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小跑過去,我將頭埋在他的懷里,死死圈他的腰。
殷暨手掌從我后背上輕,玩笑般道:
「這才幾日不見,寧寧就這麼想我?
「我的魅力居然如此之大。
「就連寧寧都拜倒在我的石榴下了。」
我同殷暨的婚期,訂在半月后。
聽聞這個日子是他找欽天監測算好幾遍的,殷暨說:「晚一些不要。我要挑著最吉利的時候,我要和寧寧長久一輩子。」
「長久」這個詞過于人,我沒多想便答應了。
我盼著殷暨,盼他能百歲無憂。
15
我派人前往各地尋求能讓殷暨好起來的法子。
有時候趁著殷暨在上朝,我便在宮里閑逛,試圖從蛛馬跡中尋找他為藥人的緣由。
可殷暨的后宮清靜得出乎我的意料。
他惡名在外,滿朝文武都沒人愿意把兒送進宮。原本宮中的人就,這些人膽子更是小得可憐。
遠遠見到我,便跑走了。
一日,我在后花園的竹林中迷了路,繞到了一座廢棄的宮殿前。
我懷揣著懼意走了進去。
可與外面布滿蜘蛛網的破敗樣不同,院里花團錦簇,錯落有致。正坐在藤椅上乘涼的人,看起來約莫四十多歲,渾上下布滿了戾氣。
那人輕輕撥弄蔻甲,漫不經心地問道:「這宮中,多年沒進新人了。」
銳利的目投到我上:「你是殷暨的心上人?」
下意識地,我起了一皮疙瘩。
不知道眼前人的份,我也不敢貿然說話。
那人似乎確定了一般,輕蔑一笑:
「小姑娘,你可知道自己要嫁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殷暨,他弒父殺兄,并且將親生母親囚在這里,永生不得出去。
「這樣的一個冷心冷肺的人,若是嫁給他,你的下場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原來竟是殷暨的生母親。
不知怎地,我的心有些涼,下意識辯駁:
「不是這樣的。
「我認識的殷暨雖然狠,但卻極重義,不會傷害無辜之人。作為親生母親,你是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才會讓他這般對你?」
許是被我的話刺激到了,太后逐漸變得癲狂:「你懂什麼!」
而院門口,有道穿著青直裰的影靜靜立在那里。殷暨悶聲過來牽住我的手,溫和道:「不早了寧寧,我們回去。」
全程竟不曾給太后一個眼神。
可剛走出院門,他抓著我的胳膊將我翻轉過來,將頭埋在了我懷中,悶聲開口:「寧寧。曾有許多人罵我,不忠不義,不孝不悌。但你是第一個,不問緣由,說定然是他們的錯。」
殷暨并沒將我送回鴻臚寺,反倒是將我帶到了城郊的一所小院里。
他斜倚在馬車上,仍舊沒個正形一般笑:「寧寧,你應當也好奇我的過去吧。」
「答案就在里面,進去吧。」
我踏步往里邁的時候,殷暨又在我后補充了一句:
「寧寧,若是你接不了,便從后門直接離開吧,別再回來了。
「地走,別被我看到。」
「……」
16
小院里擺滿了木質模型,栩栩如生。
聽到聲音,坐在屋里專注繪圖的男子抬起頭來,我登時一驚。
他的臉竟同殷暨長得一模一樣。
原來,殷暨和殷煦是雙生子。
剛出生時,曾有道士預言,此二子間,一福星一災星,災星現世,必定為害一方。
許是小時候的殷煦更笑討喜,大家都認為他是福星。
而殷暨,太后幾番想殺了他,最終還是
于心不忍。把他扔到暗衛營去訓練,歷經無數道淬煉,他了殷煦的暗衛,使命便是護住殷煦。
十歲那年,殷煦中毒傷。
太后急得不行,等他病好后,便將殷暨送去做了藥人。
告訴殷暨,以他之命護住殷煦,那是他的福分。
世人皆道煦太子風霽月,可他們不知,居于暗的殷暨才是最鋒利的那一把刀,他提前掃清了朝堂上所有的障礙,扛住了所有的謀算計,這才給殷煦創造了一方海晏河清。
可惜殷煦志不在朝堂,比起家國大事,他更喜歡手工木匠。但也架不住大臣接二連三的催促,母親施加的力,一來二去,他整日悶悶不樂。
殷暨和殷煦的關系一向不錯,便想出假死這一招,梁換柱將殷煦換了出來。
我走出小院時,殷煦的話仍回在耳旁。
「寧寧,你可別聽信外界那些傳言。阿暨才不是那樣的人。
「他都喜歡你很久了。
「是我一直攛掇他,給他鼓勁兒,他才好意思去提親的。」
殷煦笑起來,出可的小虎牙:「寧寧,我告訴你一個哦。還記得當時去你們大盛提親的使臣嗎?就那個絡腮胡,那是阿暨哦。」
17
我記起來了。
這人的樣貌過于稽,以至于當時我的婢沒笑他。
原來在上一世,他便親自跋涉千里,來向我提親了。
原來無論哪次,殷暨都給予了我一份真誠。
我捧著殷煦強塞給我的一雙木制鴛鴦,在腦海中勾勒著殷暨的過去,不知不覺間,淚水早已流了滿面。
殷暨見狀,手慌腳地給我拭:「怎麼了,寧寧?」
「殷煦那小子惹你生氣了?」
我扯住他角,小聲囁嚅:「我后悔了……」
殷暨正給我淚的手頓了頓,隨即若無其事道:
「別哭了。
「該早些告訴你的,我是個災星。你不愿也是理之中……
「罷了,我裝作沒看見,你走掉,好不好?
「不哭了……」
說完,他便背過去。
天邊殘如,樹葉在空中打了個旋兒落在地上。
我用盡渾的力氣跑了幾步,從后擁住了殷暨,雙臂環住他的腰。
他的軀一僵,很快便舒展下來,任由我抱著。我憤懣不平地開口:
「想想就生氣,那天見到太后時,我不該那麼懂禮數的。
「我應該直接罵的!
「老妖婆,都那樣對你了,有什麼資格說你不孝不悌啊!」
殷暨仿佛突然放松下來了,反過來安我:「都過去了,寧寧。」
殷煦還告訴我一個好消息。
自從殷暨因他為藥人后,他心懷愧疚,也找了很久替他續命的法子,后來打聽到消息——昆吾天池旁有棵仙竹枝,名曰「白為霜」。食之可重塑脈筋骨,祛百毒。
只是天池溫度低,猛又多。
殷煦派去的好幾撥人,都沒能回來。
我知曉后,當夜便派人去了天山。
哪怕希再渺茫,也如同黑暗中被人撕了道口子,有亮滲了進來。
只要有,我就無法放棄。
18
我發現,殷暨好像有點婚前恐懼癥。
離著婚期越近,他看起來越是焦躁不安。
婚前一晚,殷暨突然一本正經地問我:
「寧寧,你照實告訴我。
「在你心里,我究竟扮演什麼樣的角?是親無間的丈夫,還是榮辱與共的伙伴?」
他的目直白而又熾熱,像正午的太,將我的心思照得無所遁形。
我擺出心里早便準備好的那套說辭給他聽:
「阿暨,至親至疏夫妻。
「這世道,子立于世間本就艱難。若是把家命都付于他人手中,那更是一場豪賭。
「我賭不起了。
「做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路相互扶持不好嗎?」
上一世,我便輸得一塌糊涂。
我不敢再賭了。
殷暨眼神里的瞬間變得黯淡下來,他連晚膳都沒用便悶悶地離開了。
這一晚,我也遲遲未能睡。
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殷暨委屈的眉眼。
甩也甩不掉。
誰料夜半之時,殷暨卻又翻墻過來了。
不過半天,他的緒便恢復如初,溫和開口:「我仔細想了下,寧寧說得有道理。」
「子立確實不易,寧寧不愿將家命托付給我也是有可原。」
殷暨將手中的包裹往前一推:「但是我可以呀。」
「這里面是傳國玉璽、三軍虎符。都得麻煩寧寧替我保管了。」
我大為震驚。
這他媽是什麼純種腦。
我當年都沒糊涂這樣吧。
19
殷暨算好了吉日,婚當天卻還是來了個不速之客。
沈景曜提著一柄刀,從宮門闖了進來。
他銀盔染,眸紅裂,周帶著鬼氣,就如同剛從地獄里被打撈出來的。
看起來無比「可怖」。
經過一番苦戰,他已經匍匐跌倒在地。林軍得了指令,四面沖上來便要將他拖下去,可沈景曜死死抓住了我的一片角,低聲懇求:「殿下,再看我一眼……好不好?」
殷暨以目示意,征求我的意見。
我揮了揮手道:「讓他走吧。」
那段難言且不堪的過往,就讓它留在過去吧。
我要往前走了。
沈景曜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他沖我晃了晃手中的錦囊,聲線得極低:「殿下,白為霜在我手中……」
我登時站了起來。
……
暖房,沈景曜淺抿了口茶水,急切地剖白:
「殿下,你聽我解釋。我從未喜歡過沈珍。的娘親于我有恩,臨死前囑托我,保護好。
「妄信小人之言,是我之過錯。可是殿下,除了你從未有過旁人。
「上一世我總想著,快些讓沈珍好起來。我還清欠娘親的恩,也還清替你遠嫁大淮的債。」
沈景曜用力抓了把頭發,痛苦低語:「可我怎麼就傷你至此呢?」
我眉眼疲倦,輕聲道:「那些都過去了。」
所以不必再提了。
你的懊悔于我而言,一文不值。
沈景曜突然抬眸,他的眼中早已布滿,像一頭困:「殿下,求你……別嫁他好不好?」
他語無倫次地保證:「我一定不會讓你毫傷害了,我會好好你的, 會比殷暨待你更好……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冷笑:「怎麼?這一世你就不需要償還沈珍的恩了嗎?」
說到這, 沈景曜周竟發出些許恨意來,他冷漠開口:「上一世,我早已還清了。」
20
那些舊事, 提起便心痛一次。
我不愿再提,直截了當地說明來意:「別廢話,我要白為霜。」
沈景曜的眸暗了暗。
良久才指了指他的左臂。幾月不見,那兒已空空如也。
他說那是在采「白為霜」時, 被雪狼生生撕下來的。
很奇怪。
我他的時候,他但凡有點小傷口我都心疼得不得了。
可如今,著那空的袖口,我竟無半分的波,反而還能同他談判:「說你的條件。」
沈景曜眼中盈滿失,他定定地著我, 「如果我說, 讓你離開他, 嫁給我呢?」
這要求有些過分。
我垂眸, 冷靜思考。
要不要直接喊林軍來, 把「白為霜」搶過來。
橫豎他也沒有一戰之力,不是嗎?
這時沈景曜卻艱地笑了聲, 將那枚香囊往前推了推,溫和開口:
「騙你的。
「我冒死為淮帝求藥, 只是想要殿下, 莫要忘了我。
「若還能有來生,求殿下, 不要直接判我死刑。」
他眼神里飽含著無限的眷, 沖我遙遙一拜:「沈某祝殿下翕鸞翔,山遙水長。」
21
屏風隔音并不算好。
沈景曜最后一句還未說完, 那邊便傳來殷暨略帶暴躁的聲音:
「煩死了!
「這個沈景曜怎麼這麼多話!
「磨磨唧唧地還不出來!
「沒親的老男人真是可怕,老是惦記別人家的媳婦。」
我沒憋住, 「撲哧」笑出聲來。
過往的一切都于夜中散盡。
你我亦輕舟,回首已過萬重山。
(完)
作者署名:一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