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通渠。
崔進之正盯著勞役做最后的收工, 到都是一片熱火朝天。
忙了三個月, 永通渠終于要修完了, 好歹是給太子做了一件實事。
崔進之負手站在渠邊盯著勞役干活, 心想:大概再過幾個時辰就能收工了,今夜他便連夜寫一封折子遞上去,上報永通渠的事。皇上明日看了高興,想來就不會這麼冷著太子了。
忽然崔林匆匆跑了過來,“爺, 青蘿姑娘來了,這會兒在外頭等著。”
崔進之聽了就皺眉, 心有不悅。
這里是他正經做事的地方, 青蘿過來算什麼事就該好好地在府里待著, 沒事別跑。
崔進之斥責道,“沒看見我忙著呢,沒功夫”
崔林這麼一訓, 了脖子。
可確實青蘿姑娘看著臉著急, 仿佛真有什麼大事。到底他過青蘿的恩惠,這會兒也不好晾著。
便又道, “爺, 說是特別特別重要的事。”
崔進之聲音更冷,斥道, “我說話你不聽了讓回去”
崔林沒法子, 見崔進之這會兒確實是忙, 剛轉想往回走, 忽然想起來,忙又對崔進之道,“青蘿姑娘說,要說的事跟公主有關,您看”
崔進之忽然轉過來,“跟李述有關”
青蘿有什麼大事能跟李述有關
他招手命一個下屬替他督工,自己則跟著崔林就往永通渠外走。
出了轅門,見一輛輕便馬車停在樹下,車夫見他來了忙行禮。
崔進之徑直走了過去,一把掀開簾子便問,“你到底有什麼事還能跟李述有關”
青蘿正坐在車里,皺眉細想李述的事,冷不丁崔進之掀了車簾,他語氣又不耐煩,青蘿嚇了一跳。
緩了緩神,道,“確實跟公主有關。但是我也不敢確定。”
青蘿探到馬車外,以極低的聲音道,“我覺得搶糧這件事背后,仿佛有公主的影子。”
崔進之聽了,頓時瞳孔一,“你說什麼”
他反應如此之大,周遭躬的下人都嚇了一跳。崔進之忙揮了揮手,命他們都遠遠退下。
他眼中放著寒,甚至都帶了些兇意,“你說什麼胡話你不要誣陷”
話里滿滿都是警告。
青蘿沒想到崔進之會是這樣兇狠的反應。
誣陷
他還沒有聽說完所有的猜測與證據,就無條件地認為是在誣陷,而公主則是清白的。
他簡直就是無條件地信任公主。
青蘿心里頓時黯淡了許多,勉強下這種緒,咬了咬,用自己一貫的輕聲細語解釋道,“我只是有一些猜測,未必是對的,你先聽我說完。”
“戶部去搶公主糧食的那天晚上,莊子上的幾百護院卻被調走了。我覺得這有些湊巧。”
“還有,公主最近在清理府中的下人,趕走的都是跟你相關的下人。就像是要跟你劃清界限一般。”
青蘿一邊說話,一邊皺眉,雖心里約約覺得這兩件事似有關聯,但因為見識被限在宅子里的一方小天地,始終想不明白的問題出在哪里。
不然也不會來找崔進之了。
抬眼看著崔進之,卻見崔進之聞言臉驟變,出手地握著車沿,仿佛要生生將車沿掰斷一般。
仿佛線串起珍珠,那些奇怪之瞬間全都串了起來。
搶糧當日,李述忽然將莊子上的護院調走。
那晚李述拼了命都要保護沈孝,如今想來,仿佛就是專門讓沈孝搶糧的。
那天在含元殿上與沈孝對峙,從頭到尾都沉默寡言,似乎是了驚嚇,可實際上呢
被父皇當庭訓斥丟了面子,那樣好強的一個人,回府后卻睡得酣然,本不為此事擔憂。
如今又將府中所有與他有關的下人都攆了出來,要徹底跟他斷了聯系。
這麼多的古怪,他其實一直都看在眼里,他早就該想到李述在搶糧背后的角的
只是他本就沒有往那個方面去想過。
他從來就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李述會跟他站在不相同的政治立場上。
雀奴怎麼會呢
青蘿見崔進之半晌不言,臉差到了極點,連忙過來抓住他的手臂搖了搖,“三郎,你”
崔進之被一喚,立刻省了過來,一雙眼盯住了青蘿,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青蘿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將的手腕生生拗斷。
聲音冷酷,眼結冰,“這件事你還告訴過誰”
青蘿被崔進之的模樣嚇到了,驚恐地搖了搖頭,“沒我誰都沒告訴。你知道的,我很出門,本接不到幾個外人。有什麼事,我都是第一個跟你商量的。”
聲音里甚至都帶了分哭腔。
崔進之聞言,目中冷意稍減,松開了青蘿的手。
諒也沒這個膽子說,更沒這個途徑說。
青蘿了手腕,見崔進之臉鐵青。
跟他相太久了,又善于察言觀,對崔進之表所代表的意思了如指掌。
輕聲道,“所以那些都不是巧合,是公主有意的謀劃”
崔進之下頜繃,良久,慢慢點了點頭。
所有謀劃都在暗,仿佛一切都是順其自然,都是渾然天。暗線背后,是在撥弄線,縱人心。
這是典型的李述手段,他了解,錯不了的。
謀劃了一切,以自己為餌,做了一個局,把太子算了進去
對人心的把握簡直是準到可怕
算準了他面對沈孝搶糧,會做出什麼反應:他一定會借題發揮,聯合百彈劾沈孝。
算準了皇上與太子之間的微妙關系:陛下仍健在,可太子卻有本事拉攏百當庭威陛下,陛下心里怎麼想
更是算準了皇上提拔寒門的心思:世家越是要打沈孝,陛下為了彰顯對寒門的關照,越是要提拔沈孝。
看人心,然后縱人心。這才是雀奴呵,這是真正的本事。
還有那個沈孝,他在雀奴的謀劃中又是什麼角。他是被雀奴利用了,還是說他在跟
雀奴合作
想到這里,崔進之臉愈發青了。和沈孝合作一起來謀劃著對付他
崔進之怒到了極點,反而慢慢地笑了一聲。
是他教出來的啊,如今卻了一柄向他心臟的刀。
青蘿見崔進之怒極反笑,也想通了背后道理。
雖不似公主,知道許多朝堂大事,但是崔進之是鐵桿的太子黨,這件事還是知道的。
可如今平公主的所作所為,卻分明是背叛了崔進之,坑害了太子。
當政治立場與兩相沖突,崔進之會怎麼選
青蘿看著崔進之,心想,他應該會和公主徹底決裂吧。
決裂。
這個詞讓青蘿心中一燙。
如果公主徹底退出了三郎的生活,豈不是在三郎的心中就能占有更多的位置了
想到這個可能,青蘿一雙清水般的眼往日都是溫的,此時卻忽然變得極為熱切。
不奢求什麼名分,更不奢求什麼財富,一切外之都不要。只希能得到他更多的。
多年前崔家三郎君第一次來長樂坊的時候,就上了他,這些年一直無怨無悔地追隨他。
可崔進之只是不言,良久后,他慢慢吐出了一口氣。
“剛才你對我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出去,聽見了沒”
青蘿一怔,忙問道,“那公主那邊”
崔進之打斷了,“我會去找。”
他似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會問清楚到底在想什麼。”
然后,他會努力把勸回來。
不能和他站在相反的方向。
青蘿剛才還熱切的目頓時就變得暗淡了下去。
崔進之的意思很明確他不愿意和公主決裂,哪怕太子如今在公主上栽了跟頭。
青蘿怔怔地想,其實三郎與公主的羈絆,比這世間的許多都深得多。甚至這種羈絆都與男之無關,更像是長久的陪伴與共事,釀的長久的信任。
以至于公主如今想要離這種羈絆時,他都還想留住。
青蘿不甘心地追問道,“那那你會把這件事告訴太子千歲嗎”
如果太子知道了公主的謀劃,他一定會很生氣,然后著崔進之和公主斷開的。
沒人希手下干將與敵人糾纏在一起。
誰知崔進之聞言猛然看向青蘿,他咬著牙,一字一句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說過了,這件事你不許往外一個字。一個字都不能說”
他氣得狠了,眼睛里都是惡意。
青蘿被他這樣的神嚇得往后一退,遲疑了片刻,慢慢地點了點頭。
公主背叛了太子,甚至是坑害了太子,可崔進之還要替把事瞞下來。
他是有多離不開公主啊,才會愿意冒著違抗太子的風險,都不想和走上分道揚鑣的路。
崔進之再沒有心思督工永通渠了,將事給可靠下屬后,他翻上馬,直接就往城里疾馳而去。
雀奴這件事謀劃得細,可卻沒有收好尾。青蘿能憑劉管事幾句話看出古怪之來,別人說不定也能。
崔進之揚鞭,狠狠向下的馬。
先要把劉管事控制起來,不能讓他那張再說話。
然后再把萬年縣莊子上所有的下人都控制住,把這件事徹底瞞下來。
一定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否則消息傳到太子耳朵里
太子有多麼心狹窄又暴躁易怒,崔進之最是知道的。天之驕子,高傲自大,最容不得的事就是背叛。
崔進之握了馬鞭。
若是被太子知道了,雀奴就完了。
青蘿坐著馬車往延康坊走。一路上車馬行得慢慢的,正如晦暗難名的心。
有時候以為崔進之喜歡,畢竟他會常來這里看。
可有時候又覺得崔進之本不喜歡,只是將這里當一個安靜的避風港。
他最喜歡的人、最想保護的人還是平公主。
青蘿覺得心里一酸,可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酸。他們夫妻二人,原是天經地義。
那到底又算什麼呢。
車馬慢慢行到了延康坊,青蘿剛下了馬車,門房就迎了上來,“姑娘,半個時辰前崔大人忽然過來了,徑直把劉管事給拎走了。奴才瞧著他臉不好,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青蘿聽了只搖了搖頭,“沒什麼,不過是他找劉管事有些事要說。”
正想進門,忽聽后又傳來了疾馳的馬蹄聲。馬上的人下了馬,大步走過來,青蘿認得這是東宮的侍衛,經常被派出來給崔進之傳話。
太子常有急事找崔進之,偏崔進之狡兔三窟,公主府、崔家老宅、署里、軍營里、各個別院,能住的地方很多。以前有好幾次太子派人找他,可滿城都找遍了,就是沒找到崔進之的影子。
太子為此發過好幾次脾氣。
后來崔進之就把自己每一常去的地方都通報給了太子,包括青蘿在延康坊的院子,好讓太子有急事的時候能找到他。
太子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崔進之養外室的事的。只是一來他重用崔進之,二來平又不是太子的正經妹子,因此太子對外室的態度也是無所謂的。
那侍衛問青蘿,“崔大人在這兒麼太子有事。”
今夜永通渠就能修好,太子想明日拿這件事討正元帝的歡心,因此找崔進之商量一下。
青蘿聞言搖了搖頭,“他不在這里,走了好一陣了。”
侍衛又問,“知道崔大人去哪兒了麼”
青蘿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默了片刻,忽然下定了某種決心,慢慢開口道,“我約記得,他是去找平公主去了。”
如果太子知道了公主做了什麼事,一定會著崔進之和公主徹底分開的吧。
“三郎臨走前說什麼什麼搶糧都是公主的謀劃,他要去找公主問罪。興許他是去了平公主府罷,您去那兒問問。”
青蘿的話說得極慢。
只希自己能在崔進之的心里,再多一點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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