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述聞言, 臉上卻毫不, 一雙眼直視沈孝,“你說得都對,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這一切要花多久?三年?你憑什麼認為你三年考課之後就能回京,就算你做出了能上天的政績,只要太子讓吏部的人手指頭, 你一輩子都要沉淪下寮, 永遠都爬不上來。”
“沈孝,明明有一條更平直的青雲路等著你,你為什麼要選這麼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
如果有第三條路, 難道李述就蠢到如此地步,非要把沈孝到那種境地嗎?
這件事,不是上上策,就是下下策, 本就沒有中策可言。
選了上上策,沈孝選了下下策。既如此,還有什麼合作的必要。
為什麼要選一條更艱難的路去走。
沈孝滿口都是意, “雀奴,無論這件事背後有多政治籌劃, 說一千道一萬,其實我只有一個理由……你知道的。”
李述冷眼看過去, “我知道什麼?沈大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一個從六品的,可卻妄圖肖想本宮, 你不覺得你很可笑麼?”
沈孝聽得一窒。
可笑。
李述用這樣的詞來形容他的麼。
那一日,那一時,就在金玉閣裡,就在這張羅漢榻上,點過頭,承認了喜歡他啊。
為什麼能將這樣乾脆地棄之敝履,連一分一毫的留與猶疑都沒有。
難道的心就是鐵石做的,沒有任何糾葛,只有純粹的政治利益。
從前他有用,所以對他笑,如今他徹底失去了利用價值,所以就收了那些誼,再也不屑於看他一眼。
袖中的玉簪放著,玉質明明溫潤,可沈孝只覺得渾都在發寒。
這樣的李述,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
他慢慢地退了一步,自嘲地笑了一聲,“是,下只是個從六品的縣,怎麼敢奢公主。”
他從袖中取出玉簪,放在棋盤上,“公主,這是賀你生辰的禮。”
李述垂眼去看那玉簪,沈孝默了片刻,還是忍不住想勸,“我明日就走了,有些話你或許不聽,可我還是想對你說。政治上一昧往上沖,並不是好事。這三年我不在你邊,你盡量收斂一下,權勢太過,恩寵太盛並不是好事,因為這樣就將自己擺在了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太過顯眼,就容易出錯。如果可以,我反而建議你藏拙,順著這件事也沉下去,避府不出,等我回來。否則我怕東宮會嫉恨你,皇上也容易利用你。”
李述安靜地坐在羅漢榻上,垂眼看著那簪子,一時之間不說話。室非常安靜,竟有一種溫馨的氛圍。
這是他們倆的最後一面,沈孝想,三年裡他就要靠著這一眼印象讓自己堅持下去。如果只是記得冷淡的側臉,讓他怎麼能熬的過去。
沈孝朝李述走了一步,出手去想要去握住的肩,想要將攬在懷裡。可李述卻好似被蛇咬了一般,直接將他的手打開。噌一聲就從羅漢榻上站了起來,想要避開沈孝的懷。卻因作太急,不小心將榻上小幾都撞在了地上。
那玉簪就直直地跌在了毯子上,李述一退,沒留意,竟然就直直地踩了上去。
玉碎的聲音該是清脆的,可因被踩在腳下,埋在毯裡,聲音反而顯得非常沉悶。
李述一愣,連忙退了一步,低頭一看,那簪子已經被踩了兩半。
沈孝低下頭,愣愣地看著地上。玉簪,與宣城紅毯融為一,落在地上若不仔細看,幾乎是看不見的。
沈孝朝李述的方向走了一步,半跪在地上,低下頭去將簪子撿了起來。
渾然一的玉簪,驟然就這麼斷了兩半,斷口鋒利,手去,彷彿能將都割破。
他挑了很多禮,最終才挑中了這簪子。這還是他親手磨的,因為技不好,所以沒有雕花紋,但他也覺得比經過玉匠人的手要來的誠心。
他棄了一生所求的權勢地位,末了的結果,就是這麼一被摔碎的簪子。
沈孝只覺得一顆心徹底沉了下去。
李述張了張,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時沈孝已經站了起來,他就站在李述面前,可卻沒有直視李述的眼睛,反而去發間搜尋那金釵。
他沉默的看了片刻,忽然道,“李述,我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
這話彷彿一記悶,李述當時就听得臉一白。
我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我看錯你了。
李述的了,想要說什麼,可沈孝卻徑直略過,就往門外走去。
“沈孝。”
李述忽然開口了他一聲,沈孝的立刻停住了,可卻沒有轉過來。他脊背繃得很,右手握著,手心裡出一點玉簪的尾,彷彿一點跡。
李述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是一盤死局,他們倆做出了不同的選擇,就注定不能攜手。
他很好,只是配不上他。
李述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我的合作就到這裡吧。”
沈孝還是繃地站著,沒有做出任何回复,他只是右手將玉簪握得更,努力讓自己不要回頭。
他邁出門檻,下了樓梯。
沈孝沒有看到,後李述的目一直追隨著他,直到他青碧的袍子消失在樓梯口,再也看不見。
可還是睜大了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向樓梯口。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看一眼一眼,此後二人相隔千山萬水,千辛萬苦,千難萬險,千思萬念。
看一眼一眼。
諸事保重。
李述在心裡說。
次日。
朱雀門外,天剛亮沈孝就牽馬出了城,可站在城門口,卻牽著馬沒有彈,就這麼一直等到了辰時。
因要趕路,他便穿了家常服,一灰布袍,恍惚間又是當初進京趕考的樣子。
彼時進京,意氣風發,覺得天下都在他手中。如今卻為了一樁痴念,甘願將天下都讓出去。
可沒有人看重他這腔痴念,甚至都沒有人來送他。
也是,一個從六品的縣令,怎麼配得上平公主親自來送呢?
沈孝了袖中端兩半的玉簪,他到底還在奢什麼。
侍從催促了很久,“大人,再不趕路,天黑時可趕不上驛站了。”
沈孝幾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收回目,“走吧。”
正要翻上馬,忽然城門口傳來一陣馬蹄聲。沈孝心裡一,連忙過去。
是麼。
他竟有些沒出息地屏住了呼吸。
他昨天不該那樣說的。
可來人卻是一人一馬,一黑。那是崔進之,他一勁裝,顯然要出城做什麼事去。
看到路旁沈孝,崔進之調轉馬頭過去,但卻並不下馬。
他的馬是最優品的大宛良馬,極為高大,騎在馬上俯視人的時候,有一種極為凌厲的迫。
“沈大人,這是要幹什麼去?”
崔進之在馬上,無論如何沈孝都得仰頭看他,氣勢上二人明顯就分了勝負。
可沈孝卻並不正眼看崔進之,只是微微偏頭,以一種斜睨的方式瞧著他,就顯出幾分不屑。
“崔公子何必明知故問。”
崔進之的目在沈孝上落了片刻,忽而就笑了一聲,“沈大人當真是來去赤條條,好歹做了這麼久的,如今外放了,竟連個相送的人都沒有。”
這話一出,崔進之明顯看到沈孝薄抿,很明顯,這個話題讓他心中不悅。
崔進之轉頭往城門口方向看去。
空空如也,本就不見李述的影子。
你們不是互相信任的政治夥伴麼,怎麼,如今就因為我一封彈劾折子,這麼容易就鬧掰了?那這個基礎也太差了。
崔進之了手中馬鞭,目凜然。
沈孝他算什麼東西,跟雀奴才認識了多久,就想跟親,共度一生。
他本就不了解雀奴。
從李述十歲到二十歲,崔進之同相識整整十年,前五年至親朋友,後五年至親夫妻。他甚至比李述自己都要了解。
后宮裡那麼多不寵的公主,唯有李述生了一雙尖銳的眼,彷彿刀一樣,直直劈開眼前的濃霧,從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那年他們初遇不久,後來李述再找他,開門見山便是,“你能不能教我讀書?”
瘦瘦小小,卻仰著頭毫不退。因為他是能抓住的,唯一向上爬的通道。
為什麼不安安分分做一個普通公主呢?不會被欺負,但也不會被重視,到年齡了就嫁出去,生兒育,一輩子這麼過下去。
李述說,“這世上的活法有很多種,可我偏想要最好的那一種。”
從小就這樣。
因為太缺,所以拼了命想要用權力與金錢來彌補。
沈孝怎麼配得上,他們二人的鴻太大了,無論曾經怎麼親無間過,總會有分道揚鑣的一天。
只有他才是和一模一樣的人,他們將一起沉淪權力的沼澤,一起墮黑暗的地獄。
他太了解李述了,給一道選擇題,毫不猶豫就會和他做出相同的選擇。
他已經徹底陷進去了,再也出不來,怎麼能允許獨自一個人奔向明。
哪怕想奔向明,哪怕的人生中有人願意將拉出泥沼地,崔進之都不能允許。
崔進之將目從空的城門口收回來,落在了沈孝上。
聯盟已經徹底破裂,合作已經不復存在。那麼,就到了分而擊破的時候了。
沈孝把東宮害至如此地步,是他報復的時候了。
崔進之道,“沈大人,此去前路漫漫,你一定要保重。”
他笑著說,多眼落在沈孝上,彷彿是朋友之間的殷殷囑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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