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陸無憂對的,可能比自己都更悉,只按了幾下,賀蘭瓷就覺放松,舒服得甚至有些起意。
賀蘭瓷連忙抓著他的手道:“我子也沒那麼難,不用給我按了。”
說著,把沖好的茶遞了過去。
陸無憂就勢接過,抿了一口,被甜得渾舒坦了,才輕挑眉梢,清淺笑道:“賀蘭大人,平時在府里你可跟我沒這麼客氣。”
自從兩人都朝為以后,府里的事務賀蘭瓷忙不過來,管事的活便還是由青葉接手,賀蘭瓷盯了一段時日,覺得沒什麼問題,又把以往一些比較容易忽略的瑣事仔仔細細代過,就不再過問。
兩個人白天一道出門,再從外城門口分開,一個去都察院,一個去文華殿,各忙各的。
下衙時,便很隨意,畢竟時辰不一樣,有時忙完了各自回去,有時便像今天這樣,陸無憂繞一大圈過來接,賀蘭瓷不忙時也去東華門外等過他,并不拘泥。
了個既尋常,又不尋常的夫妻關系。
賀蘭瓷把罐子重新封回去,順著他的話道:“陸大人,我就是不客氣才這麼對你說的。”抬抬下示意,“坐過去吧,我盡量早點看完。”
陸無憂捧著青瓷茶盞,坐回椅里,一副品茶的架勢,細細啜飲之后才道:“真不要我幫忙?”
賀蘭瓷抿笑道:“不勞陸大人費心了,下自會理。”
陸無憂放下茶盞,手背撐著下頜,微微側頭,眸不加掩飾地筆直落在賀蘭瓷上,道:“賀蘭大人還說自己不客氣,如此生疏敷衍,不說兩句好聽的,這檻可過不去。”
陸無憂說得對,就算子好,也不能一直坐著不。
賀蘭瓷輕微活著手臂胳膊,同時向他打量,思忖道:“今日陸大人龍章姿,風采出眾依舊。”
陸無憂道:“聽膩了,換一句。”
賀蘭瓷:“……”
一面無語,一面又有些想笑:“那你還想我怎麼夸?英俊瀟灑,宇不凡,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陸無憂這時便又笑道:“算了,你先接著看吧。”
(三)
說是快點,但看得認真仔細,速度也就格外慢。
賀蘭瓷原本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陸無憂中途又被前來請示的員打擾了三四回,連帶著賀蘭瓷都沒法專心看。
瞬間心里平衡,甚至還能調侃道:“你要不理完,再過來?”
陸無憂開口道:“都是小事……我一會回來。”
他去了一趟又過了許久才回,半是抱怨道:“那誰倒是清閑了,都催到我頭上來了,推行新政的時候都沒見他們反對得這麼激烈。”
陸無憂一說,賀蘭瓷就知道是指什麼。
天子無家事,著實是句實話。
熙帝遲遲不肯立后,亦不肯選秀,朝臣們比他還急,三番兩次上書懇請,就算不選秀,至這新帝后宮里得有人啊!
他找了一堆理由推三阻四,連他曾經出過家,一心向佛這種爛借口都找了出來,就差說自己不舉了,得虧許太后沒來穿他,還幫忙打掩護。
最后熙帝索開始裝病,閉門不見朝臣,把朝堂事務大部分直接丟給了閣。
陸無憂去找他時,熙帝本人正一副病弱模樣躺在自己寢宮里,手里拿了本俠客志在看。
見陸無憂過來,他很直接道:“新政已經如期慢慢推行下去了,陸卿你不可能指朕一輩子在宮里勞心勞力——我想出宮。”
陸無憂掃了一眼擺在他桌案旁散的書冊,還有糕點和香茗,再加上寢殿里尚未完全散去的古董羹的味道,便知道了大概。
“來過?”
熙帝語氣平平道:“又走了。”他慢條斯理將書放下,“這麼久,你總該信我幾分了吧。”
陸無憂不是不信,主要是覺得匪夷所思。
他對蕭南沐其人一直沒什麼太大好,不過上面那個位置總歸要有人坐,兩個人都出于自保,才不得不合作,甚至于事之后陸無憂也不是沒做過對方會過河拆橋、翻臉不認的準備,但就像對方出乎預料地冒險請來援軍一樣,蕭南沐的人品總歸比他想象得要好上那麼一線。
陸無憂慢聲道:“跟言對著干可沒什麼好下場。你當真不考慮妥協?”
熙帝道:“我妥協了,就肯定離不開這個位置了,而且……你估計也不會再讓來了吧。”
這是自然。
對方若是大婚,陸無憂一定會勸花未靈避嫌。
陸無憂沉道:“其實并不適合你。”
熙帝道:“我知道,但我一直以來都在強求,上有我希冀的,我……”
“行,臣明白了。”
陸無憂打斷了對方準備開始的自我剖白,這些年蕭南沐總試圖跟他說一說他的過往,比如他當初是怎麼從懷瑾太子謀逆案中逃的,又是歷經過怎樣的遭遇才被尋到,以及他的個人志向與愿景……
但說實話,陸無憂并無和他掏心掏肺并給予同的想法。
他道:“圣上不想早朝就罷了,不過批紅還是要批的。”
算是半妥協,也是陸無憂權位穩了才敢給這個許諾,最后批紅落到司禮監頭上,熙帝本人也終于如愿以償得以偶爾出宮。
陸無憂簡單和賀蘭瓷說過,賀蘭瓷還有些擔心:“他真去找未靈了?”
“這我便不知了。就像我娶你我爹娘不管一樣,未靈若是真喜歡,想和誰在一起,我爹娘不會管,我也管不了,但是……”陸無憂確信道,“他還像以前那樣,我妹妹是不可能心的。”
花未靈和他和他娘一樣都喜歡心誠的人。
這點陸無憂自己也是如此,所以當初他娶賀蘭瓷時,雖是被迫,也很坦誠地把一切都告知,并不欺瞞,是想用坦誠換坦誠。
陸無憂問心無愧,哪怕賀蘭瓷藏著掖著,或是仍用過去防備態度對他,他也心安理得。
當然,后來賀蘭瓷確實很坦誠,比他還坦誠,以至于他一度覺得自己好似從未真的認識過,這點是陸無憂也沒想到的。
誰能想到那樣一個聰慧又驕傲的漂亮姑娘,實則對一竅不通呢。
陸無憂也很難分辨究竟是何時對心,細細想來全是些無關要,細枝末節的小事,聚多,就像現在——
賀蘭瓷把那把棗紅木的椅拖過來,拍拍座椅道:“別氣了,來,陸大人,茶給你重新滿上了。”
說著,還對他一笑,眸燦然。
陸無憂從善如流坐下,看著,心安寧,確實氣不起來。
“賀蘭大人,我想親你了。”
賀蘭瓷一頓道:“我也想,不過我還是想先看完,反正明天休沐,回府再親。陸大人,你看行嗎?”
——當然,陸無憂想,有時候也可以不那麼坦誠。
(四)
等賀蘭瓷看完卷宗,兩人出都察院衙門的時候還是已近子時。
一個人下衙回府時,腸轆轆,不想麻煩府里廚子,就會出了皇城,在附近尋家夜間擺攤的吃食鋪子,買兩個熱騰騰的包子或是喝一碗熱粥,墊墊肚子。
因為開科的緣故,上京不書塾都收了弟子,姑娘家勤出門,京中對于治安管得更嚴,尤其是夜間,賀蘭瓷喝一碗粥的功夫,都能看見兩隊巡邏而過的兵。
然而和陸無憂一起回府,他就會趁機帶著賀蘭瓷去尋館子。
賀蘭瓷也不知道他這麼忙,哪來的功夫知道這麼多致館子,偏偏一家比一家好吃,不過這也是除了休沐兩人難得能湊在一起的閑暇時。
陸無憂今日就近帶去了家常去的。
“陸大人,賀蘭大人。好菜這就給兩位端來。”
賀蘭瓷低頭盯著眼前彩荷葉托蓮盤,還在思考剛才那樁案子。
陸無憂手掌一揮,擋住的視線道:“說說吧,有什麼地方沒想明白?”
“就是……”賀蘭瓷剛要開口,覺得還是不麻煩他了,又岔開話題,“對了,新任刑部給事中的人選定了嗎?是盧學凜還是楊右明?”
尋常員四品以上任免才走閣過,其余皆從吏部,不過臺諫員則特殊。
陸無憂毫不避諱道:“差不多定了,盧學凜吧。”
賀蘭瓷愣了愣道:“但是楊右明要更剛正一點。”
陸無憂也不人伺候,依舊低頭自己涮碗筷,還幫賀蘭瓷也給涮了:“就是太剛正了才不適合,稍微圓點更適合那個位置。”
賀蘭瓷不同意了:“其他員都可以圓,但言還是耿直些好。”
“太古板了,很多事……”
“可是我覺得……”
陸無憂抬頭,兩人的目靜靜對上。
賀蘭瓷驀然想起,陸無憂跟說好,不吵架的。
誰能想到,他們婚后順風順水這麼多年,正經架都沒怎麼吵過,然而賀蘭瓷朝為之后,兩個人居然時不時能在公務上拌起來,就非常離譜。
歸結底,雖然兩個人對為理念大致相似,但又有些微妙的分歧。
比如陸無憂覺得,為圓,見風使舵不算什麼大事,重點是才干能力,能把事干得好干得漂亮,哪怕為人不足夠清正也無妨,但賀蘭瓷覺得所謂“修齊家治國平天下”,修齊家也很重要,偏向于那些為人正直,清廉,端正的臣子——可能多爹的影響。
再比如……
賀蘭瓷換了個話題道:“年底齊州員考評,是我負責的,有三以上的員與年初所定的考績相去甚遠,已經報到閣去了,大概會如何置?”
陸無憂道:“著監察史去敲打,再寬裕三個月吧。”
賀蘭瓷微微不滿道:“上回就是,不殺儆猴,便沒有效。”
陸無憂道:“循序漸進,許多地方員懶習慣了,不能指他們一蹴而就……你怎麼還不高興?臉頰都鼓起來了。”
賀蘭瓷一自己的臉道:“我哪有,你……”
陸無憂幽幽道:“賀蘭大人,你也太嚴格了,小心年底考評被寫上‘酷吏’。”
賀蘭瓷瞪他:“我要上奏。”
陸無憂忍不住笑道:“嗯?彈劾我嗎?行啊……打算怎麼寫?”
賀蘭瓷出一纖指,在他微笑的頰邊了一下道:“我回去就寫,明天就送去通政司。”
“回去這都什麼時辰了,明天還要休沐,后天吧,反正也不用急。”陸無憂任由,道,“我人就坐在這里給你彈,又不會跑……你這麼,是想給我也出個梨渦來麼?”
“聽起來似乎不錯。”
“……賀蘭大人,很沒威嚴的。”
當然,有陸無憂那張在,也很難真的吵起來。
菜肴自是珍饈味,兩人坐在店家特地預留的包廂里細嚼慢品,包廂又安靜,因有遮掩,從外面瞧不見里面,卻能過細的珠鏈看見來人。
兩人快吃完時,店門口恰好進來個眼的男子,長得清正俊秀,一筆服,顯然也是剛下衙。
賀蘭瓷剛掃了一眼,那邊陸無憂已放下筷子,眼風一瞟道:“你就是喜歡這種清正剛直的吧。”
他說話語調平平,賀蘭瓷卻莫名聽出了一拈酸的味。
主要也巧,林章從翰林院出來后,去了刑部任職,賀蘭瓷在都察院,因為同屬三司,多要打道,所以見過幾次面,林章這時見已經不臉紅了,賀蘭瓷也坦坦——天天上下衙,見到的大都是男子,想不坦也不可能。
陸無憂本來也是知道的,但自從兩個人就圓和清正這個話題爭執過后,他就有點耿耿于懷似的。
賀蘭瓷啼笑皆非道:“只是為人世上的欣賞,不代表我會喜歡,我喜歡誰你又不是不知道。”
陸無憂慢吞吞道:“我可不清正。”還很圓。
賀蘭瓷托著下頜道:“你是例外。”
但陸無憂這個人在胡思想上似乎從沒有止歇過,他喝完店家送來清口的甜湯,把玩著細釉纏枝的瓷勺,道:“不考慮蕭南洵的話,你當初要是嫁給他,應當也會琴瑟和鳴,過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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