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安,平康坊,醉香樓。
一位“貴客”的到來令眾人都有點慌。
客人們雖覺得事不關己但也不敢貿然招惹是非,都躲在屋裡靜聽著靜。樓裡的老鴇和打手們可都嚇壞了,瑟樓門口半晌也沒人敢進去,全都有一頭撞死的心。
而“貴客”本尊對這一切都置若罔聞,他坐在一樓的廳中,一碗接一碗地飲著酒,直至酒罈盡空,他才終於揚音喝了一聲:“添酒來!”
門口幾人幾度推搡,最後是老鴇捧著酒罈壯著膽子進了屋,哆哆嗦嗦地堆笑道:“卓將軍……”
卓寧沒有理,一把將酒罈拎在了手裡,倒滿一碗便又豪飲起來。
老鴇快被他瘋了,踟躕須臾,覺得今兒頭也是一刀頭也是一刀,便主道:“將軍,當、當年的事,您大人有大量……”
話未說完,卓寧一記眼風劃過,令老鴇一下噎了聲。
那一縷冷厲卻轉而化為冷笑。他搖搖頭,信手將碗擱在桌上:“我沒心找你算帳。”
老鴇驟然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他的神,又問:“那您……您若想找個姑娘陪您,我們這兒的花魁……都有空……”
沒空也得騰出空!這位將軍他可是配著劍來的!
可卓寧又搖搖頭,語聲散漫:“我只想自己喝會兒酒,誰也別來煩我。”
老鴇真是快哭了,苦著臉道:“我們這地方……您喝酒……”
卓寧淡瞟著:“醉香樓的酒,不都是安數一數二的好酒麼?”說著,他悠長地緩了口氣,“再說,故地重遊,也別有一番意趣。”
他倒是喝多了,份又今非昔比。聽他這麼說,老鴇終於再不敢言,悶著頭走了。
卓寧的目上移,一寸寸地欣賞著這樓中的景,心中悵然若失。
他目下在專門接待男客的樓裡,不過這樓論構造和他先前待的地方差不多,他在這裡,能輕鬆地回憶起當年的一點一滴。
他念書給聽、舞劍給看,因為來的時候他總是很開心,他也希能高興。
可是,是皇妃……
看到他傷了,就給他買藥。聽說他吃得不好,就每次來都一桌子菜,然後看著他吃。
他還幫辦過一件事,查一個宦是哪個府的人。那件事後來牽出好大一樁案子,當時想買他回去的謝連,在去年被問了斬。
這些事他都記得。他曾也想過,若能跟白頭到老,這些都會是說起來很有趣的話題。
可是,是皇妃。
他早就說過他喜歡,當時不願接。說他還小,他心中的和他所以為的不同,後來被他磨得沒辦法了,便說要他去看看大千世界,等他長大了才可以說這件事。
可是,現在他長大了,了皇妃。
卓寧從來都沒有這樣彷徨過。在軍中的那些日子,他雖然並無底氣說自己一定能活到最後,但他會迫切地、努力地想要活下來。可是現在,他卻不知明天該盼著什麼。
——而他在青樓中的這一切舉,在翌日早朝時,就被史寫進了參奏。
謝遲在早朝上聽史告狀時心很複雜,雖然暫且把這事下了沒提,心裡卻還是有點生氣的。
怎麼說呢,他理解這些年輕將領放不羈,可這位卓將軍未免膽子也太大了一點!
按本朝律例,員是不允許去嫖的,但一般而言,若願意在自己府裡養幾個家,但凡沒鬧出大子,朝廷也不管。
至於去平康坊那種地方腥的,謝遲覺得也不是沒有,不過可想而知沒人會穿服。到了地方悶頭進屋找樂子去,誰知道你在那兒啊?
卓寧倒好,宮宴散後穿著一襲甲胄就去了,他又是剛立了戰功回來的將領,可想而知會被人盯上。
謝遲於是自己在殿裡生了會兒悶氣,然後著人把卓寧押進了宮,劈頭蓋臉地訓了一頓。
卓寧跪在地上,一個字都沒說。
“寶親王打你三十軍,真是打得輕了!”謝遲怒道。
卓寧磕了個頭:“那請陛下把臣打死吧。”
“……?”謝遲噎了一下。不是因為卓寧抬杠,而是因為他發現,卓寧這話好像並不是抬杠。
他似乎是認真的。他眼底一片黯淡,語氣也頹喪無比。這端然不是年輕將領意氣風發時該有的緒,一時竟讓謝遲的火氣無可發。
謝遲鎖了鎖眉頭:“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他語中一頓,又道,“若此事事出有因,你告訴朕。”
卓寧搖頭:“沒有。臣只是……”
“你若欺君,就又是另一條罪了。”皇帝截住了他的聲音。
卓寧嗓中卡了一下,知道敷衍不過去,又不知該怎麼說。
他怎麼告訴陛下自己喜歡上了一位皇妃呢?若能說一廂願,或許不打。可是,昨天原該是他和容妃第一次見面,他沒有辦法向陛下解釋,自己為何會與容妃是舊識,又為何會為了而戰多年。
他更沒有辦法告訴他,是容妃去青樓為他贖的。這些都會害死的,他一句話都不能說。
殿中於是寂靜了一會兒,卓寧沙啞道:“臣……再去征戰前,有一位喜歡的姑娘。臣這幾年,都是為了娶,才格外拼命。”
謝遲點了點頭,脧著他道:“出事了?”
“嫁人了。”卓寧苦而笑,“臣昨日還朝,才知嫁人了。”
謝遲不一歎,原來是英雄難度人關。
罷了,卓寧雖然去了醉香樓,但到底沒幹什麼,只是買醉而已。再說,他是打哪兒出來的,朝臣們心裡有點數,若說是去嫖那當然有罪,若說是去見見故人呢?也就沒什麼可追究的了。
謝遲便沉了沉,道:“你閉門思過去,三個月不許離府半步,朕會讓令衛看著你。”
“……諾,謝陛下。”卓寧有氣無力地叩了個頭,便從殿中告了退。他知道陛下可能是誤會了,可能以為他從前喜歡的姑娘,在醉香樓裡。
但是,隨他誤會就是了。反正容萱的事,他也不能提。
三個月轉瞬而過,在卓寧結束足的時候,“是個大大”的新書也上了市。
幾個孩子於是又一議論起來,元晨賊兮兮地道:“這個人,咱們一定見過!”
在新書裡寫到大軍凱旋後的慶功宴,裡面的諸多細節與前不久那場宮宴如出一轍!
“是,搞不好還很呢。”元暉音說,“我覺得,咱可以讓邊的宦想法子打聽了,一準兒能打聽到!”
元顯剛進書房,正好聽見這麼兩句對話,一聽就知道了是什麼事。他便也湊過去,嘿地一笑:“你們才看完啊?我已經讓宦打聽去了。非得看看是誰不可!”
在男孩子們竊竊私語的同時,妙妙正在長秋宮裡纏著謝宜。
妙妙三歲半了,打從半年前開始讀書認字,這半年來,都時常苦著張小臉兒……
讀書真的很苦!
妙妙不開心,覺得還是每天跑來跑去的比較有趣。而且,讀書的時候,母后和傅母都不許炒蛋在旁邊陪,連父皇都不幫著說話!
但這陣子有宜姐姐在旁邊陪著,就覺得日子好過多了。
宜姐姐會握著的手教寫字,耐心地告訴哪筆寫得好哪筆寫得不好。妙妙最近都特別喜歡,跟比跟哥哥們都親。
葉蟬最近也很謝宜。小孩子要耐心讀書太難了,幾個男孩最初時也都過得很不愉快,妙妙有謝宜陪著之後,形已經是七個孩子裡最好的了。
便在晚上睡下時跟謝遲誇謝宜說:“阿宜真懂事,我都沒想到能那麼耐心地陪妙妙。”
謝遲剛躺下,聽言稍稍僵了僵,接著就歎氣:“阿宜也不容易,我知道想要什麼。”
想要他點頭給崔氏和張子適賜婚,所以這幾個月來都往宮裡跑得特別勤。
葉蟬也一喟,又贊道:“阿宜的字可真寫得不錯。”
“可不是不錯?跟張子適的字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謝遲啞笑,扭臉便見葉蟬一臉錯愕。
“……我先前沒跟你說過?”他翻攬住,唏噓道,“阿宜這些年用的都是張子適當年寫給元晰的字帖。唉……算起來,元晰和阿宜都跟張子適分不淺,要不是太上皇那邊對張子適不滿,我也真想全他們。”
太上皇到底為什麼對張子適不滿?這事他至今都不清楚,而且還不好問。
先前太上皇與他議及此事時,他都沒有追問底,若現在突然追問,太上皇一定會覺得奇怪。一旦太上皇追問他,他怎麼辦?敷衍是敷衍不過去的,可若提及崔氏,焉知不會害了崔氏?
他把這些顧慮說給了葉蟬,葉蟬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但在他快要睡過去的時候,突然“哎?!”了一聲。
謝遲一下子被驚醒,看著一臉好笑:“怎麼了?”
“我在想張子適和崔夫人的事……”葉蟬在他懷裡一臉喜,“咱能不能換個問法?先問問太上皇,若崔氏想要改嫁,他許不許。”
這件事裡,張子適與太上皇那不為人知的舊怨是一個難點,崔氏從前的份是另一個難點。若能解決一個,那也算解決一半了。
另一半怎麼辦?
回頭慢慢說嘛。
謝遲想想,也行吧。雖則他覺得張子適那邊的事或許更嚴重,可崔氏的份也確實是個不得不明言的問題,能先解決哪一樣都是好的。
他便在次日傍晚去陪太上皇用了膳,晚膳後,父子倆邊下棋邊閒話家常,謝遲瞧著父皇心還不錯,就尋了個合適地由頭提了這事。
他道:“父皇,阿宜近來擔心嫂嫂。說自己過幾年就要出嫁,到時嫂嫂就是一個人了。兒臣想著也有道理,又覺得謝遠亡故後已廢太子位,嫂嫂改嫁也不是不行……不知您意下如何?”
然而他沒想到,太上皇一子落定後,便沉著臉抬了抬眼皮:“張子適?”
謝遲實實在在地驚了一跳,汗都冒出來了:“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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