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大喇喇袒的模樣，真像一道四的金直兩人面門。

孟去非險些一屁跌下去，沈令蓁也被這一片雪亮晃得撇過頭躲閃，兩只手推出去在半空中擋了擋：“郎君別著涼，只下邊一點點就夠了……”說著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

霍留行揚眉看著。

沈令蓁過指覷見他一臉的不舒爽，只得為難地出一食指，鄭重其事地道：“……那我來了。”

霍留行努努下。

撇開不自在，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在霍留行上劃起弧來，從側腰輕輕劃到他的小腹，一邊解釋：“就是這樣一道，兩端傷口淺一些，中間特別深……”

孟去非不可思議道：“確定是兩端淺中間深？”

沈令蓁朝他點點頭。

孟去非剛要張與霍留行說什麼，卻見他一瞬不眨地盯著那點在他小腹的手指，像在欣賞絕世名畫似的出了神。

沈令蓁正準備收手，察覺指下異樣，“咦”了聲：“郎君的肚子怎麼變了？”

“……”霍留行拉開的手指，開始整理裳，“這熱脹冷，了涼，結實了，自然就了。”

孟去非“嘖”一聲，嫌棄地看著他：“你倒是聽見方才表嫂說什麼沒？兩端淺，中間深，你看這是什麼武傷的？”

霍留行這點一心二用的功夫還是在的，只是剛剛僅僅把的話聽到了耳朵里，而非腦袋里，眼下一經孟去非提醒，立即恢復了正。

沈令蓁還沒明白兩人的嚴肅從何而來，又聽霍留行問：“擄你的那批人，用的是什麼兵？”

“就是普通的短刀。”

“直刀還是彎刀？”

“直刀。”

“沒有斧？”

沈令蓁搖頭。

孟去非狐疑道：“表嫂認得斧嗎？”

飛快點頭：“當然認得！我雖不懂武，卻還是見過下人砍柴的。”

霍留行與孟去非對視一眼，神更凝重幾分。

“怎麼了？”沈令蓁問。

“你方才形容的傷口，像是大型彎頭斧所傷。按你描述，那批人手中沒有斧，那就說明，這個傷口未必是救你時留下，他也許在遇見你之前還曾遭遇過其他敵手。而這彎頭斧，正是西羌人在戰場上慣用的武。”霍留行解釋道，“只是那個時候，大齊與西羌并無戰事。”

孟去非又問：“先不管到底是不是西羌人，這彎頭斧可不是常人好消的，他那傷勢看著如何？”

沈令蓁一回想起這個就發憷：“皮都翻卷著，花花白白模糊一片，當時一直涌，瞧著嚴重的……”

霍留行皺起了眉。

孟去非大大咧咧地下結論：“那完了，八，不，九活不下來。”

沈令蓁一驚。

霍留行虛虛攔了孟去非一把，叱道：“你別嚇唬。”

“我實話實說啊，把話講明白，也免得你們老為個死人分神不是？這彎頭斧攔腰砍下去，把人劈兩半都不難，按表嫂所說，那花花白白的想必就是的臟。你也算鐵打的格，傷到臟暴的地步，換作是你，熬得過去嗎？”

沈令蓁臉上全無，戰戰兢兢地看著霍留行，在等他的回答。

然而霍留行卻遲遲沒有說話，半晌后，看著搖了搖頭：“去非說的對，這是傷，生還的可能很渺茫，他能強撐著救下你，已經是奇跡了。”

沈令蓁攥在袖的手打了個。

當時那批賊人持的是刀，自然以為那是刀傷，又被嚇昏了過去，本不曉得后事如何，也不曉得救的人已是這樣的強弩之末。

難怪他沒能救回家，只是把就近送到了附近的蔽。

事發以來，先被阿爹安著，說沒見尸首便說明人還活著，后又誤認霍留行為恩公，歡歡喜喜地打算報恩，卻不曾想，原來想找的人，很可能早已不在這個世上。

甚至沒能為他上一炷香，也不知他是否土為安，葬在何。

孟去非慨著：“難怪一直尋不著人。那人沒了，可不就是遠在天邊嗎？至于近在眼前，難道是說葬在附近？”

霍留行飛去一個眼刀子，示意他說兩句，看看低著頭這一言不發的沈令蓁，忽然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同來。

倘使換作是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必也不會愿意讓沈令蓁親眼看見他的尸首，而會選擇悄無聲息地離開。

孟去非閉了，看著沈令蓁心如死灰的表，嘆了口氣。

他這表哥可真是慘，像薛玠這樣的敵，縱使與沈令蓁有打小的分，好歹總能爭個高下，那已經死了的疑似敵，可怎麼爭，怎麼比？

霍留行坐到沈令蓁邊，把攬進懷里：“他沒走在你面前，就是不想讓你傷心難過。你現在好好的，他也開心。”

沈令蓁偎著他，抓著他的胳膊，點點頭：“我好好的。”默了默又重復一遍，“我好好的。”

——

尋人的事到這里走了死局。

沈令蓁遭打擊，難免頹然，好在剛巧來了事分心忙碌——得隨霍留行搬家了。

霍留行正式封了，雖說是暫時只需每月初一、十五上兩日大朝會的虛職，卻也不可能長住妻室娘家，而得正正經經開府。

此前慶霍府由俞宛江主理家事，沈令蓁份尊貴，不著辦那些繁瑣的事。但如今在這汴京霍府，了主人，肩上自然便添了許多擔子。

接連半月，跟著季嬤嬤學東學西，又因霍留行一句“慶沈宅的格局不錯”，便督促著底下人到圣上賜的新府照葫蘆畫瓢地依樣布置，移栽了許多秀致的花草樹木進去。

七月末旬，搬進新府的那日，霍留行倒是被這煥然一新的宅子瞧亮了眼。

眼看著府門前張燈結彩的景狀，又看數十個仆役忙前忙后，熱熱鬧鬧地朝里搬著木箱，他在照壁前輕輕喟嘆一聲。

沈令蓁正站在他邊有模有樣地朝仆役們指點江山，指著這個箱子說“輕些易碎”，指著那個箱子說“搬進庫房”，聽見他這一聲嘆，停下來道：“這喬遷的喜日子，郎君嘆什麼氣？”

“不是說了要給你一個家嗎？”霍留行笑了笑，“高興。”

沈令蓁心中一。

知道這個家有多來之不易。這是霍留行用過去一年，甚至或許是過去幾十年的汗掙來的。

看著他誠懇道：“我會好好住的。”

“……”霍留行看這實誠勁，搖著頭笑了笑。

沈令蓁做起正事來一不茍，待清點完畢行李，才隨他里去，一面與他說：“郎君說要按慶沈宅來布置，但這時節不同，花草沒法一致，現下芙蕖開得不盛，倒是桂花飄香了，我便改了改。”

霍留行哪里會對這些瑣事要求如此嚴苛，不過是見近來心緒不佳，給找點事做罷了。再說當初一進沈宅便相見恨晚的人可不是他，而是。

他說：“什麼花在我眼里都一個樣，看不出多大分別，你照自己的喜好來就是。”

不料這般恤之言，卻換來沈令蓁一聲低低的嘟囔：“我就知道……”

霍留行一頭霧水地側目看：“你知道什麼？”

“郎君本不懂這些文雅之，當初送來陵園的那些花，肯定都是給手下人辦，不曾親自過問。”

霍留行一愣。

嚯喲，那可想錯了。他連手下人都沒代呢。

霍留行本就極擅忍耐，是秉信“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人，既盤算好了待時機回汴京，這期間自然一直專心于大局。

邊關戰事膠著，他要運籌帷幄，要制敵于千里之外，哪來的閑功夫變著花樣逗開心？知道安然無恙也就足夠了。

只是這麼說來，他在忙著保家衛國，卻竟有人趁虛而地撬他墻角？

霍留行的臉在短短一瞬間變幻莫測起來。

沈令蓁立刻擺手：“我沒有責怪郎君的意思，國難當頭，郎君本就不該為我分神。況且蒹葭和白怎麼也逮不著郎君的人，想來那也是郎君邊一等一的高手，這排面，已是很大了。”

“哦。”霍留行點點頭，心道這墻角撬得不留姓名，還有道德，既然這人要做君子，那就別怪他做小人了。

他說：“你理解就好，當時我也是分乏，實在顧不過來。”

沈令蓁點點頭，善解人意道：“郎君已經很有心了，那陣子時時能見著千奇百怪的花，倒也是件趣事。”

霍留行出慈父般的微笑，轉過眼，目卻狠狠刮著一旁的京墨：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去給我查，好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