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不對，卻依然站在制高點。

鄭如謙角抿，用低頭沉默應對一切。

眼看著嬸子就要急眼拍大。

姜笙從破廟急匆匆趕來，抱住鄭如謙胳膊，小聲勸他，“二哥何必凡夫俗子的氣，咱們做生意不就是為了賺錢，只要能賺錢，管他之前恩怨仇。”

眼下他們是單方面從云水縣往斜縣拉菜，去的時候都是空車，多有點浪費。

要是能把斜縣的一部分特菜也運送到云水縣，多能賺點。

姜笙剛說完，鄭如謙就想到了。

他下怒火，盡量平靜道，“收，但是一文錢三斤。”

今時不同往日，從前是鄭如謙求爺爺告地收菜，所以一文錢兩斤，不敢低價。

如今他不缺菜收，反倒是村里人想要拿菜換點錢花，就只能接被價。

婦人不服氣還想嚷嚷。

鄭如謙一轉，“嬸子不愿賣就算了。”

他還不多愿意收呢。

婦人敗下陣來，嘟嘟囔囔著把懷里的菜扔進驢車。

新年剛過，大家手里都有些短缺，過不了倆月還得收稻種，到都是錢，菜吃不了就只能扔掉，還不如換點錢花花。

龐大山非常有的把秤砣拿來，放在上頭一稱。

三棵白菜，一共六斤。

姜笙取出兩文錢，塞到婦人手里，笑瞇瞇道，“嬸子慢走。”

有了這一個開頭，剩下幾個婦人趕慢趕地把菜塞過來，還有人撒丫子跑回家，想多抱點菜來。

鄭如謙的驢車已滿，放不下多，他看向姜笙，“這邊給你了。”

姜笙一拍脯，“放心，保管把賬算好。”

鄭如謙帶著龐大山把兩車的菜送到悠然居。

結完賬以后，他取出一百文給龐大山，“這是一趟的費用。”

龐大山出雙手，虔誠接過。

做了足足十年的乞兒，搶過過盜過，也接過施舍，唯獨沒有靠自己雙手賺過錢。

在鄭如謙眼里，這只是一百文，還不夠他收半車菜的。

但在龐大山眼里，這是未來的希，是弟弟們吃飽穿暖的關鍵。

“我去買點東西。”

出了悠然居，龐大山就直奔店。

他原先有兩個小弟，后來撿了三個孩子，其中一個長宴被姜笙撿走，還剩下兩個，一共四個弟弟。

灰棉襖十五文一件，買完四件手里就只剩下四十文錢了。

但龐大山一點都不怕，跑去買了四糖葫蘆，又買了四份糕點，最后只剩下十個銅板在掌心。

鄭如謙在旁邊笑而不語。

曾幾何時，他們兄妹也是如此，興又打細算地花著每一分錢，盡量用在刀刃上，以吃飽穿暖為先。

幸好他們都足夠努力，也足夠幸運，一路走到現在。

“我們什麼時候再去云水縣收菜？”龐大山把東西送回山，回來就迫切地詢問。

想來是到了弟弟們的熱與擁戴，開始賺更多的錢。

鄭如謙笑，“把菜收滿就走。”

之所以答應收嬸子們的菜，蘿卜白菜都不是關鍵，關鍵是斜縣特產的一種菜。

這菜學名雪菜，乃九月底十月初大收的菜品，年后已經找不到新鮮的了，但雪菜有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曬干之后更味。

新鮮采摘的雪菜先晾曬到菜葉發黃，再用竹簾放置月余，菜葉完全變褐的時候，就是易保存且韌中帶著爽彈的雪菜干了。

有人用來做餡兒，有人直接炒菜，有人搭配類，怎麼做都無比味。

鄭如謙也是收了大半年菜的人了，即使云水縣沒有悠然居一樣固定收他菜的大酒樓，這雪菜干他也自信能夠賣出去。

就這樣，用時五日，收了足足兩車的雪菜以后，鄭如謙再次出發云水縣。

姜笙在他后蹦跳著喊，“二哥，你要早點回來，大哥要縣試了。”

時至二月，正是生試第一場考試——縣試的時間點。

許默早就跟夫子提過考生一事，夫子擔憂他積累不夠，怕失敗影響他心，不如再積攢積攢，等來年更穩。

但許默等不了。

雖然龐縣令默認了龐大山冒充侄子一事，算給予了他們庇護，但他畢竟遠在云水縣，總是解不了近的。

斜縣令夫婦一定在暗暗地籌謀準備著什麼，甚至可能盯著他們，隨時出手雷霆一擊。

許默太長了，變強，有能力，也……解開父母的死因。

為了二月的縣試，他孜孜不倦，連抄書都擱下，每天都認真研讀，讀到皺眉也要繼續。

一天十二個時辰，除卻睡覺的四個時辰，吃飯的一個時辰，剩下的七個時辰許默都在學習。

姜笙看不下去了，抱著他胳膊撒，“大哥，你這樣會累壞的，還是休息休息吧。”

許默搖頭。

姜笙咬咬牙，“那你這眼睛以后累壞了，是打算當個瞎眼秀才嗎？瞎眼的秀才老爺還能得優待嗎？還能考舉人嗎？還能有未來嗎？”

這一連五個問題砸出來，許默哭笑不得。

“大哥還是歇歇吧。”方恒跟著勸。

溫知允也道，“從醫學角度講，眼睛不宜長時間使用，時間久了會視模糊，乃無法拯救之絕癥。”

許默還在思考。

一直靜默的長宴緩緩開口。

不過不是規勸，而是從另一個角度開解，“大哥一直坐著讀，總會心煩氣躁，倒不如去外頭走走看看，或許能有不一樣的領悟。”

書上的世界固然大，但總停留在書上，那就是紙上談兵。

有很多事，還是要親眼去看看，腳踏實地的去觀察。

許默想通，迅速起，抱起兩本書就出了破廟。

他在讀民生，讀五谷，讀農田。

書里只能形容個大概，但村口真的有田。

新年才過，二月已至，原本陡峭的寒風趨于溫和，深埋于草谷之下的麥苗也逐漸發芽，舒展出窈窕的軀。

再過一兩個月，百姓會將拉出的屎漚料，碾碎曬出細末，均勻地灑在麥田上，只等著春暖花開，麥苗長出竄天高度，開出曼妙的麥穗花。

百姓種植了麥，麥長出麥穗，麥穗里有麥子，麥喂飽了百姓，百姓拉出糞便，糞便漚花費，重新覆蓋住麥。

所謂循環，不過如此。

許默深嗅了一口春風的香氣，折回破廟，才思泉涌，下筆如有神。

姜笙作為一個不怎麼識字的文盲，在旁邊看地直咋舌。

很快，二月中旬。

鑼鼓的縣試開始了。

方恒一大早就解開老驢，把喂飽的馬兒換到平板車上。

“馬到功。”他拍著紅鬃馬的屁。

姜笙抿著，覺得自己也應該說句吉祥話，于是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馬上功。”

這是哪門子的吉祥話。

哥哥們哄堂大笑。

許默拍拍姜笙的小腦袋，“別擔心，一定會功的。”

幾人坐上驢車。

或許馬車更合適，只不過馬屁后頭綴著的是平車，頗有些不倫不類。

姜笙開始檢查許默考試所需的品。

縣試，顧名思義，在所屬縣里的貢院里考試，面對的是整個縣城的學子，每日黎明前場，一坐就是一天，到了晚上才能離開。

二月的天氣，春風里裹著冰刀，躺著不都覺得寒涼，更何況是在冰冷的貢院，無火無飯無熱水。

姜笙為保萬無一失，特意去悠然居問了白掌柜，回來之后就開始拾掇。

據白掌柜敘述，先皇時期曾出了一件名大渝的科舉作弊事，打那以后學子們帶進考場的包袱就更迭了鏤空的竹籃。

就連筆墨紙硯里的筆桿子也得鏤空，發帶更是止場。

要不是考試時間太冷，估計會讓學子們了進去考試。

姜笙一邊咂舌，一邊為許默準備好鏤空的竹籃筆，一壺水，兩塊干糧。

還有一只夜壺，考生進考場以后是不允許如廁的，想要解決只能用就地。

最后就是一紙份證明了。

這張薄薄的紙張上記錄了許默的姓名籍貫年齡，以及態特征，是他進考場的唯一憑證，也是大渝王朝為了防止替考準備的手段。

姜笙最后檢驗了一番這張紙，心底反復嘀咕，不能丟不能丟。

一路快馬加鞭自不必說。

路上，長宴以好奇為借口，從姜笙懷中要走了許默的份證明，反復觀片刻后，才還回去。

姜笙趕捂進小竹籃里，“不能再看了，一定要放好，千萬別丟了。”

可這個世界上就是怕什麼來什麼。

剛到貢院門口，姜笙就被人不小心撞到。

等爬起來，籃子里的份證明不見了。

貢院門口，即將縣試，許默至關重要的場券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