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旁一豆燈火安靜地照在臉上, 火甚是微小，很費眼睛，低著頭湊近, 作小心翼翼, 生怕到了他。

 婦人說, 他是傷口染了才會發熱。

 傷口是怎麼來的，蕓娘非常清楚, 他用自己的救了的命，不知道該怎麼謝他, 唯有傾盡所有的力量，包括的命, 去救他。

 不知道, 他要是就這麼去了, 自己該怎麼辦。

 沒去想。

 昨晚腦海里只是一瞬劃過了那樣的念頭，便覺得天都要塌了一般, 實在承不了那份恐懼和害怕, 便再也不敢去想。

 傷口敷好了藥，蕓娘才卸下了一口氣, 坐在他旁邊, 抬頭看向他。

 兩人如今就像是逃荒出來的乞丐，全臟的不像樣，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的凄慘落魄，上的布早就不能看了。

 要是青玉和義看到他們如今的模樣, 估計都認不出來。

 認不出來又怎樣, 只要都活著。

 輕輕地握住他的手, 掌心依舊滾燙, 燙得心焦意，低聲同他道，“我相信郎君一定能扛過來，等這一遭熬過去，咱們就去最好的酒樓點最好的酒，吃個飽，再去最好的布鋪子，買最好的綾羅，晚上躺在蠶做的被褥中，好好地睡他個三天三夜......”

 “喂完藥了？”屋外婦人的聲音突然傳來，飛快地松開手，回頭便見手里拿著一個白面饅頭一面啃著，一面走了進來，

 蕓娘沖笑了一下，起點頭，“喂完了，多謝神醫的草藥。”

 “別謝，不是白給的，藥草一共二兩銀子，算上救命錢，五十兩，不為過吧？”劉三娘，從不做虧本的生意。

 早就算過了。

 這丫頭一布，都掩飾不住的姿，等將來自己和兄長了婚，要是聽話，就留下來替做工，用工錢來抵押，要是不聽話，就將賣了，賣遠了小白臉肯定不干，就賣給這村子里的男人，這村里可有不還沒討到媳婦兒的單漢，要是見到這樣的標志人兒，別說五十兩，百兩、傾家產，也會想辦法掏出來。

 “不為過，不為過，五十兩，行，我記住了，等兄長好了，我將來一定給神醫還上。”蕓娘態度誠懇，目瞟了一眼手里的白面饅頭。

 昨夜剩下的那只野帶上了，但淋了一場雨，已泡了水，天氣也大，估計餿了，裴安發著燒，不能再給他吃。

 犧牲一下相，換一頓飽飯，值。

 “神醫，麻煩您幫我看看，兄長什麼時候能醒過來？”蕓娘說完，不聲地讓出了位置。

 婦人見識趣，沒再費什麼口舌，走到床邊，仔細地端詳起了床上的男人，越看眼珠子越亮。

 不愧是一眼就看上的人。

 第一眼驚艷，第二眼簡直就是挪不開了。

 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長得這般俊的男人。

 想起前幾日村口那薛婆娘拉著他男人，站在面前，趾高氣昂的得意勁兒，暗自呸了一聲。

 同眼前這位小白臉相比，薛婆娘那位干瘦如柴的男人，簡直無法眼。

 別說他，整個村子，乃至鄂州，也是數一數二的姿，婦人心頭說不出的激，彷佛看到了自己穿嫁，牽著他的手，周圍全是羨慕的目......

 還有薛婆娘，那嫉妒得發瘋的臉。

 蕓娘見一臉癡笑，似乎要將人吞了一般，趕提道，“貴人，我和兄長幾日都沒進食了，您看，有沒有什麼......”

 “后面廚房的鍋里，饅頭，湯都有，你盛過來，我給他喂......”婦人說完一屁坐在了剛才蕓娘的位置，繼續盯著。

 蕓娘:.......

 命重要，不拘小節！蕓娘默默地念了一遍，轉去了廚房，眼不見為凈，看不到就不糟心了。

 鍋里的饅頭還多，知道那位婦人不待見自己，蕓娘地藏了一個饅頭在袖筒里，自己要是死了就真便宜了。

 蕓娘舀了一大碗湯，撿上幾個饅頭，端碗走了進去，那婦人還坐在那，似是還沒看夠。

 見進來了，婦人對招手，“拿過來，我喂。”

 眼見那婦人要對他手了，蕓娘到底還是沒法做到大度，及時勸道，“貴人還是我來喂吧，兄長要是知道自己給貴人添了麻煩，醒來肯定要訓斥我了。”

 “這有何妨？”婦人沒當回事，繼續手。

 “有妨！”蕓娘將碗擱在桌上，一把拉住了婦人的手，面神地道，“貴人不知，我兄長最是注重禮數，不怕貴人笑話，兄長活了二十二個年頭，卻連小娘子的手都沒有過。”

 二十二歲，姑娘的手都沒過？居然還是個純的......

 婦人一愣，明顯了興趣。

 蕓娘繼續道，“我兄長這人吧，就是個死腦筋，要不憑他這副皮囊，也不該找不到姑娘，說什麼人不能不講信譽，他已經說了親，便不能再同旁的姑娘有牽扯，看一眼都不行，誰知道人家不這麼想，這回好了，被悔了親，年齡也大了，還遭了這麼一場罪，今后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給我討一位嫂子回來。”

 蕓娘說完一臉憂傷。

 “能！怎麼不能。”婦人的態度瞬間轉了個彎，親熱地拉著的手問，“你兄長喜歡什麼樣的？”

 “我們家的人，板子都小，早前兄長倒是同我提過，說希對方是個子底子好的，能干的，這樣的人才能撐得起家。”

 “可不是嘛！”這話簡直說到了婦人的心坎上，“找媳婦兒，不就是要結實，不就生病，風一吹就倒的小娘子，娶回去有什麼用......”

 蕓娘垂目，繼續添火，“是啊，誰要是能娶到貴人這樣的嫂子，真是福氣。”

 “當真？”

 蕓娘點頭，“嗯，兄長也喜歡。”

 “你這兒，我也喜歡。”婦人神掩飾不住興，主讓出位置，“你來吧，多喂點東西給你兄長，咱得趕將他的傷養好，這樣，明兒我去買一只老母回來，咱們燉湯，給他補補。”

 “貴人不必破費......”

 “都是自己人，別見外，鍋里饅頭多，你喂完了，自個兒也去吃點。”婦人想了起來，指了一下外面院子里一堆干草，“我就兩間房，晚上你就去那將就一夜吧，待會兒我找床被褥給你。”

 蕓娘激地道，“多謝貴人。”

 “快喂，我先走了。”

 “行，貴人也累了，去歇息吧。”

 婦人一走，蕓娘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忙扶起裴安，將一碗湯喂完，又喂了半塊饅頭，再了一下他額頭，還是燙。

 估計沒那麼快。

 擰了帕子，在了他額頭上，這才慢慢地吃起了饅頭。

 過一回的人，知道是什麼滋味，不敢吃完，悄悄地囤了一個，連著袖筒里的一共兩個，再同他和裴安的荷包一起藏好。

 財不外，以他們的境，不宜財，一窮二白，無所可圖，才能讓人放下戒備。在馬背上時便取下了裴安和自己的荷包，藏在了袖筒里。

 無論到哪兒，防人之心不可無。

 怕婦人懷疑，不敢多呆，守了一陣后，去了婦人屋里，抱出了一床風的棉被，躺在了外面的干草堆上。

 忙的時候沒察覺，如今閑下來，才察覺自己的肩頭和一雙腳，疼得厲害。

 彎下，輕輕地褪下了腳上那雙已經看不出原樣的靴子，鞋底不知何時已磨破了一個。

 腳指頭下，好大幾個水泡，亮堂堂的，有的已經破了，和皮黏在了一起，一拉扯，疼得鉆心。

 可這些皮上的痛，遠遠比不上心里的煎熬。

 裴安還沒醒，自己不能再有事，厚著臉皮去向婦人借了一雙布鞋，又去廚房燒了一鍋熱水，將肩膀和腳上的傷口洗干凈，適才裴安抹傷口還剩下的一點藥渣，一點都沒浪費，抹在了傷口上。

 夜里又是一片浩瀚星空，群星璀璨，卻沒心再欣賞。

 一直留意著隔壁，待婦人一睡，又去了廚房，打了一盆熱水，輕手輕腳地回到了屋里，褪去了裴安的鞋，將他的腳也洗干凈。

 短短幾日，干了這十幾年來加起來都沒干過的活兒，實在是太累，趴在了他旁的床上，睡了過去。

 沒過多久裴安開始夢囈，蕓娘如同被人一棒敲了腦子，瞬間驚醒，又昏昏沉沉，替他更換著頭上的布巾。

 反反復復折騰到后半夜，他才慢慢地安靜下來，蕓娘抹了一下他額頭，指腹似乎有細細的汗出來。

 有汗就是要退熱了。

 蕓娘激地握住了他的手，很想好好哭上一場，可實在是太困，困得連哭的力氣都沒了，一頭倒下去，立馬睡著了。

 —

 裴安后半夜便開始迷迷糊糊，覺到有人在他旁，替他褪去了鞋，洗著腳底。

 他想掙扎著起來，腦子卻一片昏沉。

 一會兒是兒時院子里的那場大火，他想撲進去，腳步卻怎麼挪不。一會兒又是父母、姑姑、還有兩位叔叔的歡笑聲，可待他跑過去，他們卻又走遠了，無論怎麼追，總是差一段距離。

 最后又回到了那片蘆葦中，烈日當頭，底下的泥土干涸裂開，他坐在地上，蕓娘躺在他懷里，閉著眼睛，發白......

 他一聲一聲地去喚，“蕓娘......”

 就在他絕之際，一只的手突然握住了他，低聲道，“我在這。”

 聲音傳進耳朵，他很快平息了下來，再一次墜黑暗，醒來時，耳邊聽到了幾道鳴聲，完全不知道在哪兒。

 他手指一，覺正被人握著，同夢里握住他手的溫度一樣，沉睡前的記憶一瞬涌上來，他猛然睜開眼睛，轉過頭，便看到了趴在自己床邊，睡著了的蕓娘。

 經歷過那樣的艱難之后，這樣的畫面，好的失了真。

 看了好一陣，他才緩緩地手，去的頭，掌心到的發上，那真真切切的，激得他嚨發。

 良久，他才輕喚了一聲，“蕓娘。”

 天已經亮了，自前日醒過來之后，蕓娘便很容易驚醒，聽到聲音，立馬醒了，一下抬起頭來，兩雙眸子相對，跟前的彼此都是鮮活的。

 一道經歷過生死，那便是刻骨銘心的印記，兩人著對方，眼底涌出萬千緒，最終一句話都沒說，一個紅著眼睛張開胳膊迎著，一個眼含淚水撲進他的懷里，劫后余生，悲喜集，豆大的淚珠子從眼里滾了下來，嗚咽地哭著，他地抱著，心似是被刀子在絞著，痛得呼吸都困難。

 “讓你苦了。”他一雙胳膊抱著，時不時地著的頭發，可還是覺得不夠，恨不得將這個人進里，自此連一塊兒，舍不得讓離開自己半步。

 苦倒是不苦，嗚咽地同他抱怨，“郎君嚇死我了，你昏睡了兩日，還發了熱，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辦......”

 他會過那種絕，明白的心。

 沒想到自己睡了兩日，他心疼地抱著，細細喃喃地哄著，“再也不會了，我底子好，不會那麼容易死，兒時算命的給我批過八字，不到一百歲，閻王收不了，你別傷心了。”

 人就是這樣，沒人疼時，可堅強了，能使刀砍樹，能烤，能一個人拉著他走了那麼長一段林子。

 可一旦有人疼了，立馬矯了起來。

 那話勸完，愈發哭得厲害，之前抑著不敢哭，這會子他醒了，敢哭了，埋在他懷里，痛痛快快地流了一場眼淚。

 他聽著的泣聲，偏下頭去親的額頭，一下一下，如同小啄米，滿腹的心疼和憐，“不哭，我在......”

 直到將蓄在眼眶的淚流了，蕓娘才罷休，頂著一雙紅腫的眼睛，抬頭再次看向他。

 那可憐的模樣，一陣陣揪住了他的心，他想起自己暈迷之前，還沒醒過來，又張地看了一圈，“你好點了沒，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蕓娘搖頭，“我都好了，郎君不必擔心。”

 裴安這才反應過來，抬目打探跟前的壞境。

 四面土墻，屋頂幾橫梁，糙簡陋，他正問這是哪兒，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道響亮的腳步聲。

 他轉過頭，便見一位子魁梧的婦人，一手提著，一手拿著刀，站在門口扯著大嗓門道，“丫頭，拿去給你兄長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