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兩人在門前停下腳步,谷峰恭謹道,“世子,薛娘子便住在這里。”
一陣寒風刮來,那扇單薄又略顯陳舊的大門,發出細微的聲響,仿佛即將承不住般。
李玄的臉徹底沉了下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駭人,他抬手,輕輕推開面前那扇門,屋里屋外幾乎是一樣的氣溫,凍得嚇人,沒半點熱氣。
就連谷峰的臉,都變得不大好看了。這麼冷的天,又是這樣的屋子,薛娘子同云潤都是弱子,他們若是不來,兩人如何熬得下去,這寺中僧人未免做事過分了些。
李玄踏過門檻,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響,疾步便到了床榻前。
只見那床榻上,阿梨和云潤主仆兩個抱作一團,在被褥里,猶如相護取暖的可憐小貓,臨著床榻的那扇窗戶,窗戶紙被糊了好幾層,勉勉強強將來自外界的風擋住。
李玄上前,微微彎腰,目落在阿梨細膩的側臉上,旋即,輕輕掀了被褥,很快將上的大麾接下,將還在沉睡著的阿梨裹進帶著他溫的大麾中。
“谷峰。”李玄輕聲了自己的侍衛一聲。
谷峰很快上前,將云潤打橫抱起,匆匆朝另一間室走去。
片刻的功夫,屋便燒起了爐子,逐漸變得溫暖了起來。
阿梨迷迷糊糊掙了眼,半睡半醒中仿佛看到了李玄的臉,還以為自己凍糊涂了,李玄怎麼可能上山,便很小聲地他,“李玄……我很冷……”
那一瞬間,李玄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狠狠捅了一刀一樣,一陣生疼,眼睛生著,他遲緩著應,“我知道。”
阿梨卻覺得,原來夢里的李玄,也一樣的寡言語啊。又想,要是云潤死了,還有林嬤嬤惦記,替掉眼淚。可若是死了,大概就那麼白白死了。
李玄會為同鐘宛靜翻臉嗎?大概是不會的,他那樣規矩嚴明的一個人,怎麼會為了一個通房,去怪罪未來的世子妃?
“李玄、”阿梨又很小聲地喊他,不想喊他世子了。
李玄聽不清,微微低下頭,手去的側臉,問,“什麼?別怕,我在,你想說什麼?”
然后,便看到懷里人忽的掉了眼淚,沒有出聲,只是一顆顆圓滾滾的、晶瑩的淚,從微紅的眼眶里涌出來,砸在他的手背,幾乎燙到了他心上。
李玄的作一怔,耳邊便聽到阿梨小聲地哭道,“你為什麼欺負我,你為什麼欺負我啊,你知不知道,我也很害怕……”
雖然我故作鎮定安云潤,可你知不知道,我也很害怕。我只是很努力想要活下去,為什麼要挨凍,為什麼要被惡言相向,為什麼要被針對。
為什麼是我啊?
我也很害怕啊。
為什麼是我無家可歸,為什麼是我做一個卑賤的通房,我從來沒傷害過誰,從來沒有哪一次生出壞心思,可是為什麼是我啊?
.
谷峰將云潤抱上馬車,安頓好后,再回院子時,剛想推門,便見門已經開了,世子爺走出來,薛主子整個人被罩在那些玄黑的大麾里,連頭發都沒出分毫。
谷峰微怔,上前拱手道,“世子,要不要屬下留人查一查?”
“查什麼?”李玄只輕輕瞥他一眼,將懷里人抱得更了些,輕聲道,“不必查。”
說罷,便踏了出去,剛走幾步,便見到一人急匆匆從院外進來了。是鐘宛靜。
剛從婆子口中得知,李玄居然連夜上了山,這才匆匆跑過來。
一見李玄的神,便曉得不對了,輕輕著氣,用手捂著口,急著解釋道,“世子。寺中夫人貴眾多,我人微言輕,只好委屈阿梨住在這里。我知道您怪我,可我已經盡力了——”
還再說,李玄卻已經懶得多聽一句辯解,直言冷聲道,“你不必同我說這些,我不瞎。人是你帶出來的,也是你沒照顧好,你刻意為之也好,順水推舟也罷,在我這里,都一樣,你沒照顧好我的人。”
鐘宛靜聽罷,臉一白,心里開始后悔了,原本不想做得太過,只想為難一下,畢竟同李玄還未正式定親,此時他心尖上的人,怕是不好。
但邊那些夫人貴嘲弄不屑的眼神、含沙影的嘲諷,得失了理智,一時沖,才將事做絕了。
心里后悔不迭,面上努力保持沉靜,為自己辯解道,“您心里已經給我定了罪,我解釋什麼都無用。但我真的沒有害人之心,您若不信,大可人去查。我不知道阿梨同您說了什麼,但我真的什麼都沒做。”
李玄原只是漠然看著前方,直到鐘宛靜提到阿梨,他才給了些許的反應,沉沉的目,落到鐘宛靜的上,得幾乎不過去。
“什麼都不用說,我看得到。”
“你做與不做,都一樣。做了是心思歹毒,不做是弱無能,前者不能進我李家的門,后者不配當我的正妻。”
鐘宛靜本以為,李玄大抵會生的氣,小懲大誡,但卻萬萬沒想到,他直接給判了死刑,心里一慌,又見李玄要走,著急下便口而出,“李玄!我什麼都沒做,你不能取消我們的親事!這對我不公平!”
李玄抬眼,面上滿是漠然,語氣冷淡,道,“鐘小姐,你跟我要公平?你要世子妃的位置,我要你大度容人,原本就是你我愿,你心知肚明,現在來問我要公平。鐘小姐,你若一開始求的是公平,便該去嫁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君。可你,好高騖遠,接近我妹妹,討好我母親,千方百計在我面前表現得寬容大度,那時候你不覺得委屈,現在覺得不公平了?”
“算計來的親事,你要什麼公平?我本以為你是聰明人,如今看來,是我識人不清,看錯了你。你我婚事,就此作罷,鐘家的損失,我會補償。日后好自為之。”
李玄淡淡丟下這一句,看鐘宛靜的目,不帶任何,就那麼越過,徑直走了出去。
后是鐘宛靜的聲音,在哭訴著,“李玄,你不能對我這麼絕!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能這麼對我……”
聲音凄厲,帶著哭聲,聽上去其實是很可憐的,可李玄聽了,心里卻連半分波都沒有。
可憐麼?
只是哭一哭而已,總可憐不過他挨凍,險些死在冷冰冰的偏院的阿梨。
這點眼淚算得了什麼?
李玄頭也未回朝外走,來到寺外,上了馬車。
山路是昨日侍衛生生辟出來的,此時雪雖還未停,可路上還未來得及積雪,另有幾十輛各府的馬車,也停在外面,看樣子是想跟著他們一起下山。
李玄只看了眼,吩咐谷峰守好隊伍,什麼都沒說,便將簾子放下了。
幾十輛馬車猶如蝸牛般,順著山道,慢吞吞往下挪。
在這一路的晃里,阿梨終于醒了,緩緩睜開眼,腦子還有些懵,不大明白自己怎麼會在馬車里。等看到一旁的李玄時,試探了他一聲,“世子?”
的聲音其實很小,還有點啞,李玄卻一下子便聽到了,給了回應,他“嗯”了句,握了阿梨的手,“我在,有點心,先墊墊肚子,很快便回府了。”
他的聲音比平日里溫了許多,但阿梨無暇顧及了,滿腦子都在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迷迷糊糊時沖著李玄耍脾氣了?
好像是吧,好像真的直接喊了李玄的名字,很兇的那種,還質問他為什麼欺負自己!就像撒潑一樣!
阿梨一個激靈,心里有那麼點后怕,小心翼翼拿眼神去瞥李玄。
李玄神卻沒什麼異樣,一如從前那樣冷峻,取了幾碟子糕點出來,是出發前人去寺中膳房取的。
一碟子栗子糕,一碟子紅豆,還有帶著溫熱的青團,見了糕點,阿梨終于覺出了,坐起,乖乖吃糕。甜糯的口,安了被折騰了好幾日的腸胃,阿梨吃得半飽,才覺得手腳有了力氣。
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李玄,問他,“世子,我的丫鬟呢?”
李玄回,“谷峰照顧著。”
阿梨安了心,點點頭,再沒主開口說點什麼。
兩人就這般沉默著下了山,回到侯府,府中倒是一片寧靜。
阿梨回到世安院,傍晚便開始病了,起初還只是咳嗽,后來大半夜又發了熱,半睡半醒中,好像聽到李玄說話的聲音。
他在哄吃藥。
吃了藥,屋里便沒了靜,阿梨迷迷糊糊想,李玄大概是忙正事去了。
就這般,在溫暖的被褥里,陷沉沉的睡意中。
.
李玄踏出門時,天已經亮了,他一整夜都守在阿梨床邊,片刻未曾合眼,腦子卻很清醒。。
他朝守在門外的章嬤嬤道,“照顧好你主子。”
章嬤嬤不敢多話,只恭恭敬敬應下。
李玄點點頭,踩著綿的雪,抬步朝正院去了。
他來到正院時,侯夫人已經起了,坐在圈椅上,見李玄進來,似乎是早已猜到他會來一樣,心底嘆了口氣,道,“坐罷,阿梨那丫頭的子怎麼樣了?我這里還有些燕窩,你等會兒走時帶上吧,這麼冷的天,別凍壞了底子。”
李玄面稍稍緩和,道,“還好,已經不燒了。只是底子到底是傷了,還要養些時日才行。”
侯夫人嘆氣,看了眼自家兒子,到底是遞了個臺階,“你來找我,是為了和鐘家的婚事吧?”
李玄頷首,淡聲道,“我同鐘家小姐的婚事,就此作罷。鐘家的損失,我會補償。”
侯夫人心知那鐘宛靜這回是犯了自家兒子的大忌,也沒替說話,照說,還未進門,便下這樣的狠手,這樣的子,也不適合當世子妃。
侯夫人點頭,只盯著自家兒子,問他,“你的決定,娘沒什麼意見,只是,娘還想問你一句,你還娶妻麼?”
李玄沉默片刻,點頭,“母親放心,我會娶妻。這一回,我會親自選一個合適的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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