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從前跟在容宴后的那個暗衛。
只是此時,他白皙的臉上有好幾道痕,像是被子的長指甲劃過。
手臂上更是青青紫紫,還有被燭焰燙過的痕跡,很是可怖。
我停在了他的面前。
「你什麼名字?」
他抬起頭,看向我。
「無心。
「我無心。」
12
那日從勤政殿回來后,我便派人去查九公主的世。
但這事太過于,手下并未查到什麼東西。
卻帶來了另外一樁消息。
「貴妃娘娘很久之前就瘋了,對太子輒打罵,但是……」
他猶豫了下。
「但是后來太子想了個法子,那個名無心的暗衛形和他相似,他就讓他代貴妃娘娘的責打。」
他頓了下,同時躍躍試地提議道。
「殿下若是有意的話,不若著手拉攏這個暗衛,說不定有意外之獲。」
我卻搖了搖頭:「此事不急。」
暗衛離開后,我繼續翻開謝瑛案的卷宗整理線索。
卻在看見卷宗上一個名字而頓住了。
我提筆,圈住那個名字。
泰州鎮使,寧奉知。
在我為數不多的朝堂記憶里,寧奉知占據著重要一隅。
他權傾朝野,是割據通泰兩州的地方大吏,擁兵自重,野心。
——最重要的是,他和貴妃曾定有婚約。
直到皇帝一道旨意橫刀奪了。
后來貴妃也好似移別般,癡癡向著皇帝,甚至不惜鏟除陷害了他邊許多的人。
但我想起了九公主的鼻子。
的鼻子有些鷹鉤,弧度雖不明顯,但卻為那張艷若桃李的臉增加了幾分俏。
可皇室中的其他十七位公主和其他皇子,沒有人是鷹鉤鼻。
唯有泰州鎮使,有著一個野心的鷹鉤鼻,在畫像上十分顯眼。
我掌微笑,心頭豁然開朗。
「好大的一頂綠帽。」
13
這頂綠帽本是個。
但卻總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來想把它撕破。
再次接到皇帝的傳召時,我已見怪不怪了。
進殿,他目炯炯地立在案前等我,一見便開口。
「北戎要人去和親,你代你妹妹去。」
語氣很是輕慢,不似之前偽裝的和藹,有些鄙夷的意味。
我盯著他后擺放奇怪的屏風,輕聲道。
「不是已經遣了流芳公主去和親了嗎?」
「那不一樣!」皇帝不悅地道,「只是個丞相之,是后封的公主,若是讓坐穩了皇后之位,豈不是在打我齊國的臉面?」
他的語氣終于有了和緩的意味。
「念兒,你是父皇最重的孩子。只有你去,
才能為我齊國一統天下留有機會。」
我微笑看他:「既然如此,為何不讓九妹妹去呢?」
也許就是這句話激怒了他,皇帝重重朝我扔了個玉硯臺。
玉質堅,砸在我的額頭上,頓時流出了汩汩鮮。
「是你妹妹!你舍得讓進那狼蛇窟中嗎?
「北戎人狼子野心,如此尊貴,定會許多折辱。」
他氣吁吁道,臉上有些惱怒。
我不卑不,一字一句反駁了回去。
「是,是金尊玉貴的公主,我是軍營里生下的賤種。
「從小承歡膝下,是養的玉娃娃,半分苦也不得。我在軍營里和野狗爭食的時候,拿人命當兒戲。」
皇帝的臉上一陣青白。
「后來我回宮,每天挑釁辱我,我全都忍了下來,可如今您又讓我代跋涉千里與本國子爭風吃醋,父皇,您拿我當什麼了?」
皇帝的眼皮重重抖了兩下。
「不,念兒,父皇不是這個意思……」
這時,屏風被拉開。
躲在里面許久的容宴沖了出來。
「賤人,你妖言眾!」
他眼睛赤紅,宛若發狂的斗,想給我一拳。
卻被我輕輕松松接了下來。
我從袖中抖落出兩幅畫,就落在皇帝的眼前。
我笑著一點點把容宴的手指掰斷,轉頭看向皇帝。
「父皇,您何不看看這兩幅畫?」
這兩幅畫是我令畫師心繪制的,特意強調了九公主和泰州巡使的鼻子。
如此,他們看起來更為相像,簡直是天生的父般。
皇帝的視線粘在那兩幅畫上。
他的臉越來越可怖,兩顆盯著的眼球愈發突出,額角上的青筋暴起,整個人都像風中搖擺的落葉,簌簌作響。
盯著那兩張相似的臉,他的嚨里傳來劇烈的嗬嗬聲。
「什麼,這是什麼……」
他的十指呈爪狀,猛地揪住兩幅畫卷上人臉的位置。
嘶啦——
他用力地撕下那兩張臉,在眼前比對,泛的眼睛左右掃。
畫像上九公主笑得俏可,依偎在一個壯年男人的懷里。
另一張畫像上,泰州巡使俊偉岸,遠比如今垂垂老矣的齊皇要健壯。
他發出一聲暴喝。
「賤人!」
14
他一腳就踹到了旁邊容宴的心窩上。
容宴剛被我掰斷指骨,正是虛弱的時候,遭此一腳,忍不住吐出一口來。
就在這時——
「父皇,事辦妥沒有?」
一聲俏得意的聲音從殿外傳來,帶著濃重的濡慕。
九公主一紅,眉飛舞地從殿外跑進來。
「聽說北戎人最是野蠻,還父死子繼,想必能遠遠地打發容念走!」
但跑進了殿里,著滿地狼藉,好似也嚇住了。
皇帝目眥裂,拖著步子一點點朝挪過去。
他不知哪來的一把子力氣,攥住九公主的領。嗬嗬氣。
「說,你爹是誰?」
九公主嚇呆了。
「什麼爹……父皇,我的父皇是您啊!」
皇帝猛地扇了一個掌,將掀倒在地。
他咬牙切齒道:「你這個野種,竟然鳩占鵲巢了數十年!」
九公主捂住臉,臉煞白,眼圈紅了起來。
「父皇,你在說什麼啊!」
皇帝卻瘋癲大笑:「哈哈,我疼了寧奉知的兒十八年,我把當眼珠子疼了十八年!」
九公主被皇帝可怖的神嚇得直瑟。
此時再也沒有先前的縱神,含著淚不住地搖頭,似乎不敢相信一向疼自己的父皇居然變了這個模樣。
「父皇,不要啊……不要……」
我掃過這場由我親手制造的局。
滿眼嘲諷。
倘若謝瑛是皇帝最大的心病,那麼寧奉知就是令他如鯁在的長刺。
他們爭斗數十年,皇帝耗費了很大力氣才險勝一籌。
沒想到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他竟被蒙在鼓里,養了敵人的兒數十年。
就這一點,足夠讓他瘋癲了。
但是這只是個開始。
才這麼一會兒,我額頭被硯臺砸破的傷口已經凝固了。
但鮮依然掛在我的眉眼上,有一種慘烈。
我抱著那兩幅畫,緩緩走出勤政殿,一路上引來無數宮太監的側目。
明日勤政殿中大的消息就會傳各家,引來無數人的震驚。
屆時朝野變化,就是我出手的機會了。
娘,離我給你報仇的日子,快了。
15
九公主并非皇帝親生,甚至很有可能生自臣賊子的消息不脛而走。
我去大理寺辦案的時候,聽見滿寺的員都在嘀咕這事。
「我就說了,怎麼以前見到九公主就覺得不像他……」
見到我,他們拱手行了禮,祝賀了幾句。
皇帝為了補償我被砸傷,特地又下旨往我上掛了幾個風的閑職。
如今我在朝野的名聲已經快超過容宴了,每日收到的謁帖數不勝數。
容宴好大喜功,如今上又有統疑云,不人也由支持轉為了觀。
我借機又往各部安了些人手,放了些眼線進去。
都是子。
宮里如今狗咬狗作一團,分不出力來管我。
因而到三部會審那一日,無人阻礙,我順利為謝瑛翻了案。
走出政事堂,我著稀淡的日從雕花木門里映出來,目還有些恍惚。
我籌謀數月的事,就這麼輕輕松松地解決了。
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才促了這一切呢?
剛走出來,等在門口的幾個平民就了過來,往我手上拼命塞瓜果。
他們的裳并不干凈,了補丁,腳下踩的草鞋也破破爛爛,像是辛苦跋涉了許久。
手卻洗得干干凈凈,指甲里連污泥都沒有。
塞過來的瓜果,個個新鮮水靈,像是從枝頭剛采下來的。
他們用濃重的江淮話不住地道:「大人,謝謝您,謝謝您……」
我見年過古稀的老人眼中含淚,跪下來想給我磕頭。
我拉住了他,他卻哭得眼淚四溢。
「大人,多虧有您為謝大人翻案!
「謝大人死得冤枉,這些年,我們都看在眼中!
「有朝一日,謝大人終于得以沉冤昭雪,謝謝您,謝謝您……」
盛難卻,我被迫收下了那堆瓜果。
待他們走后,我將瓜果分給看熱鬧的小和同僚。
我忽然很想去京城的街頭看看。
走在路上,人們的裳布料差別很大,神也大多漠然。
齊國的人們在強權傾軋下已生活了許多年了。
看著他們,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樁見聞。
七年前,我在西北的碎葉城遇見了一個。
渾只著碎片狀的單,沿街膝行跪拜著,做著引人發笑的作。
寒天大雪,地上滿是冰霜,的被凍得僵白。
我問:「你在做什麼?」
說:「貴人給了我一粒珍珠,要我這麼做,供他取樂。」
我道:「這有什麼可取樂的?」
搖搖頭:「我阿爺已經死了三天了,再不下葬,我就護不住他的尸了。」
我沉默了。
而后忽然道:「能給我看看那珍珠嗎?」
攤開掌心,一顆澤黯淡的珍珠就靜靜臥在的掌心。
我看了一眼,嘆氣:「是假的。」
低頭,握住珍珠:「那它能幫我阿爺下葬嗎?」
「也許不能,因為它很不值錢。」
茫然,眼睫上沾滿了雪:「那……是他給不起嗎?」
我搖了搖頭,到不遠高樓上角譏諷的年。
他長玉立,眉目俊,旁邊的紅放聲大笑。
我認得他,也認得他們的行徑。
「不,他給得起,他只是以此為樂。
「有的人,愈是富有,就愈是刻薄。」
16
我的野心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孕育,和我的仇恨一起。
我在黃沙上寫下我的計劃,然后又被風抹平。
我寫了千萬次,風也抹平了千萬次。
塞外風沙很大,白日又很長。
我生活在胡人和漢人雜居的地方,堅韌得像棵風吹不敗的野草。
那些含恨的字句就刻在我的心里,如被剜去的,再也忘不掉。
我從很久之前,就開始籌謀這個復仇的計劃。
說起來是如此的荒謬。
以平民之想要謀殺九五之尊,聽起來就很可笑。
但細想起來,又是如此的合理。
我的里流淌著他皇室的脈,父死子繼,本就不是神話里才有的傳說。
我知道,隨著容宴年紀的增長,他的野心愈發大了。
齊皇老了,遠不如年輕時意氣風發。
如今的他,對周圍人都充滿猜忌和懷疑。
于是當我開始展現出一定的能力后,他毫不猶豫地就選定了我和容宴打擂臺
但是我知道,我只是一塊試刀石。
只要容宴變得夠鋒利,我就會被廢棄。
我的線人曾打探到過狗皇帝和容宴的談。
他說:「他們打算讓你嫁出去,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折磨死。」
這些小伎倆,我早就看穿了。
但他們低估了我的野心,也低估了我的能力。
我看過西北的荒夜,也見過碎葉城的大雪天,我怎麼能忘了為萬民請命的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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