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月微與趙清暉雖是表親,但算不上親近,他們相差年歲既遠,阮月微又在太后宮中長大,兩人一年到頭見不到幾回,也就是婚喪嫁娶和拜年時打個照面。
這年有從娘胎里帶出的弱癥,生得蒼白羸弱,臉又尖又瘦,偏生一雙眼睛卻很大,眼睛黑得看不見瞳仁,看人時定定的,像是兩口幽深的古井,冒著寒氣。
阮月微擅長和孩子打道,對這個病怏怏的世子表弟也不吝嗇的關懷,一兩次后,他便總是跟著。
但只要周圍還有別的兄弟姐妹,他便站得遠遠的,從來不同他們一起玩,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
阮月微那時候沒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回,他們家有宴席,親戚們來做客,來了很多孩子,趙清暉也在其中。
孩子一多,便顧不上這個古怪的表弟,他照舊在一旁看著不說話。
客人走后,發現自己養了三年的金雀,被擰斷脖子扔在院中的海棠樹下。
不知道是誰做的,但約約到和趙清暉不了干系。
自那以后便有些怵他,總是有意躲著他,他還是魂不散地跟著。后來他漸漸長大,懂事了,才開始收斂一些。但阮月微有時候不經意地瞥過去,總是會發現他又在看。
以前阮月微很不喜歡這種覺,就像被一條毒蛇盯上,即便知道這蛇并不想傷害你,可被他挨近、纏上,實在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但剛在桓煊那里了打擊,竟破天荒覺得這眼神也沒那麼討厭了。何況他雖古怪,卻是武安公府的世子,武安公可是有實權的,不像他們寧遠侯府一年不如一年,阮太后薨后
沖他笑了笑:“表弟怎麼在這里?不去水邊流觴?”
“我是專程在這里等表姊的。”趙清暉盡力克制,可目中還是流出貪婪。
阮月微有些害怕,向疏竹邊靠了靠,勉強笑道:“表弟有什麼事麼?”
趙清暉道:“上回家里宴客,我見表姊似有不豫,當時不便相問,心里一直記掛著,便想著尋個機會問問表姊,近來過得可好?”
阮月微見他不似以前那般不近人,也沒什麼逾矩之舉,頓時暗暗松了一口氣。
又想到這世上終究還有人關心,只從神中便看出郁郁,千方百計找機會相問,這麼一比,桓煊更顯得涼薄。
想到桓煊,的眼眶便泛起紅來,但還是將淚意憋回去,笑著道:“有勞表弟掛懷,我并不什麼不豫。”
趙清暉上前半步:“表姊別騙我,我知你最會委屈自己遷就旁人,可是在宮里了什麼氣?”
阮月微嚇了一跳,四下里張,生怕有旁人聽見。
趙清暉一笑:“表姊不必驚慌,這里只有一條路通向外面,我已人在那里守著,有人走近不會不知。”
頓了頓,斂容道:“我來找表姊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問問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
阮月微心下稍安:“太子殿下待我極好。”
太子待不能說不好,雖然近來因為朝中的事心煩意,待不如剛婚時那麼微,但一個月中還是有一大半宿在院中,有什麼好東西也都著。
對桓煊生出那種心思,偶爾也覺愧對太子,但人心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只是把這份意放在心中作個念想,又不是當真要做什麼。這麼一想,也就釋然了。
趙清暉眨了眨眼睛,他的睫很長,眼睛的形狀也漂亮,只是鑲在這張臉上不太合適,人偶般怪異。
“不是因為太子,那便是齊王的緣故了?”他幽幽道。
阮月微不由大駭,臉煞白:“表弟慎言!”
趙清暉歪了歪頭,那雙眼睛睜得更大,里面滿是困:“表姊為何驚懼?我只是聽見一些關于齊王的傳聞,料想表姊會不高興。”
阮月微道:“什麼傳聞?”
趙清暉道:“聽人說齊王養了個外宅婦,樣貌卻是比著表姊找的……”
的心思并未人看破,阮月微松了一口氣,隨即又蹙起雙眉:“那事……已傳開了?”
趙清暉沉著臉點點頭。其實知道此事的人只有寥寥幾個,他一直關注著桓煊才知道的。
阮月微臉一陣青一陣白,咬著不知說什麼好。
“那人留在長安城中一日,阿姊便要遭人非議,”趙清暉眼中閃過鷙之,“我真是替阿姊不值。”
阮月微淚盈于睫,強忍住道:“那是齊王自己的事,與我無關,由他們說去吧。”m.166xs.cc
“我可以幫阿姊,”趙清暉道,“我已查過那子的份,只是個貧賤的孤,我可以……”
阮月微心頭一突,腦海中莫名閃過那只斷了脖子的金雀,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制止他說下去:“表弟切莫胡言語!”
“表姊放心,我不會要命,”趙清暉道,“只是讓不能留在京城礙你眼而已。”
阮月微心里微微一,不過立即清醒過來,正道:“你趁早將這念頭打消,切不可去惹齊王!”
頓了頓,放緩了語氣:“我知你為我著想,但齊王不比旁人,你這麼做只會招來禍端。”
趙清暉凝注一會兒,這才緩緩道:“好,表姊若是哪天改了主意,只要一句話。你知道,我什麼事都愿意替你做的。”
就在這時,不遠響起兩聲輕咳,趙清暉不舍道:“有人來了,我找一藏起來,表姊先出去,我等一個時辰后再離開。”
阮月微點了點頭,快步朝外走去。
后背上冷汗涔涔,但心中莫名有欣,雖然這趙世子惻惻的讓人不太舒服,但對的一片心卻如此赤誠。
……
桓煊在曲江池應酬了一日,芙蓉苑中還有夜宴,宴罷回到王府,他連裳都沒換,便來高邁問道:“常安坊的東西人取回來了?”
高邁道是。
桓煊又問:“高嬤嬤也回來了?”
“午后就回來了,”高邁道,“要老奴去傳來麼?”
“不必,明日再說,”桓煊估著老嬤嬤已歇下,“常安坊的人怎麼說?”
高邁真是服了他家殿下,每次想打聽人家的消息總是拐彎抹角,有話不肯好好說,一定要端出一副紆尊降貴的架子。
人都不在這里,也不知做給誰看。
“回稟殿下,”他恭恭敬敬答道,“老奴今日過去的時候鹿……氏外出了,要不等鹿氏回來,老奴再遣人去問問?”
桓煊挑了挑眉道:“不必了,早說的事不必向我稟報。”
高邁:“……是。”
桓煊又道:“明日你去京畿的幾莊園巡視,問問高嬤嬤,若想去藍田看侄孫,便帶著同去。”
……
山池院中。
春條扶隨隨坐回床上,到額頭滾燙,急著要去找大夫。
隨隨攔住道:“坊中沒有醫館,得去城北請,大半夜的沒有王府令牌,遇上金吾衛巡街怎麼辦。”
春條道:“侍衛也是王府的人,金吾衛一查便知,總要看齊王府的面子……”
話未說完,自己也想起來他們家娘子是今非昔比了,之前得寵,什麼規矩都不是個事,可現在分明已經被齊王厭棄了。
之前還心存僥幸,指著殿下念著他們家娘子的好,哪天能回心轉意,可今日傍晚回來一問才知道,清涵院里齊王的私都搬走了,連高嬤嬤也奉命回了王府。
東西撤走還能說是為了方便取用,高嬤嬤這一走,誰都知道鹿隨隨徹底沒戲了。
這時候若是再讓下人犯夜,金吾衛找到齊王那里,還不知家娘子的境會變什麼樣。
隨隨不知道春條想了這麼多,只是仗著自己好,覺得一點風寒不值得勞師眾。
“你去煎一服風寒藥讓我發發寒,明日一早保準好了。”隨隨不以為意地道。
春條仍舊有些遲疑:“可是娘子的額頭燙得嚇人。”
隨隨用手背了額頭,輕描淡寫道:“許是你手涼,我著還好,俗話說有病不治可得中醫,放心吧。”
春條還是放不下心來,到底托了福伯,去坊請了個老福醫來福醫不會醫病,但沾沾的福氣病好得快。
隨隨喝了發汗的湯藥,又讓福醫了額頭,便接著睡覺。
折騰了一場后卻走了困,靜靜躺在床上,腦海中翻來覆去都是桓炯那些話。
一定有人想辦法讓他知道了皇后將他養廢的真相,但這個人肯定不會暴自己陳王這樣敏自卑卻又自傲的人絕不愿意被人利用,看他得知自己被利用時惱怒的模樣就知道了。
桓燁的死,益最大的當然是桓熔,他知道皇后的事也不難這種事只要留個心眼,總能看出端倪的。
只是不明白,桓燁回長安后便提出要讓位,桓熔只需耐心等他把儲君之位讓出來便是,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去挑唆陳王?
不管那個人是不是桓熔,他沒有親手參與此事,充其量只能算離間兄弟,即便有證據也不能置他于死地畢竟沒有神通廣大到可以單槍匹馬暗殺當朝太子的地步。
而且桓熔是桓燁的同胞手足,若非確定無疑,也不會去殺他。
翻來覆去思考許久,聽見外頭傳來鳥雀的啁啾聲,方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那福醫大約真有些門道,一覺醒來,的額頭似乎沒那麼燙了。
隨隨出了一汗,去凈房洗了個澡,心里盤算著明日得去一趟脂鋪,順便聽聽街談巷議,看看他們拋在山林中的尸骸有沒有被人發現。
這一日的熱度時高時低,總不見徹底好,但看著不嚴重也就沒管,只按時服藥發汗。
第三天,起來用過早膳,春條備車馬,自己彎腰從箱里取出門穿的胡服,一直起腰,忽然到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暈倒過去。
春條回到房中見隨隨躺在地上,不由嚇了一跳,一額頭,竟然重又發起熱病來,似乎比昨夜更燙了。
連忙掐隨隨的人中虎口,又給灌茶湯,隨隨醒轉過來,知道這回自己是托大了。
好在是白天,春條立即人去城北請大夫,盼來盼去總算把大夫盼來了,大夫一手腕,連脈象都不用探,就知熱度高得嚇人。
大夫寫退熱方子,春條在一旁對小桐嘟噥:“娘子子骨一向很好,怎麼就去了趟青龍寺還愿,回來就發起高熱來……”
大夫一聽這話,皺起眉頭停下筆:“你說去過什麼寺?”
春條道:“青龍寺和靈花寺。”
隨隨許愿時兩個寺廟的佛祖都拜了,還愿時也一樣。
大夫神一下子凝重起來:“青龍寺的悲田病坊里發時疫,昨日羽林衛和太醫署的人去把寺廟封了,這位娘子前日剛去過青龍寺,很可能是染上了時疫。”
作者有話要說:還沒到跑的時候,狗子還沒淪陷呢,隨隨也還有事沒辦完,現在跑就一別兩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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