并未在意過這些外門弟子，那時候他眼中只有自己驚才絕艷的大徒弟，也希冀著就是那個天命所歸之人。

確實如同卦文上說的一樣，一模一樣的天賦超然，一模一樣的堅韌不拔……可卦文放棄了，演天機的指引是溫靜，不是燕枝。

一步錯，步步錯。

可溫靜偏生與卦文描述也相差甚遠，到底是什麼原因？

華淵百思不得其解。

陸姣茵和柳風骨未歸，溫靜也知道這段時日華淵恐怕是不想看到，不往華淵跟前湊；

寧無塵和是一塊兒的，自然也不會去華淵面前惹他不痛快。

這樣一來，竟是一下子就寂靜下來。

萬劍崖向來冷清，但如今人氣實在了太多，有時候一整日都瞧不見一個人，華淵在自己的府之中，竟也覺得骨的寒冷。

他從未像現在一樣，覺得萬劍崖冷清孤寂，覺得這府太過生無趣；

他也從未像現在一樣，覺得世事難以料定，縱使有通天神算之在手，也算不準這人心變幻。

夜里華淵一個人站在府的高，什麼也不做。

他披頭散發，神憔悴，不再是外人面前那個風霽月的清冷仙君。

從他的府高看過去，正好能夠看到自己幾個弟子的府。

陸姣茵和柳風骨不在，那里是一團漆黑；

寧無塵不喜點燈，夜里也是一團黑黢黢；

昔日燕枝所居的府已經封存，這些年已經長了一代劍修，但有些從凡間帶回來的小習慣卻改不掉。

在夜里喜歡點燈，從前華淵在府高吐納調息，睜眼就能看到府的燈火，明亮地如同的雙眼。

而如今不在萬劍崖，華淵同樣不再能瞧見燈火溫暖。

目之似乎都是一團漆黑，他第一次覺得夜宛如會吃人的巨，一口一口蠶食他的驕傲和堅持，將他的軀殼打碎，他心底深藏的痛苦后悔一點點從裂隙之中出來。

那一日嚴卿櫟在他耳邊說的話，他這些日子在心里想過許多遍。

華淵想起來嚴卿櫟走的時候那略顯得逞的眼神，那句話就又在他耳邊來來回回地出現。

“你與我有什麼兩樣，不過都是罔顧人倫的怪罷了。你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你——可我們又有什麼兩樣？”

有什麼兩樣？

華淵想起來自己最初了惻之心的時候——他憐惜溫靜，是因像燕枝一樣在泥濘之中苦苦求生，又因不像燕枝堅韌，似乎自己不向出手，就要在這泥濘之中淹死一般。

溫靜脆弱又無依無靠，似乎除了自己就沒有人能攀附，就像是弱的菟花一樣。

看自己的目永遠帶著憧憬和孺慕，那是燕枝眼中看不到的緒。

燕枝太堅韌，太獨立，生了翅膀羽翼漸，就迫不及待地從自己的邊飛走。

燕枝，燕枝……說是在說溫靜，可來來去去，華淵心中記掛的，似乎永遠都是燕枝。

他拿溫靜和燕枝比，是……不過是希冀燕枝也能有些他想要看到的東西罷了。

意識到這一點，華淵心頭大震。

他立在自己府的高一整夜，連自己的護靈氣都未放出來，任由這初秋的霜灑了他一，而他始終死死地盯著燕枝那暗一片的府。

想了一整夜，他好似想明白了什麼，又好似什麼都沒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