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姐低眸,復又笑道:「此番我與吳公子退婚,短期也不會與他人定親了。在家里多留些時日,陪著阿韞,豈不更好?」
我點了點頭,抱住三姐姐。
其實我們姐妹四人并不相像。
不同于長姐的秀,二姐的明艷,三姐姐是清麗的,像極了黃姨娘,一顰一笑溫婉可人,靜靜地凝視你時,眼里像盛滿了江南的蒙蒙煙雨。
也是我們姐妹中最清醒堅韌的。
那天之后,我將事務擱置,陪著三姐姐出門游玩。
接連幾次隨行,我終于發現三姐姐在路過一個書畫攤時,總會停下來看兩眼,與那位年輕攤主說說話。
「是他嗎?」我問。
三姐姐一怔,微微笑道:「被阿韞看出來啦。」
「三姐姐與他說話的樣子,像極了大姐姐與姐夫。只是……」
「我懂的,在與吳公子退婚之前,我并未與他接過,只是遠遠看著。」
三姐姐說,他是家境貧寒的書生,靠賣字畫為生。
明白二人之間并無可能,所以從未與他接,斷絕自己不該有的念頭。
我安道:「父親會在科考考生中挑選門生,若這位公子能考取進士,此事也并非全無可能。」
三姐姐搖搖頭,說:「能說上幾句話我很高興。但有時候,得不到比得到雋永。」
也許他并非良人,也許他家中并不清白,也許他日后會沉迷寵妾滅妻……既然風險這樣大,就不能因為一時心而沉溺其中。
過得不好,難過的不只是自己,還有父母和姐妹。
三姐姐笑瞇瞇地我的臉:「我是想著,與吳公子退親后,我才可毫無芥地與他說幾句話。話說完,我也滿足了,也可以在心里終止這段意。」
我握住三姐姐的手:「如果我也能有三姐的這份堅韌就好了。」
三姐姐笑著說:「阿韞不需要,你看,這是誰?」
我懵懵然抬頭,看到了許久未見的祝玨。
快有一年沒見了吧?
他從一園子出來,臂彎里是一簍白芍藥。
這個園子我認得,是祝家的花園。
「姜四妹妹。」
他今天穿了一月白長袍,與芍藥相映著,當真是……人比花。
我心里莫名浮現這個詞。
很是不該。
該打,該打。
「祝玨哥哥。」
我有些臉紅。
可我又敏銳地注意到了他手中的籃子。
這分明和長兄每月送來的花籃一模一樣。
籃子常見,可這籃子的造型不常見。因為籃子巧,每次我都舍不得丟棄。
可長兄的花,是他同僚送的。那位大人家里有一園子,請了有名的花匠悉心照料,故花開繁盛,每月送給相府一籃。
嫂嫂不喜花草,長兄便把整籃都給了我。
凌霄花、玉簪花、仙花、芍藥、牡丹……我驚覺長兄每一次差人送給我的花,都是以前我和祝玨說過喜歡的。
這兩年來,花籃里重重復復,也只有這幾樣。
我有一種強烈的預。
就在祝玨要走時,我住了他。
「祝玨哥哥。」
「嗯?」
「府上每月鮮花,是否出自這個園子?」
丫鬟送花來時,只說是長兄的同僚,因而我從未想過是祝玨。
細細想來,京城里專門修了座花園的人家寥寥無幾,而請了名匠又與我家好的,只有一個祝家。
所以,這些花,是給兄長的?還是說……給我的?
祝玨有些愣神,出與以往不同的呆滯表。
我捂,笑了笑。
祝玨回過神來,有些尷尬,但也笑了。
「嗯,是這個園子的。」
我不知道怎麼開口問,只說道:「嫂嫂不喜花草,兄長每次都將花籃給了我。」
祝玨也不說他是送給誰的,突然提到三年前我與他的初見。
「我答應過你要常常給你送東西。」
「那時候你還小,給你送東西沒什麼拘束。如今再像從前那樣,不太方便。」
所以,才送給兄長,再迂回地送到我手中嗎?
若和兄長直說是送給我的,祝玨怕不是要被長兄揍一頓,但如果以送給長兄的名義,既不會被揍,還能保證花兒能到我手上。
長兄知道我喜歡花,定不會落下我的份。
是這樣嗎?
我不知道怎麼問。
我抬起眸子,與他對視,他眼里是笑意盈盈。
「是嗎?」
我沒頭沒尾地問。
「是。」
祝玨抬起手,似乎想像三年前那般我的頭,但最終還是把手放下,只是挲了下角。
他走后,三姐姐的注意力終于不被路邊小攤吸引,挽住我的胳膊,微微皺起眉。
「你們剛剛說的什麼是和不是?」
我將目收回來,須臾,道:「沒。」
回府后,長兄喚我過去。
長兄的院子里種了許多湘竹,是炎炎夏日里的好去。
我邊走邊思量著等會兒要怎麼死皮賴臉才能多待一會兒,纏一下嫂嫂又不會被長兄趕走。
走進長兄的書房后,我發現桌上地上都擺滿了東西,一向寬闊的房間顯得仄。
我走近,看不見長兄人影,開口:「大哥?」
長兄從屏風后轉出來,道:「這些錦州土儀,你挑挑有沒有什麼喜歡的。」
我假裝漫不經心地問:「這是誰送來的?」
「祝玨。」
我佯裝淡定,道:「大哥何不自己留著?」
長兄打開一個匣子,里面是一些設著機關的小玩,無奈道:「我與他說過多次,我又沒孩子,這種小玩意兒本用不著。」
我想,希大哥知道真相后不會把祝玨揍扁。
5
我拿著匣子回到住的小院后,猶豫許久,還是跑去問三姐姐:「三姐姐……我想問,祝玨哥哥定親了嗎?」
前段時間,我待在自己小院中編書批注,目不窺園,而二姐姐三姐姐見我決心已定,也沒再提祝玨的事。
我們兩家是世,若祝玨已經親,即使我再不聞世事,也會聽到風聲。
但沒親不代表還沒定親。
「沒有。」三姐姐說。
我的心定了定。
「祝郎君早些年沒有定下親事,京中與他年紀相仿的子大多也已定親。去年祝家與陳家議親時,祝郎君又臨時被派到錦州辦事。」
「陳娘子已是二九年華,府上老夫人又纏綿病榻,陳家怕親事一拖,又要守孝三年,議親一事只好作罷。」
我將茶杯放下,想起他送的土儀,問:「所以,他是剛回京?」
「沒錯。」
我看向窗外,六月天清氣朗,草木正盛。
一如我現在的心境。
試試嗎?
我問自己。
可我來不及去試。
突如其來的訊息像冷水般,澆滅了我所有的熱切與希。
我朝附屬國眾多,近日,霓虹國與寒冥國在邊境發生,危及我朝子民。
祝玨被圣上封為副使,跟隨大姐夫——榮郡王世子一同出使,化解兩國矛盾。
雖然霓虹國與韓冥國各方面都需仰仗我朝,但這兩國積怨已久,出使團已做好打長久戰的準備。
長姐有孕,歸家,對我們幾個妹妹說:「寄郎預計此次出使最快也要大半年,不知道能不能趕上這孩子的出生。」
二姐姐怒道:「這兩國狼子野心,覬覦我朝已久,何須遣使?留著實在是礙眼!」
「二姐,慎言。」
三姐姐雖也不滿,但還是出言提醒。
我向窗外,芭蕉隨風起,苦笑了下,無言。
我沒想到,在祝玨離開京城前還能再見到他。
那日,我端著做好的桃花,穿過垂著夕花的長廊時,一抬眼,不是長兄,卻是他。
我們兩家是世,祝玨與長兄不錯,想來,應是好友間臨出發前的小聚。
我與祝玨對上視線,發現他手里拿著的,是我的手稿。
祝玨連忙解釋道:「你兄長說這是編纂的前人文集,讓我看看是否有需要訂正的地方。」
我已將《宋梁川文集》的第一卷編寫完,幾日前將手稿給長兄,若無更改便要制版印刷,投書市。
既然是前人的文集,自然無須避諱。
我頷首:「無礙。」
接著,忍不住道:「此去……山高水重,愿一路順風。」
祝玨粲然一笑,說:「好。等我回來,給你帶些土儀。」
那時誰也沒想到這次出使會這麼難辦。
不過,我永遠忘不了,明德十年的夏天,綠意正濃的園子里,那個驚才絕艷的年郎。
我似乎明白了,前人所說的,須臾便是雋永。
《宋梁川文集》的第一卷很快印刷好,投書市。
編者那一欄寫著外祖父,二哥哥,還有我的名字。
文人士子對姜韞并不悉,認為是姜家的哪個小輩。
我已經很高興。
祝玨出發前購置了好幾本,時常在信中與長兄流想。
長兄覺得對我的工作很有幫助,將他與祝玨的書信拿給我看。
隨著時間推移,我也漸漸在信紙上提筆留下只言片語。
一開始是表達謝,到后來,我會在信紙上寫下編書時遇到的困難,由祝玨為我解,到最后,我們之間的流不再需要長兄轉達。
那年臘月,祝玨又來了信。
一個信封里,一張是給長兄的,一張是給我的。
我爹我娘見我們在信件中只是流文學經典,便默許了。
只是,隨著流的深,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他。
祝玨的觀念想法與我如此契合,我們的信件從來沒有斷過。
等他回來,我一定要試一試。
6
我娘又開始為三姐姐挑選夫婿,最后定了顧家三郎。
我去看了三姐姐,無悲無喜,一如往日。
只是最后這親事還是不。
在我娘表出對顧家三郎的滿意后,顧夫人突然明里暗里計較三姐姐的出生,覺得三姐姐是庶次,配不上的子。
我娘氣笑,對我說:「你大姐嫁了榮郡王世子,二姐與你表哥定親,是侯府的嫡次子。哪一個不比他顧家的門第高?」
又讓嬤嬤去傳話:「一切作廢。」
突然,我娘的丫鬟進來,說黃姨娘有事要求夫人。
我從沒見過黃姨娘這番模樣。
柳姨娘有時還會與我娘調笑打趣,而黃姨娘在我娘面前,永遠循規蹈矩,不越線一步。
似乎是剛哭過,眼睛很腫,卻又強撐著。
說:「妾知道不該多言,但還是想求夫人。」
「妾只希阿蕤能嫁給心人,不求高門大戶,只求阿蕤能安安穩穩的,嫁給寒門士子也好。」
我娘知道是慈母心切,勸道:「阿蕤不過二八年華,還有時間可以慢慢挑選。」
黃姨娘說:「可四姑娘也到了議親的年紀,阿蕤作為姐姐不出嫁,可不是耽誤了后面的妹妹?」
我娘說:「這孩子親事還沒著落呢。不過,你說的我也記住了,你放心,阿蕤也是我的兒,我會好好為挑選夫婿。」
隨后,三姐姐又開始了漫長的相看之旅,只是這次,還帶上了我……
我沒想到太后會給我賜婚。
被太后詔宮時,我很蒙。
我是見過太后的,老人家很是寬和慈,我定了下心,跟隨我娘宮。
宮后,除了太后之外,我還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祝夫人。」
祝夫人看上去很不自在,說:「太后娘娘關心阿玨的婚事,想保這個。」
太后慈地笑了:「若是你愿意,哀家現在就為你們賜婚。」
我滿臉問號。
我娘倒是一點就,無奈地笑,對祝夫人說:「原是如此,怪不得前幾日你來找我,說是要商量事宜,卻又支支吾吾地。」
祝夫人扶額,道:「我是想著阿韞才十五,我家那小子都快二十了,實在是老牛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