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

 夏漓這一覺直接睡到次日清晨七點。

 那沙發睡得全都似被捶打過的酸痛, 稍微一，腦袋里神經跳痛。

 撐著爬起來，去找自己的手機，最終在搭在椅背上的風口袋里發現了。

 但已經沒電關機。

 茶幾上有晾涼的涼白開。

 正覺得口極了, 端起來一飲而盡, 再看水壺里還有, 又添了一杯。

 而后將手機接上電源, 先去洗漱。

 刷牙時，瞧著鏡子里幾分蓬的頭發，手抓了一把。

 漸漸想起昨晚跟晏斯時出去吃飯, 被半瓶果酒干趴下的糗事。

 最后的記憶，是上了晏斯時的車。

 然后……是怎麼進屋的？

 洗頭洗澡之后, 夏漓干頭發，頂著干發帽回到自己房間。

 手機充了片刻的電, 自開機。

 解鎖手機, 鎖屏彈開后的頁面，微信圖標右上角，綴了一個未讀數字為“327”的紅點。

 夏漓嚇了一跳。

 所有的群都設置了免打擾，一般況下很難出現這麼大規模的未讀消息。

 的第一反應是工作方面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所以有誰為了方便通，或者不如說甩鍋更切, 于是新拉了一個群。

 做好心理準備，點開微信。

 確實有個新群, 但不是工作群。

 “老朋友們快來看有人詐尸”。

 哪個正經工作群都不會起這麼不正經的名字。

 327條的未讀消息, 有283條都是這群一夜聊出來的。

 夏漓點進去, 稍微往上拖了拖聊天記錄, 發現晏斯時竟然在這群里。

 再看群員, 除了自己，剩下的六人是晏斯時、林清曉、徐寧、聶楚航、王琛和陶詩悅。

 細品如此詭異，結合群名來看，又如此合理。

 群主陶詩悅真是個天才。

 大抵是閑的，夏漓將聊天記錄一直拖到了最開始的地方，然后順著時間順序往下翻。

 這群建立的初衷，是晏斯時問徐寧的電話號碼。

 間雜著似乎有點狀況外的聶楚航，@晏斯時的微信號，追問他是不是晏斯時的消息。

 晏斯時很長時間沒回復，群里其他幾人七八糟地聊了一會兒。

 直到快四十分鐘后，晏斯時出現了，回復了聶楚航:是我。

 于是群再度活躍起來，幾乎都圍繞晏斯時展開。

 問他在哪兒工作、做什麼行業、什麼時候回國的、怎麼沒繼續讀phd——最后這條是王琛問的。

 晏斯時基本都回答了，但很簡短，那風格未免太像是個理智冷靜、言簡意賅的ai。

 等基本信息都問過之后，后面容便是混的自由開麥環節:王琛孜孜不倦地表達對晏斯時沒有繼續深造的惋惜；聶楚航和林清曉見針地名為互懟實為撒狗糧；在香港工作的陶詩悅說下月可能要來北城出差，讓晏斯時到時候請客……

 這所有的消息里，夏漓特別在意的是，群剛剛建立那會兒，林清曉發的一條——

 xxxxiao:今天怎麼這麼興師眾地找我們家夏夏@yan。

 所有專門@晏斯時的消息，他都回復了。

 獨獨這條。

 直到翻完了所有的群消息，夏漓都沒看到晏斯時關于這條的回答。

 退出群聊，再去查看那些單獨發來的消息，都是昨晚的。

 起初是王琛:

 ——晏斯時問你的電話號碼。

 然后是陶詩悅發了兩條:

 ——嗨嗨，你跟晏斯時現在有聯系？

 ——他找我問你的電話號碼，看到消息回我一下~

 徐寧的則是:

 ——夏夏你在睡覺嗎？你有陶詩悅微信嗎？在問你的電話號碼，你回復一下？

 ——哦說是晏斯時幫忙問的，你直接回復晏斯時也可以。

 ——我把你電話給陶詩悅了哈。

 ——酒醒了沒？還ok嗎？我馬上就到家了。

 林清曉發了好多條:

 ——徐寧跟我說，陶詩悅找了好幾個七班的同學問你的電話號碼？

 ——還是晏斯時讓幫忙問的？？

 ——你跟晏斯時什麼時候聯系上的？！

 ——我是不是掉什麼瓜了？？？？

 ——陶詩悅拉群怎麼還把我拉進去了[撇]

 ——……你消失了嗎！

 ……

 夏漓從來沒有經歷這麼混的一個清晨。

 一個朋友圈里的不活躍份子，何曾驗過這種仿佛全世界都在找的焦點時刻，一瞬甚至懷疑是不是誤拿了什麼不屬于自己的劇本。

 就在一一回復這些留信息時，歐婧也湊熱鬧般的發來了一條新消息:

 我好像吃到了一個關于你的瓜。

 等基本理完這些消息，夏漓頭發都快干了。

 順利地欠下了歐婧、林清曉和陶詩悅各一頓以八卦為主題的聚餐。

 最后，點開了和晏斯時的對話框。

 打算道聲謝，想了想，又決定完全搞清楚再說。

 去浴室將頭發完全吹干，換了服，夏漓下樓，去附近吃了早餐，順道給徐寧也帶了一份。

 到家半小時，夏漓正拿筆記本在餐桌那兒理工作郵件，徐寧打著呵欠從臥室出來了。

 “早。”

 “早——你酒醒了？”

 “嗯。”

 “我昨晚回來喊了你的，你沒醒。我也抱不你，就讓你繼續在沙發上睡了。”

 夏漓說沒事，“給你帶了早餐，可能有點冷了。”

 “我刷個牙過來吃。”

 一會兒，徐寧坐到餐桌旁，了裝早餐的袋子，尚有兩分溫熱。

 懶得拿去熱，就這麼打開吃。

 夏漓半闔上筆記本電腦的蓋子，向徐寧:“我昨天晚上怎麼回來的？”

 “晏斯時送你回來的啊。他給我打電話問了樓棟號。”

 這部分夏漓看群里消息就猜到了，“我的意思是……我怎麼上樓的。”

 徐寧吸豆漿的作停了下，“……你那時候還能自己走路嗎？”

 “……應該不能。”神志都不清醒，那段記憶完全丟失。

 “那就是抱的或者背的唄。”徐寧做出合理猜測。

 “……”

 徐寧打量著，眉弄眼笑道，“有點憾吧？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哪有！”

 “你們是不是在曖昧啊。”

 “那就更沒有了。”

 “晏斯時什麼格的人，昨天為了你興師眾。你不知道多人跑過來問我什麼況。”

 “……大家是不是有點太閑了。”

 徐寧不再打趣，認真分析道:“我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看過你寫的那‘回憶錄’，客觀說高中時候他對你就特殊的。他對你做的那些事沒對歐婧和陶詩悅做過吧？陶詩悅跟還更呢。”

 “……是嗎？”

 “你現在對他什麼覺？”

 夏漓卻似被這個問題給問住了。

 端過杯子喝了口水，牙齒輕磕著玻璃杯邊沿，陷思索。

 過年那一陣，夏漓有個大學室友找聊天，同分了一件無語的事:

 初中時特別迷班里的一個男孩，黑黑凈凈，個子高高，又帥氣，績雖然一般，但籃球打得好極了。那時候說年級三分之一的生都喜歡他。過年期間初中同學聚會，十年后再次見到那男生，簡直幻滅——不過二十五六歲，已然胖了一大圈，臉也發腮了，黑胖黑胖形容毫不偏頗。他只讀了當地一個很一般的大專，如今在做什麼已沒心思打聽，只覺得他言行舉止變得好俗猥瑣，類似“男人和人不一樣，男人風流是正常的，都要到二十七八歲才能穩定下來”，“找老婆還是不能太看值，得找賢惠顧家、孝敬公婆的”……明顯冒犯、大男子主義的言論張口就來。

 簡直有種五雷轟頂的心。

 最后室友下結論:死掉的白月才是完的白月。

 而晏斯時呢。

 從回憶里走回到現實的晏斯時，毫沒有覺得幻滅，依然是那時的霽月風。

 反倒出社會以后，接了更多人，發現沒了象牙塔那單純環境的飾，大部分男暴出來的真實面目，各有各的可憎。

 也就更能懂得，如晏斯時這樣優秀、自律、謙遜又懂得尊重的男人有多難得。

 或許是變得膽小現實，比以往更清楚與晏斯時的差距。

 也就不敢挾著過去那份磅礴的心事，義無返顧投他曲折的山川。

 最最怕的不是沒有結果，是會忍不住反復衡量自己的付出，如久之人遇到食必要報復暴飲暴食那般，急著為自己過去漫長的單討一份“公道”。

 不想自己變這樣的人。

 太復雜的心。

 當下只能說:

 “……我不知道。”

 徐寧吃過飯，回自己房間趕稿子。

 夏漓輕敲鍵盤的作停下，過手機，點開晏斯時的微信。

 sherry:抱歉昨晚喝醉失禮了。謝謝你送我回家。

 yan:不客氣。

 yan:酒醒了？

 sherry:嗯。

 對話暫時停頓。

 夏漓手指在九宮格鍵盤上敲下一個“我”字，又刪掉。

 有種很不自然的心。

 發生過的事，不會因為不記得而不存在。

 像是一種不由己，總會不斷去挖掘昨晚那段丟失的記憶，試圖回憶起來:究竟是背的，還是抱的？

 晏斯時肯定知道。

 ……可總不能問他吧。

 對話界面里，倒是晏斯時又發來一條新消息。

 yan:你的帽子落在我車上了。

 夏漓這才意識到確實沒見那頂帽子，趕回復。

 sherry:能麻煩你周一帶去給我嗎？

 yan:好。

 結束對話，忍不住去分辨，自己有沒有因為又將跟晏斯時見面，而對周一的厭惡減輕了那麼一點點。

 /

 周一上班，上午例行晨會。

 夏漓對此次活做了個總結。

 散會后宋嶠安單獨又稱贊了一番的工作，說部門年度旅游定在了六月，問有沒有什麼想去玩的地方。

 夏漓笑說:“這種事還是行政決定吧，我都可以，我聽安排。”

 “行政也是從我們這兒收集意見。”

 “那我就聽大部分人的意見。”

 “……”

 宋嶠安倒也不氣餒，夏漓的格他很了解，“那為了犒勞你出差辛苦，晚上我單獨請你吃飯？”

 “下班了只想馬上回家睡覺怎麼辦？時差還沒倒過來。”夏漓笑盈盈的，再度四兩撥千斤地婉拒了他的邀請，“下次吧。”

 宋嶠安暫且不為難了。

 夏漓回工位上，登陸桌面版微信，點開了和晏斯時的對話框。

 sherry:中午有時間嗎？

 晏斯時幾乎是秒回的。

 yan:有。

 sherry:麻煩你下樓把帽子給我可以嗎？

 yan:可以。

 sherry:十二點半，中庭的那個咖啡座頭？

 yan:好。

 夏漓算著時間，點了份外賣。

 那外賣差不多12點10分送到樓下。

 下樓去拿了外賣，順便去星克買了杯冰咖啡，而后走去中庭的咖啡座那兒等人。

 幾張天桌椅，一把深綠遮傘。

 這里保潔做得不到位，椅子和桌子常常落滿枯葉和沙塵，久而久之就了擺設。

 大家一般不會在這兒歇息，更多是像這樣，當個“接頭”的地點。

 把外賣袋和咖啡袋擱在桌上，著手機四下環視了一圈。

 園區四面都是辦公樓，還真不確定晏斯時會從哪個方向過來。

 工作群里有新消息，夏漓低頭回復。

 片刻，忽覺有一陣悉的清冷氣息略過鼻息。

 一頂帽子直接落下，輕輕蓋在頭頂。

 倏然轉，一瞬屏息。

 晏斯時就在后，近得只離咫尺。

 咖風搭白襯衫，而不失筋骨的料子，他高峻的形撐得孤松玉立。

 三月中，晴好天氣初見端倪。

 清天里，猝然這樣近的對視，那清貴衿冷的面容，好看得一霎失神。

 “……你走路怎麼沒聲音？”笑問，抬手拿下了頭頂的帽子，又不聲地退一步。在他的氣息里，總有種無法呼吸之。

 “或許是你看手機太投沒注意。”晏斯時目略過旁桌子上的兩只袋子，“中午就吃外賣？”

 “吃外賣快一點，還能有時間午休一會兒。”

 夏漓拿起星克的紙袋遞給他，“這個是請你的。前天真是麻煩你了。”

 晏斯時手接過。

 便是一瞬沉默。

 眼前的人穿一件白寬松的套頭，淺青玉的齊踝半，像濛濛煙雨天，青柳梢頭初放的一點新葉。

 他片刻走神是因為想到了前天晚上。

 是之后冷靜下來，才自逾距和唐突。

 眼下再見夏漓，難免有兩分不自在。

 但晏斯時看著，話語倒是沒怎麼猶豫:“今天晚上……”

 話沒說完，被不遠驟然響起的聲音打斷:“夏漓！”

 夏漓轉頭看去，是自園區大門口方向過來的宋嶠安。

 宋嶠安大步走過來，很隨意打了聲招呼，笑問:“你們一起吃中飯回來的？”

 夏漓說“不是”。

 宋嶠安沒多問，告訴夏漓道:“剛接到的通知，今晚跟設計部門有個聯誼團建。”

 “去哪兒？”夏漓瞬間有些苦臉。

 “so3。新開的一個餐酒吧。”

 “……都要去嗎？”

 夏漓奉行的職場生存原則之一是，下班以后同事就是陌生人，非必要絕不聯系，更會謹慎與同事朋友。至于團建這樣的事，能逃就逃。

 “部長組織的，你說呢？”

 “……好吧。”

 宋嶠安抬腕看一眼applewatch，“回辦公室？”

 “您先回去吧，我再跟我同學說兩句話。”

 宋嶠安聞言，轉過目，打量晏斯時。

 晏斯時冷漠回視。

 邀請被截胡。他難得目里兩分戾氣，卻也是極難捕捉的，似薄薄的刃，只有寒芒一閃而逝。

 一時間暗涌的硝煙味，只有當事的兩人自己察覺。

 宋嶠安說:“那好吧，我先上去了。”

 待宋嶠安走后，夏漓問晏斯時:“你剛剛想說什麼？”

 晏斯時平靜說:“……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