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枯燥的日子,似乎也有了些趣味兒。
我讓人按著方其安說的名字去查宮名錄,可新帝剛登基不久,宮本就事務冗雜,各種名冊堆積在一起,所以好幾天過去了也沒個準信兒。
但有了期冀總是好的,方其安盼著不久后就能找到人,最近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
青蘊為筑蘭宮的掌事大宮,見了免不得要說他幾句,讓他穩重些。
方其安垂著頭被青蘊低聲訓斥時,我就坐在旁邊自顧自地飲茶,卻不料下一刻青蘊就轉盯上了我。
「娘娘,太醫說過多次了,您額上有傷,不能喝濃茶……」青蘊苦口婆心地勸我放下茶杯。
看著青蘊語重心長的模樣,我乖乖將茶杯放回了桌上,隨后指了指自己的額角:「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只剩了淡淡的印記,若是敷上脂,就看也看不出來了。
青蘊瞧了一眼我的額頭,忽地一拍掌,方其安去趕將藥膏取過來,已是正午,該涂藥了。
方其安愣愣抬頭,我同他對視一眼,竟一時沒憋住,同時無奈地笑了起來。
有青蘊在,當真是一點疤痕也不會留下了。
只是我同青蘊也清楚,既然傷好了,就該去拜見皇后了。
第二日去寧宮前,青蘊照舊替我梳妝,只是心里似乎憋了一口氣,恨不得將妝臺上的珠翠都替我戴上,好讓我去寧宮里艷群芳。
青蘊稔地替我挽發,人卻沉默不語。
我知道在為了我而難過。
「好青蘊,你若再給我簪上幾個簪子,我這頭可就得抬不起來了。」我看著銅鏡中映出的人影,腦袋上就跟開了個首飾鋪似的。
去見正宮皇后,總不好太過張揚的。
青蘊抿了抿,還是聽了我的話,替我卸下了許多珠釵,最后又跟著我一同去了寧宮。
3.
孟丹卿無疑是絕的,肩若削,腰如約素,坐在那兒不言不語,也占盡了這世間大半風流。
我看著的臉,竟是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向行禮。
我錯開與孟丹卿相撞的互相審視的目,轉而垂首盯向了自己的足尖。
比我想象中還要耀眼幾分,繁復厚重的皇后常服也蓋不住骨子里出來的明。
只是似乎在極力收斂著,在四面宮墻與眾人的目中,一點點斂去自己的自在。
左右沒什麼事,大家也只是來行個禮問個安,閑談上幾句也就散了。
孟丹卿坐在主位上,話不多,旁人你來我往地說話時,只笑著聽。
我端著茶盞消磨時間,在青蘊的注視下我也不敢多飲,只想著待會兒回了筑蘭宮一定要好好和青蘊說一下,總不能因為一小塊傷,便讓我一輩子不飲茶不吃辣了吧。
只是我沒想到,在眾人散去打算各回各宮時,孟丹卿竟開口將我留下了。
喚我容貴妃時,我正想要離開,聽見的聲音我還愣了一下。
我循聲轉,正對上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在的示意下,我又坐了回去,等到人都走了,我才斟酌著開口,問讓我留下是有何事。
我在腦子里閃過了數十種與孟丹卿見面時,給我一記下馬威,給自己立威的畫面。
可什麼也沒做,只是讓人拿了一把七弦琴送給我。
「本宮聽說,容貴妃好琴,這把琴是本宮十六歲那年,在山野一老先生手中所得,聽說這是把絕世好琴,可本宮琴藝不,留下也是暴殄天,所以想送給容貴妃。」
我好琴,是真的。
這是把絕世的好琴,也是真的。
「無功不祿,皇后娘娘的好意……」
「你拿著吧。」我的場面話還沒說完,就被孟丹卿給打斷了:「本宮說送你,就是送你了。」
我被噎了一下。
于是我輕瞥了一眼青蘊,發覺表復雜,顯然也是被噎了一下。
在我的默許下,青蘊接過了琴,本來只是來請安,如今卻莫名其妙得了個賞賜。
在青蘊接過琴后,我就起屈膝打算行禮謝恩,誰料膝蓋剛彎,孟丹卿就又截斷了我。
「別跪了。」
「啊?」我不明所以地抬頭輕啊了一聲,這一大早,我當真是被這位皇后嚇到了許多次。
「本宮……本宮乏了,容貴妃回去吧,不必行禮了。」
話音剛落,孟丹卿就站起來,轉直接回了后殿,倉促到旁的宮都沒來得及扶。
「青蘊。」我看了一眼孟丹卿著急的背影,扭頭問旁邊同樣茫然的青蘊:「我臉上的疤痕,是沒遮住嗎?」
青蘊仔細看了看,又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抱著琴告訴我遮住了,一點痕跡也沒有。
疤痕既遮住了,看起來也不可怖,那跑什麼?
我與青蘊大眼瞪小眼,左思右想也沒想通,最后秉承著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打道回了筑蘭宮。
回宮后青蘊雖將琴放在了桌案上,卻還是覺著后宮暗箭難防,擔心這把琴里有古怪,指不定就被下了什麼藥。
「已經是皇后,何必害我,而且就算想要害我,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地送我東西吧。」
我坐在案旁,一手支著下,一手輕撥了下琴弦。
琴聲曠遠,指尖仿若還留了余韻。
我陡然想起方才孟丹卿所說,這琴是十六歲時尋得的。
孟丹卿十六歲時在山野中尋訪鴻儒,踏過天下山川,而我十六歲那年已經嫁進了東宮,從此再未離開過京都。
我與本是這世上最不相干的兩個人,如今卻也生出了千萬縷的關聯。
若是以前得了這樣的好琴,我定是會不釋手欣喜若狂的,可如今聽著這濺玉般的琴聲,我心底竟有些煩躁。
此般心境不適合琴,我收回了手,讓青蘊將琴拿去妥善放好。
青蘊看出我心不在焉,便說近幾日都是好天氣,央著我去外面走走,免得人都憋悶壞了。
耐不住青蘊央求,我只好遂了的好意,可我的腳還沒踏出宮門,就有人急匆匆來報,說我前幾天派人去查的那個宮找到了。
來報的人口條利索,前因后果說了一大通,最后歸結起來就只剩了兩個字——
「死了。」
那個宮因打碎了一只賜的玉如意,在先帝病重那段時間,就被某位太妃下令杖斃了,死后無人斂葬,如今是連尸被拖出去扔在何也不知道了。
知道這個消息后,我與青蘊俱是一驚,青蘊更是臉直接泛了白。
想起方其安那張笑臉,我的心突然了,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這個消息。
4.
方其安現下不在筑蘭宮中,他回來的時候懷里還抱了一截不知從哪里尋來的木材。
以往他刻東西,都是隨便尋一截木頭,這次找了這麼好的木料,也不知是要刻什麼。
等他放下東西后,我就讓青蘊將他來了殿。
方其安傻呵呵地著我,目干凈得像兩汪泉水。
「你托本宮找的人,現在有的消息了……」我沉了一下,將方才聽來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方其安。
方其安的神逐漸由喜轉悲,我說一句,他的神就悲戚一分,等到我斟酌著說完時,他的表已經如遭雷擊,人也完全訥住了。
他在極力抑著自己的緒,縱然眼眶里懸了淚也不讓自己哭出來,只是垂在側的手一直抖著,哪怕握了拳頭也控制不住。
「方其安。」我有些擔心地了他一聲。
他回了神,沖我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哽咽著說:「多謝……多謝娘娘,奴才知道了,奴才告退。」
話音剛落,他就倉皇轉,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青蘊,兩個人看著他,別跟得太,也別讓他出什麼事兒。」我連忙吩咐旁邊
的青蘊,青蘊道了聲是,也跟著出了殿門。
方其安這一跑,一中午都不見他的人影。
青蘊來回話說方其安一個人跑出去尋了個偏僻的墻,蹲在墻下大哭了一通,現在眼睛都還是腫的。
「也不知道那宮是他什麼人。」青蘊一邊給我扇風一邊低聲念叨。
「日后別說這件事了。」我說道。
斯人已去,這話活著的人聽見了難免傷懷。
好在方其安大哭了一場后就回來了,什麼也沒多說,什麼也沒多問,就是眼睛又紅又腫,跟兩個核桃似的。
以往常掛在他臉上的笑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子木然,像枯井一樣,扔顆石子下去都不一定能聽見響兒。
我有些不忍心,卻也無計可施。
宮里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熬著,最常來我宮中的依舊是儀妃,其次常來的就是齊昭了,只是他最近實在政務繁忙,常常一局棋還未分出勝負人就匆匆離開了,等他走后我便一手執白一手執黑,自己同自己對弈。
不過任誰都沒想到,最常往筑蘭宮送東西的,竟然會是皇后。
自從上次贈琴給我后,孟丹卿就仿佛打通了什麼奇怪的筋脈,可著勁兒地往我宮里送東西,今天送對玉鐲,明天送盒珍珠,賞賜就跟不要錢似的流進了筑蘭宮。
我與青蘊也從一開始的吃驚變后來的見怪不怪,每次有人送東西來時,我都麻利地謝恩,隨后讓人收好通通放進庫房。
不多時整個后宮都知道了我這個容貴妃不但有皇上偏,就連皇后也都念著我。
我想不通孟丹卿這是什麼意思,也想不到我與會如此有緣,我只是午后去花園閑逛散心都能遇見。
既然撞見了,也不能轉就走。
于是我同一起走進了石亭,坐在亭中漫無目的地看湖里開得正盛的荷花。
我與都有些尷尬,只能時不時干聊上兩句。
我說荷花清香撲鼻,很是好聞。
就說宮里有一盒外邦進貢的香料,也是荷花香的,趕明兒就派人送到我宮中。
我說蝶翼蹁躚,甚是好看。
就說宮里有一對金釵,做工巧,正好是蝴蝶的形狀,趕明兒也差人送到我宮中。
我說什麼,寧宮就有什麼。
寧宮有什麼,就要送我什麼。
「娘娘何故送我這些,臣妾其實什麼都不缺。」我平靜說道。
孟丹卿的臉一凝,繼而避開了我的目。
「本宮歉疚。」孟丹卿頓了頓,竟是連自稱都變了:「我那時不知皇上的份,后來、后來……,總之,這皇后之位本來是你的,是我搶了你的位置,還搶了你的夫君。」
孟丹卿當初不知道齊昭是太子?
原來,是這個理由。
「何必歉疚,就算沒有你,京中的世家貴這麼多,那些家中有兒的重臣,也不會任我一個無兒無,母族落敗的人為皇后。」我在心里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沒有孟家小姐,還會有趙家小姐,林家小姐,就算我僥幸了皇后,所的磋磨只怕會更多。
與其這樣,我倒更希是孟丹卿登上后位,起碼與齊昭皆是真心,起碼這樣,保全了我們三人的面。
「你不怪我?」孟丹卿回過頭,目落在了我的上。
「說不怪是假的,可細想想,好像也沒什麼可怪的,宮里的日子本就漫長,要是心里還揣了怨懟,就更難挨了。」
我與孟丹卿在石亭中閑坐了半個多時辰,自我說完后,就沒有再接什麼話,只是一直著天際,空中有鳥飛過時,就著雀鳥出神。
我枯坐了一會兒,實在閑得無聊,便起想要告退了。
「等等。」我剛打算離開,孟丹卿就突然開口了:「我送你的琴,你可彈過?我聽說你琴藝一絕,只是我沒聽過,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把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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