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是回T城辦的。

周翹翹在京城人生地不，若是在埋骨他鄉，豈不是要做孤魂野鬼麼。

T城與京城相距甚遠，國家對界運輸管理嚴格，景博淵託了關係，第二天中午各項手續就辦理齊全，殯儀館負責將周翹翹的運回T城。

陸師傅開著白路虎跟在殯儀車後邊，景博淵摟著葉傾心坐在後座。

葉傾心整個人的狀態渾渾噩噩，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麼，一雙眼睛朦朦朧朧，看不見一往日裏神采。

同行的還有季儀和景紛紛，兩人是被景老夫人指派過來幫忙，也算是代表了景家的禮數。

景老夫人本想讓賀素娥過來，畢竟賀素娥才是周翹翹正經的親家，可又考慮到賀素娥子素來冷淡清傲，接待人不如季儀周到圓。

季儀看著前頭隔了一輛路虎車的殯儀車，忽覺世事無常，原本是辦婚事的，結果一眨眼，婚事就變了喪事。

景紛紛臨時被抓來當壯丁，心裏老大不樂意。

「又沒有結婚，也還不算景家的人，大哥來就行了，還讓我們跟來，是怎麼想的？」

季儀聽到自家兒裏的渾話，轉頭看了一眼，不由得皺了眉頭，「說兩句，死者為大。」

景紛紛撇撇，沒再說什麼。

晚上一行人在酒店住了一晚。

酒店事先已經安排好了，他們一到，酒店經理就指揮著底下的人用油布蓋住殯儀車。

殯儀車太扎眼，一般人都會覺得晦氣，更何況裏面還有，不遮掩起來，只怕別的客人見了要有意見。

葉傾國大約是明白了什麼，一路上顯得格外安靜。

葉傾心看著被墨綠大油布遮蓋起來的殯儀車，眼眶再次泛紅。

「走吧。」景博淵了摟著葉傾心的手臂，聲音在夜晚聽起來格外低沉醇厚。

「我想留下來陪著。」葉傾心想，就這麼把母親一個人留在停車場，會不會害怕？會不會覺得孤單和凄涼？

「心心，你的子需要好好休息。」

季儀和景紛紛都不知道葉傾心懷孕的事，景博淵原本打算辦了婚禮再說，不想讓人看輕了葉傾心。

現在婚禮是辦不了，懷孕的事早說晚說，似乎都沒了區別，只是他覺得此此景，不是個公佈好消息的好時候，便也沒有直接說出葉傾心有孕的事來。

葉傾心明白他的顧慮，只是，不想母親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開殯儀車的有兩個，都是中年大叔，見狀遂自薦道：「不如我們來守著吧，景先生和景太太上去休息，我們經常跟打道，倒也不怕。」

上樓，進房間之前，葉傾心說：「那兩位大叔是好人。」

景博淵明白的意思，邊推開門邊道：「不會虧待了他們，放心。」

晚上窩在景博淵的懷裏，他的懷裏寬厚又溫暖，葉傾心那顆惶惶不安的心似乎安定了一點，慢慢睡去。

第二天清晨五點鐘眾人就起來，在酒店自助餐廳吃了早飯，開始上路。

下午五點多鐘回到T城。

越接近葉傾心家的那條巷子，嗩吶的聲音越是響亮。

昨天景博淵從葉傾心這裏要走了宋家的電話，把周翹翹的事說了，宋家昨天便幫著辦喪事，佈置了靈堂，請了殯葬樂隊。

T城這邊的風俗，家裏有人去世要請殯葬樂隊吹嗩吶，以示對逝者的追悼和思念。

周翹翹這些年跟外面的親戚都不走，對鄰里也不冷不熱，葉傾國出事那次，市長領著眾位領導大半夜去醫院探周翹翹的事傳出來，親戚鄰居也對周翹翹熱過一陣，想著能通過周翹翹搭上市長這尊大佛，誰知周翹翹都冷言冷語地拒絕，一時又惹惱了不人。

如今走了，嗩吶一大早就開始吹，方圓一里的人都能聽見，卻不見有幾人上門弔唁。

殯儀車到了，衚衕口就宋久一家等候在那裏，還有一位看著很陌生的中年男人。

葉傾心下車，宋久紅著眼眶迎上來，摟著葉傾心哭道：「周姨走的時候還好好的，這才幾天，怎麼回來就這樣了？」

葉傾心被一說，眼淚止不住又掉下來。

那個看著很陌生的中年男人徑直走到景博淵面前，恭敬地喊了聲：「景總。」

景博淵灰襯衫黑西，長玉立站在夕之下，氣勢篤定，朝中年男人微點了點頭。

中年男人問候了一聲，便開始安排人將冰棺抬進院子裏，安放在靈堂里。

不大的小院子，除了景博淵一行人，也就宋久一家和那個四十多歲的中年那人，靈堂外擺著幾個花圈，顯得十分冷清。

嗩吶聲喧囂，也趕不走縈繞在此的凄涼。

葉傾心站在院子裏，看著被人抬放到靈堂里的冰棺，周翹翹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只是青灰的死氣，提醒著葉傾心不僅僅是睡著了那麼簡單。

葉傾心忽覺心口陣陣痛。

母親活著的時候，邊就沒什麼親人，如今去了，竟也是這般蕭條和落索。

心裏悲愴，胃裏翻滾起陣陣噁心，葉傾心一時沒忍住，跑到院子外扶著牆乾嘔起來，因為一直也沒什麼胃口吃東西，吐出來的全都是黃青的胃。

燒得嗓子生疼。

季儀和宋母都是過來人，一見這樣子，心裏有猜測。

「心心，你是不是有了？」季儀關切地問。

葉傾心吐完了胃裏舒服了些，聞言沒有否認。

季儀一下子明白景博淵為什麼忽然要辦婚禮結婚。

宋母卻想到另一個問題，「你懷孕了就不能給翹翹穿壽，這可怎麼辦？小國能行嗎？」

T城這邊的風俗，子要親自給逝去的父母穿壽，否則便是不孝，要被人用吐沫星子淹死。

葉傾心開口：「我可以。」

宋母不同意：「這不行，對孩子不好。」

這時，宋父從堂屋過來，「心心，快過來給你媽穿壽，天要黑了，快點。」

沒喝醉酒的宋父，看著倒是很可靠。

宋母道：「心心有了孕。」

宋父一愣，顯然是沒想到，猶豫了下，轉去喊葉傾國。

葉傾國再怎麼聽話，畢竟智力有限，而且周翹翹去世已經兩天兩夜，肢僵，不好穿壽，即便有宋父和那個中年男人的幫忙，葉傾國還是笨手笨腳地穿不上。

葉傾心想幫忙，宋母攔著不讓靠近，葉傾心急得直掉眼淚。

景博淵忽然開腔：「除了子，家裏其他人不能穿嗎？」

京城的喪事風俗與T城略有不同。

中年男人聞言回道：「必要的時候，兒媳和婿也可以，如果子和兒媳婿都沒有，最親近的侄子侄也行。」

簡而言之，就是越親近的人越好。

這是孝道。

景博淵上前幾步，將葉傾國拉到一旁，「我來。」

中年男人驚訝，「景總？」

人死了已經兩天兩夜，在外的已經有了斑，如今又是夏天，即便放在冰棺里，那味道依舊不好聞。

中年男人是博威集團在S市的分公司總監，因為離T城近，昨天被派來負責喪事的開銷用度，順便幫忙辦。

景博淵邊擼起袖子，邊道：「我是婿。」

中年男人更驚訝，看了眼葉傾心，沒再說什麼。

他就說遠在京城高高在上的大老闆，怎麼忽然跑來小城關心這麼個普通人家的喪事，原來有這層關係在。

景博淵自始至終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目沉穩淡靜，因為不好穿，費了些力氣，他鼻尖微微冒汗，後背的襯衫暈出痕。

葉傾心站在堂屋門口看著，心裏忽然湧出一說不上來的緒，漲得的腔滿滿的，酸酸脹脹。

的目鎖著景博淵，男人低著頭，彎著腰，可是這一刻，在葉傾心看來，他是從未有過的高大。

穿完了，重新蓋上冰棺，眾人上了香，宋母張羅著景博淵幾人洗手。

此時太已經落山。

因為人不多，也就沒有找廚子來做飯，宋母下廚煮了一大鍋麵條，季儀幫忙炒了幾個菜。

葉傾心沒有胃口，在景博淵的注視下，勉強吃了小半碗，筷子沒來得及放下，胃裏又翻滾起噁心，衝到院子外扶著牆吐。

景博淵跟出來，幫順著背，男人掌心厚實又溫暖，用在上的力道不輕不重，沒一會兒，季儀跟出來，手裏捧著杯溫水，等葉傾心不吐了，遞上水杯：「漱漱口。」

葉傾心道了謝，手接過來。

回到院子裏，正在吃飯的殯葬樂隊有人說：「我發誓這是我遇到的最冷清的喪禮，居然沒有一個親朋好友來弔唁，這人活著的時候人緣得有多差——」

話音未落，坐在他對面的人抬頭看見站在院子門口的葉傾心，再看看葉傾心那臉，就知道是聽見了，趕給自己的同伴遞了個眼。

說話的那人回頭，看見葉傾心後的景博淵，男人姿提拔，上的氣場強大，什麼也沒說，就拿一雙黑沉的眼睛看過來，說話的那人頓時有種手足無措的覺，那覺，像罪犯面對審問的警

他哆嗦著站起，磕磕道歉：「對、對不起，我、我胡說的……」

葉傾心沒說什麼，徑直走進靈堂。

景博淵喊來中年男人代了幾句，然後走進靈堂，孩獃獃地跪在冰棺前，慘白的小臉上淚痕錯。

他過去將人從地上提起來，放在一旁的長凳上坐著，自己跟著坐下，將人摟進懷裏，手掌著孩的腦袋，像是在安。

葉傾心摟著他的腰漸漸哭出聲來。

外面的嗩吶又吹了一陣，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整個夜顯得特別安靜。

葉傾心不知道外面還有沒有人在，也沒心思去管，滿腦子想的都是之前在門口聽到的那句話。

「十歲之前，雖然我爸爸經常不著家，也不關心我和小國，可是那時候至我還有個完整的家，那時候媽媽跟親戚的關係很好，跟左鄰右舍也得很好，我記得那時候我家隔壁有個沒有子的老人，我媽經常讓我去給送吃的，很喜歡我，拿我當親孫對待……」

「後來忽然有一天，爸爸忽然跟我媽離了婚，頭也不回地就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媽為此一病不起，家裏本來就不富裕，我媽的病很快花了家裏微薄的積蓄，你知道我弟弟的況，母親病著，我還小，弟弟又是那樣，親戚們都開始疏遠我們。」

「再後來，不知道哪裏傳出謠言，說我媽曾經害死了人，我也不知道左鄰右舍為什麼那麼深信謠言，為什麼那麼痛恨我媽，為了謠言裏被我媽害死的人朝我們家丟石頭，丟爛菜葉子，你知道其中帶頭的是誰嗎？是那個我媽經常讓我送吃的過去的那個老人。」

葉傾心把臉埋在景博淵的懷裏，眼淚打了他的灰襯衫，留下形狀奇怪的深痕。

「有一次我從學校回來，那些人堵在我家門口，我進人群里，看見幾個平日裏和我媽好的嬸嬸阿姨，揪著我媽的領，罵是害人，把口水都噴在臉上，從此以後，我媽再也不跟鄰里任何人說話，也不跟親戚來往，甚至後來患上了抑鬱癥……」

景博淵用力摟著，靜靜地聽著，沒有開口。

默了片刻，葉傾心的聲音再次從他懷裏悶悶地傳出來，「或許那人說得對，我媽是人緣差，要不然我爸也不會那麼狠心拋棄我們，親戚也不會疏遠我們，鄰居也不會因為一句流言就落井下石……」

葉傾心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等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房間的床上。

最先竄進耳朵里的，是分貝刺耳的嗩吶，熱火朝天地奏響哀樂，哀樂之下，似乎有嗡嗡嗡的說話聲。

葉傾心下床開門出去，看見外面滿滿一院子的人和擺到院子門口的花圈，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