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鬥
自六月裡爭相勤王, 卻被傅家截胡後, 魏建這半年過得很是氣悶。
先前兩回惡戰,先是在長武關折損周渭和李盛兩員大將, 又在京城外慘敗於傅煜父子之手, 得力老將死了兩位, 重傷兩位, 原本孔武的臂膀, 立時便斷了一半。
這數月間徐夔雄兵據守京城, 傅煜騰出手收整朝政時, 魏建試過反撲, 卻都敗了。
——傅家兵強將,麾下猛將如雲,在拿下京城後, 迅速收編原本的守軍, 兵力頓壯, 那千名驍勇的鐵騎來去如電,更是令人膽寒, 如虎豹般在臨近魏家勢力的一帶巡邏。這般防綫, 本就不易攻破, 更別說旁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趙延之。
當日魏天澤領兵折回,雖收回了被奪的城池, 卻因人手有限, 沒能將對方斬盡殺絕。
傅暲出將門, 雖不及魏天澤那般天資出衆, 卻也是傅德明兄弟親手栽培,幷不遜多。朱勛是傅煜特地冒險尋來的猛將,縱無魏天澤的謀略心機,卻是領兵衝殺的好手,更別說趙延之一鐵骨,鎮守涇州許多年,極難對付。
三人雖被魏天澤驅出定軍的地盤,卻都毫髮無損,每回魏建興兵討伐傅煜時,便伺機出擊,攪得魏建不勝其擾。
這般僵持拉鋸,小半年過去,魏建的軍隊仍沒能靠近京城半步。
一怒之下,索稱帝。
比起傅煜在京城登基的聲勢浩大,魏建這是扯虎皮做大旗,自立的皇帝。
但在定軍周遭,此舉一出,仍鬧出了不小的靜。
百姓如何姑且不論,單單魏府之中,就比從前熱鬧了許多。
——爲稱帝得有模有樣,魏建不止拿麾下員草草建了個小朝廷,還打算冊立東宮。
魏從恭是嫡長子,被魏建重栽培了許多年,原本是太子的不二人選。但去歲長武關一役,他慘敗於傅煜手中,至今都沒能立個功勞挽回。而兩次戰事過去,原本擁護他的老將折損了數位,也令他勢力銳減。
相較之下,魏天澤擊退趙延之、收復城池,在先前的敗仗襯托下,名聲大噪。且他背後有姜邵這位岳丈做靠山,實力頗強。
爲長遠計,論能耐手段,當以他爲東宮。
魏建卻始終猶豫不決。
——十餘年的分離,魏天澤在他心裡,是隨手安的棋子,是傅家幫著打磨出來的鋒銳利劍,卻幷沒多父子分。且魏天澤雖是他的種,許多主張卻與他迥異,像一刺似的在他心裡,怎麼想都不舒服。
魏從恭看準這點,懷揣攘外必先安的打算,使勁吹風。
這晚魏建召諸子議事,提起囂張得逞的傅煜,魏從恭便暗恨道:「當日天澤在齊州時,若能除掉此人,怎會有今日之事。」
「是啊,那時傅家沒起疑心,這事理應不難。」魏從修附和。
——在魏天澤從天而降,奪走與姜家的婚事後,他便迅速投到了魏從恭麾下。
魏建想起這茬,也是暗惱,瞅了魏天澤一眼,埋怨道:「當時我曾數次授意,讓你伺機除掉他。沙場上刀槍無眼,他就算死了,傅家也懷疑不到你頭上。你就是不聽,偏要把他救回去!」
「還有傅德清那次,追到韃靼腹地,若不是你,他也未必能活著回去。沒了他,這回咱們勤王時,也不至於被傅煜搶先。」
魏從恭補充。
原本就明爭暗鬥的氛圍,在此時變得愈發僵。
魏天澤即便竭力忍耐,面上卻仍籠了寒,冷聲道:「戰場上幷肩殺敵,我怎能背後刀。傅德請深敵腹是爲斬除邊患,爲百姓冒死拼命。他若死了,東丹聞訊南下,只會令邊防搖。」
「所以你就救他,來咱們添麻煩?」魏從恭冷笑了聲。
魏天澤沒理他,只看向魏建。
幾乎是意料之中的,魏建冷哼了聲,「不分輕重,不明白大局。傅煜和傅德清只消有一人死了,咱們也不至於吃那大虧。我苦心安排你去齊州,叮囑那麼多次,到頭來,非但沒除掉勁敵,連離間傅家的事,都沒辦!」
——數年苦心毀於一旦,還折損了他許多眼綫,魏天澤當日灰溜溜逃回來時,魏建可沒暗怒。只是看中他一的本事,覺得能爲己所用,才揭過不提。如今吃了傅家的大虧,再說起舊事,那埋怨暗恨便難以掩藏。
他既開口,魏從恭半開玩笑地道:「莫非是惦記跟傅家的那點,忘了生恩?」
「大哥慎言!」魏天澤橫眉。
魏從恭有點顧忌,沒再多說,隻嗤笑了下,架完秧子撥完火,仿若無事地喝茶。
魏建息事寧人般拍了拍魏天澤的肩,卻仍責備道:「傅家教你的本事有用,但那些愚蠢的念頭,早該扔了。你是我的兒子,別總跟我強。」
說罷,便商議起了小朝廷員的事。
燭火明照,那兩位是魏建親手教出來的兒子,很會投其所好。
魏天澤站在旁邊冷眼看著,神幾番變幻,終是心煩氣躁,抱了抱拳,只說還有件事沒辦妥,辭別魏建,自回住。
……
遂州月明,冬夜裡冷得很。
魏天澤沒罩披風,隨便找個藉口支開隨從,孤走在暗夜裡,眉頭擰。
在齊州的軍牢裡謀劃越獄的事時,他便推想過回遂州後的形——魏建的行事和,他借著傅煜眼綫探來的消息,知道幾分。自淪爲棋子,與生母兩地相隔,對魏建這位生父,他幷沒抱多期待,也知道貿然回去與兄弟爭利,必會境艱難。
但他沒有旁的選擇。
世與圖謀暴,傅家不可能再信重於他,他也沒有面目再去見傅煜父子,和那些曾教導他、視他如子的傅家老將。
要不負磨礪、施展抱負,魏天澤只能借魏建的地盤。
卻沒想到,真到了遂州,境比他所想的還要難以忍。
父子生疏、沒半點分,兄弟相爭、爲權利勾心鬥角,這些都無所謂。總歸是算計權謀,他有滿的本事、有赫赫戰功、有姜家的助力,幷不懼一星半點。事實上,時隔一年,他也籠絡培植了羽翼,從當初的人生地不的尷尬生客,搖爲魏建的左膀右臂,全然掩蓋了嫡長子魏從恭的鋒芒。
甚至,以他目下的本事,幾乎能與魏建分庭抗禮。
真正讓魏天澤難以忍的,是他跟魏建迥然不同的心。
魏建貪婪、驕橫、不擇手段,雖是一方之主,有雄兵強將、富饒山川,卻沒多民之心。帳下貪惡吏不,盤剝欺百姓,若不是老天爺賞飯吃,沒鬧荒,又有這群強悍兵將鎮,怕是早已鬧起民變了。
軍政事上,魏建最看重的亦是權謀,以利爲先。
魏天澤卻迥然不同。
哪怕早已與傅家反目,他也是傅家兵將教出來的。拋灑熱護衛百姓、戰場袍澤生死相托,這些念頭早已深植在心底,融骨,不自覺流於言行。
以至於許多事上,他跟魏建格格不。
魏天澤滿心煩躁,回府後,幷沒去跟姜黛君的起居,而是折道去尋母親楚氏。
……
楚氏年約四十,當年也曾是淑窈窕,姿過人。這些年孤住在西平王府的偏僻獨院,沉鬱得久了,年輕時的人風姿消磨許多,便只剩滿沉靜。哪怕如今魏天澤建府獨居,以金玉綾羅奉養著,仍深居簡出,打扮得簡素。
這會兒夜深人靜,楚氏正坐在燈下,製裳。
針走綫穿,有些出神,聽見門外的靜時,猛然抖了抖,針尖破手指,滲出細的珠。迅速乾淨,抬頭見是兒子進來了,才暗自鬆了口氣。
見魏天澤神沉綳,便起道:「怎麼了?」
「剛從那邊回來,順道來瞧母親。」魏天澤看向手裡到一半的裳,那布料紋飾,顯然是給他的。十數年兩地相隔,時的記憶早已模糊,但骨之親卻仍斬不斷,他回來得這一年,楚氏便如枯木逢春,煥出些生機,裁做鞋,甚是用心。
魏天澤神稍緩,幫著將東西收起。
「這些事予旁人就是,母親不必太費神,夜深了,當心熬壞眼睛。」
「我做著高興,不妨事。」楚氏拉著他坐在對面,取晚飯時蒸的糕點給他。見兒子眉間鬱鬱,也猜得幾分,「又跟他吵了?」
「道不同,不相爲謀。」魏天澤頓了下,冷嘲道:「他們倒是父子投契。」
這話頗含憤懣,楚氏眉頭微皺。
在旋渦之中,魏長恭對兒子的排打,楚氏當然知道,而魏建那老賊心狠手辣,當初能捨得七八歲的孩流落他鄉,如今能有幾分慈?這半年裡,類似的形已有過許多回了。方才出神,也是在琢磨這事。
回掩上屋門,給魏天澤倒了杯茶,低聲道:「他還是偏袒著魏長恭?」
見兒子沒否認,忍不住道:「魏長恭針對,暗裡謀害,恨不得你死在沙場免得攔路,那惡賊也沒拿你當兒子來看。從小到大,在他眼裡,你就只是個棋子。其實……」頓了下,言又止。
魏天澤抬眉,「母親有話不妨直說。」
「其實你如今的本事,不必看他眼。該狠的時候,不必留。」
向來溫和沉靜,不與人爭,甚說這樣的話。
魏天澤微楞,便聽續道:「從前你獨自在齊州,我不由己,許多事都無能爲力。後來你剛到這裡沒基,有求於那惡賊,也只得忍耐,但如今……那惡賊沒拿你當兒子,魏長恭更沒拿你當兄弟,不必心存顧忌。」
這話說得古怪,魏天澤久在傅煜麾下,察言觀的本事一流。
見楚氏神不似往常,滿口怨懟的「惡賊」,話音裡似在勸他對父兄武,心思微。
「母親是覺得……」他抬手,竪掌爲刀,橫在脖頸。
燭火跳了下,楚氏手指扣著桌沿,緩緩點頭。
「可他們畢竟與我脈相連——」
「誰說的。」楚氏聲音低如蚊蚋,聽在魏天澤耳中,卻如驚雷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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