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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 第 21 節 夢里不見秋

娘帶著丫鬟急急迎出來,將狐裘裹在我上,滿目心疼地握住我冰涼的手。

又忍不住轉頭斥責:「到底是什麼要的話,非要站在院子里說?明知小笛子弱,就不能先進屋?」

崔寧枝張了張,還沒來得及出聲,崔寧遠已經將護在后,低頭認錯:

「是我的錯,沒考慮到姑娘的病。」

娘不滿地敲打他:「你與小笛已有婚約,說話何須這麼客氣?」

「親事未,禮不可廢。」他答得恭順。

事實上,在旁人面前,崔寧遠言行謹慎、時時守禮,幾乎挑不出什麼錯來。

只有和我單獨相時,他才會褪去眼睛里的偽裝,出毫不掩飾的冰冷疏離。

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在侍衛來回稟,說崔寧遠又一次去醫館找唐時,坐著馬車跟了上去。

大雪連日,京中不人染了傷寒,唐醫館外排起長隊,等著問診拿藥。

我攏著斗篷走過去,正好瞧見崔寧遠一邊替抓藥,一邊側頭說著話:

「既然不能學堂讀書,我便隔一日來一趟,把先生講的講給你聽。」

聽他這麼說,唐笑得眼睛都彎起來,連連點頭,手下的作卻沒有毫延緩。

我沒有,只是沉默地著這一幕。

他收起了在我面前的疏離與厭煩,面對唐時,仿佛細致微,又萬千。

「既然如此……為何提到取消婚約,又不肯同意?」我下意識喃喃出聲,原也沒想過問誰。

然而耳畔忽然響起一道清越的嗓音,像是在回答我。

「那當然是為了利用你繼續在京城學堂讀書,最好再給他馬上要出閣的妹妹多撈點嫁妝。等明年科考一舉上位,親自告到皇上面前,再強行解除婚約也不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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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回頭,我在漫天大雪中,對上一雙亮若星辰的眼睛。

又是賀聞秋。

這人簡直神出鬼沒的。

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不等我開口,距離我只有一步之遙的賀聞秋忽然邁步過來,微一側,恰好擋在我和藥鋪之間。

「低頭。」他低聲說,「別讓你那倒霉催的未婚夫看到你和我在一塊兒。」

5

這話說

得實在引人遐思,我有心想糾正,然而看到他一臉正氣,仿佛全然未察覺這話里的曖昧是多麼有失分寸。

我嘆了口氣,轉就走。

賀聞秋卻又追了上來。

「姜笛!」他這樣連名帶姓地我,「你生氣了?還是在傷心啊?」

我停住腳步,在愈發稠的漫天風雪里回頭,輕聲說:「我也不知道。」

應該是要難過的,心里好像被撒進去一把碎冰。

可尖銳的痛只是一閃而逝,很快就融化掉了。

我發現我的心,比想象中平靜許多。

只是愣神間,賀聞秋已經翻上馬,扯著韁繩來到我面前。

他微微彎,沖我出手:「上來,帶你騎馬散心,要不要?」

后綺月已經追上來,又急又氣地瞪他:

「登徒子!我家姑娘與你素不相識,怎麼可能隨隨便便與你同騎?」

賀聞秋不理會,只是專注地看著我,甚至把那只手又往前遞了遞。

他一貫懶散的眼神難得如此認真,我沉默了一下,還是把手過去。

他抓住我,用恰到好的力度往上拽。

我借著這力道轉過,沒怎麼費力,就落在了他前的馬背上。

綺月急得團團轉:「這麼大的風雪,姑娘子不好,怎麼得住!」

「無事。」我安,「你先帶人回府,留兩個人在此盯著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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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

賀聞秋截住的話:

「放心,我騎了得,怎麼把你家姑娘帶走的,定然會怎麼完好無損地送回府中。」

「好輕。」

賀聞秋的聲音很小,然而我與他之間,不過隔著一層兔滾邊斗篷,自然聽得清清楚楚,于是回頭了他一眼。

他卻一扯韁繩,一邊縱馬一邊開始念叨:

「你肯定沒好好吃飯。喝藥有什麼用啊,多吃兩口補充蛋白質,不比喝那些苦兮兮的中藥好多了。還有你早上喝那些清湯寡水的小米粥,就不能換和煎蛋……」

下駿馬疾馳,寒風卷著雪花撲面而來,正要咳嗽,一件斗篷已經落在了我前。

賀聞秋的聲音響起,卻不甚清晰:「抓好了,用來擋風。」

眼前景漸漸從高矮錯落的房屋變作城門,賀聞秋不曾停留,拋了塊牌子給守門的衛軍,接著便很順暢地出了京城。

目一片被茫茫白雪覆蓋的原野,接著賀聞秋勒了馬,微微側過臉,看著我。

「有沒有覺得心好點?」他說,「你看天大地大,何必在一棵樹上……」

可能是覺得不吉利,他把最后兩個字吞了回去。

我沉默片刻,把他扔給我的斗篷又往上拽了拽,才平靜道:「我沒有覺得心不好。」

「但你未婚夫……」

「他很快就不是了。」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像是終于說服自己放下了某種執念,

「回家后我理好一切,便會和他解除婚約。」

自小有頑疾,我很清楚,我大概率是活不過二十歲的。

爹娘待我如珠似寶,叔伯兄弟又對姜家家業虎視眈眈,因此我務必要想辦法,至為姜家留下一個繼承人。

挑中崔寧遠算是無奈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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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年來我對他和崔寧枝沒有半分薄待,縱然他的厭惡疏離從不加掩飾,我也不曾計較。

可他竟然要徹底毀掉姜家。

若那個夢就是未來會發生的事,那便是我引狼室,一手造的禍端。

聽我這麼說,賀聞秋眼睛亮了亮,卻又強裝鎮定道:

「其實你那天在學堂的提議,我回去后考慮了一下,覺得很是不錯。」

「既然你與他的婚約解除了,選我也不是不可以。」

我沉默片刻:「你……不行。」

賀聞秋不敢置信:「為什麼?!難道我還比不過那個恩將仇報,一心想吃絕戶的凰男?」

他看起來很生氣,仿佛我不給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就會當場把我從馬背扔下去。

「因為你是賀家唯一的嫡子。」

我淡淡地說,

「你有你必須擔負的責任,我自然也有我的。那一日在學堂說過的話,是我失禮,若你心有芥,改日我會帶著厚禮親自上門賠罪。」

「姜笛!」

「你若心懷不滿,可以現在放下我,我自己回去便是。」

話雖這麼說,賀聞秋卻完全沒有丟下我的意思,握著韁繩的那只手反而更用力了:

「哼,我說過要把你完好無損地送回去,當然不會食言。」

「那便多謝賀公子了。」

他一邊策馬,一邊又冷哼一聲:「錯過我這麼一個乖巧懂事的帥哥,你未來一定會后悔的!」

「……」

這話我實在接不上,只好閉口不

言。

6

直到把我送回姜家府邸,賀聞秋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重新見到綺月后,他將我放下馬,一手撈回借我擋風的那件斗篷,扯著韁繩就要離開,卻又止住。

他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著我。

作本該是很有氣勢的,然而他說出的話卻截然相反:

「若我不再是賀家唯一的嫡子,能不能贅你姜家?」

「……」

邊扶著我的綺月一個踉蹌,再看去,風雪中的賀聞秋已經漸漸遠了。

我默然著他的背影,直到綺月小心翼翼地開口:

「姑娘,雪又大了,外頭冷,還是快些回去吧。」

堂屋擱著兩個炭籠,拉扯出一片暖烘烘的熱氣。

我環視一圈,不見崔寧遠和崔寧枝的影。

「崔姑娘午膳后就出去了,說是要尋什麼人。崔公子仍在西三坊,幫著寫方子抓藥。」

我點頭表示知道了,猶豫片刻后,還是去見了爹娘,將退婚的事說了出來。

娘確認了我并不是賭氣或者玩笑,竟然松了口氣:

「你總算想清楚,收了心。那崔寧遠狼子野心,實非良人。」

我目掃過和我爹的神,猛然意識到什麼:「爹和娘一直不喜歡他嗎?」

爹嘆了口氣:

「此人心思頗深,又善鉆營,借你之勢了京城學堂后,便搭上了七皇子那邊。若日后他真的與你親,想必我姜家也會被強行綁上儲君之爭的大船。」

我怔在原地。

所以,崔寧遠是因為在爭儲中為七皇子立下大功,未來才得以平步青云嗎?

離開書房后,我攏斗篷往回走,綺月輕聲問著我晚膳想吃什麼。

我張了張口,正要說話,腦中卻不知怎麼的,回想起出京路上賀聞秋的絮絮叨叨。

「……姑娘?」

綺月又了一聲,我回過神:「晚膳……來一盅燉羊吧。」

直到天,崔寧遠才帶著崔寧枝回府。

兩個人邊都帶著笑,似乎心不錯。

我坐在堂屋靜靜等著,崔寧遠見了我,笑容一收,正要走,我住他:「退婚吧。」

他猛地回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我:「你說什麼?」

「我要與你退婚。」我一字一句地說,「崔寧遠,從今夜起,你我婚約解除。你可去尋你的心上人,我也會另覓良婿。」

他死死盯著我,大概是意識到我并不是要與他相商,而是在通知他。

「姜笛!」

不等他開口,一旁的崔寧枝已經開口怒斥:

「你算什麼東西,怎麼敢對我哥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你知不知道,就算七皇……」

話沒說完,崔寧遠忽然冷了臉呵斥:「寧枝!」

崔寧枝像是意識到自己失言,慌忙閉了

我嗤笑一聲:「你在塾待了三年,竟一點長進都沒有。」

往常我若這麼說崔寧枝,崔寧遠一定會立刻跳出來護著

但此刻他竟然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這麼說,你心里已有了新的人選。姜笛,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麼?一個贅姜家的備選,此刻有了更好的,便棄之不用了?」

我喝了口杯子里的熱牛,淡淡道:

「怎麼只許你與那位醫唐姑娘你儂我儂,就不許我早日另做打算嗎?」

「唐?我與只是朋友而已。君子之,向來坦。」

崔寧遠飛快地解釋了一句。

我盯著他坦的神,一時無言。

這是我第一次發現,崔寧遠這人……相當無恥。

「究竟是朋友還是存了旁的心思,你自己心知肚明。」

我不想再和他爭辯,放下杯子站起來,

「退婚庚帖我明天拿給你,你和崔寧枝三日后搬出去。至于京城學堂那邊,我抱恙,不會再去,你若還想繼續,自便就是。」

姜家只有我一個獨,因此我爹一直將我當作繼承人培養。

及笄前我已對經史策論薄有研究,之所以還日日去學堂,不過是為了陪著崔寧遠而已。

事實上,他也從沒領過我的

得了我的命令,侍衛們作很快,三日一到便客氣冷漠地將崔寧遠兄妹請了出去。

他們離開那日難得天晴,我穿著襖站在門口,面淡淡地看著。

崔寧遠出了門,卻忽然停住腳步,轉頭向我看來。

「姜笛。」

他極連名帶姓地喊我,嗓音又冷又銳,像柄開刃的利劍,

「今日之恥,連同三年來的屈辱,來日我會一樣一樣地還給你。」

我張了張,還沒來得及開口,后面忽然傳來一道悉的聲音,聽起來喜氣洋洋:

「喲,頭一回見到這麼無恥的,

帶著妹妹在別人家蹭吃蹭喝蹭學堂三年,不當牛做馬報恩就算了,反而視為恥辱——」

流轉,我看到馬上一獵獵紅的賀聞秋,正神態從容地停在門前。

崔寧遠的神,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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