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皇宮的大門突然打開,一隊隊全副武甲的士兵,出現在了建康的街道之上,火杖通明,人喧馬嘶。
臨街民房的人從睡夢中被嘈雜聲驚醒,提心吊膽,無人敢出來看個究竟。
從榮康進建康之后,對于民眾而言,這已了常態,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門閂得再一些,哄著屋中小兒盡快止啼,免得引來橫禍。
宗室貴族,連同朝廷大小員,在凌晨的睡夢之中,被突然而至的暴的砰砰作響的拍門聲給驚醒,得知榮康命人即刻去往皇宮,不知出了何事,懷著惶恐,在門外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的催之下匆匆出門,趕到之時,有些人連鞋都來不及穿,至于帽未整齊者,更比比皆是。
對于注重外表的南朝員而言,這在往日,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但此刻,誰也沒有心思再去注意這些細枝末節了。
數百人被趕了皇宮的大殿,看到里面的景象,駭然不已。
大殿里燈火通明,高太后癱坐在平日伴著小皇帝聽政的位置之上,面無人,眼淚不停地流,整個人仿佛在微微發抖,看起來虛弱不堪,倘若不是被后一個宮人強行架著,只怕當場就要倒到地上去了。
小皇帝就在的旁,穿著睡袍,仿佛剛被人從床上拖出來的樣子,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歪靠在座上,閉著眼睛,頭亦向一側地靠去,一不,乍看仿佛睡了過去,實則已是死去,而五七竅,卻依然慢慢地往外滲著泛黑的。雖然已是死去,但表扭曲,面上的痛苦之,清晰可見,臨死之前,曾遭過折磨,可見一斑。
大殿里短暫靜默了片刻,突然,也不知是哪個起的頭,悲呼“陛下這是怎的了”,群臣這才仿佛反應了過來,紛紛跪地,淚流滿面。
在一片撕心裂肺般的呼和哀哭聲中,高雍容目呆滯,毫無反應,仿佛元神已然出竅,留在這里的,不過只是一空殼而已。
正當群臣慟哭之時,殿門之后,伴著一陣盔甲和刀劍隨走發出的之聲,有人殿。
群臣抬頭,看見榮康被一眾武甲士兵簇擁著現。
榮康停在死去的小皇帝的尸之前,瞪目向著對面的大臣。
眾人對他又恨又懼,頓時收聲,無人再敢哭泣。
殿中再次安靜了下來。
榮康吼了一聲:“帶上來!”
后傳來一陣腳步之聲。
群臣回頭,見榮康的手下押著幾個五花大綁之人從殿外,竟是史張直和榮康京前負責皇宮守衛的的一個名劉振的羽林將軍。
榮康指著小皇帝的尸:“你們都看見了,陛下被人藥死,慘不忍睹。我已查明,帶頭企圖謀害陛下篡位的,就是這幾人,方才抓了過來,就地正法,好為陛下報仇雪恨!”
他說完,喝了一聲,幾個手執鬼頭大刀的劊子手便上來,將人倒在地預備行刑,二人力掙扎,沖著前頭的高雍容喊道:“太后,救命——”
高雍容臉愈發慘白,閉著眼睛,手不停地抖,指甲早已深深地嵌里,齊折斷,掌心深,慢慢地滲出了一縷跡。
“給我殺!”
話音落下,“噗”的一聲,兩顆人頭便落了地,滾了幾圈,才停了下來。
大殿那層原本如鏡的地面之上,頃刻間,濺滿了猩紅的跡。
群臣面如土,止不住地瑟瑟發抖。
榮康獰笑道:“除了這正法的二人,還被我查到了一些同黨……”
他的雙目閃著兇,在面前那一張張大臣的臉上,慢慢地游走。
被他視線看過之人,無不骨悚然,恨不得遁地三尺,好讓自己能從這里逃離。
劉惠站在人堆里,拼命地低頭,不想被榮康看見,耳畔卻聽到腳步聲朝著自己而來,抬眼,見幾個士兵竟分開眾人沖到了面前,不由分說,架著自己便拖了出去,慌忙喊道:“冤枉!我毫不知!陛下之死,與我無關!”
榮康哼了一聲:“他二人分明招供過,你就是同黨!來人,殺了他!”
群臣駭然。
劉惠再也不顧面,人撲倒在地,苦苦哀求:“太師饒命!此事與我真的毫無干系!我對朝廷,對太師,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他的額上不住地淌著冷汗,一道道地滾落。
見榮康面帶冷笑,斜睨著自己,張口便命人下刀,魂飛魄散,一邊拼命掙扎,一邊喊道:“我出錢!我有錢!求太師收下我的家產,換我命!”
榮康這才命人松開他。
劉惠在地上,掙扎著爬了起來,再不見平日半分的名士風度,涕淚加地道:“前次太師向我等籌措軍費之時,我一時糊涂,忘記了家中還藏有金銀萬兩。除了金銀,各地田莊,我也愿一并奉獻,支持太師扶持朝廷,只求太師赦免!”
榮康目閃,神這才放緩了些,命人取來紙筆,要他將匿的財并藏之地,一一寫下。
劉惠接過紙筆,哆哆嗦嗦地寫下了清單。是金餅,便有五千錁之多,銀數萬兩,銅錢更是不計其數,是埋藏之所,便有十來之多,還有各地的田莊房產,麻麻,寫滿了一張紙。
可憐他以書法著稱,此刻落筆,寫出來的字,卻歪歪扭扭,宛如走蚓,可見驚嚇到了何等的地步。寫完,紙被收走,呈了上去。
榮康看了一眼,甩了甩墨跡未干的紙,冷笑:“從前在東時,便聽聞建康貴人有錢!果然名不虛傳。悔悟得不算太晚,暫且留你一命。”
劉惠知逃過一劫了,才松了口氣,轉念想到家財全都化為烏有,又心如刀絞,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榮康命人帶著單子立刻去劉家查抄,又抬眼看向旁人,手指胡指點,所到之,全是同黨。
此前被捐財的時候,眾人自然有所瞞,今夜卻知是逃不過去了。小皇帝和地上那兩無頭尸首便是明證,不待榮康開口,紛紛爭著索要紙筆記下自己要捐納的財產。
榮康命人將早準備好的紙筆拿出,一一分發下去,眾人筆疾書,完畢收上,過目之后,仰天狂笑,命手下帶著單子分頭去抄,隨即轉向高雍容,臉上出笑容,恭敬地道:“太后不是還有一道懿旨嗎?趁著群臣都在,請太后宣之。”
高雍容微,又閉了回去。
“太后!此刻不宣,更待何時?莫非你想讓陛下死不瞑目?”
榮康臉驀然轉為沉,厲聲喝了一句。
高雍容肩膀抖了一下,終于睜開眼睛,視線不忍落向自己畔那污滿面的兒子,抖抖索索地道:“陛下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宜效仿堯舜,昭告天下,禪位太師……”
話未說完,已是淚流滿面,泣不聲。
榮康仰天狂笑:“都聽見了?太后親口懿旨,禪位于我,還不快快拜見!”
刀斧之下,又有誰敢說半個不字?
眾人面面相覷,的已是跪了下去,磕頭喊話,聲音稀稀落落,見榮康不滿,怒目相視,眾人心中恐懼,又重新呼萬歲。。
可憐泱泱朝廷,文武百,威之下,任榮康,被玩弄于掌之上。
昔日的宗室貴族、士族高,任再如何的位尊風流,在這毫不加掩飾的野蠻暴力面前,也是毫無任何尊嚴可言。
卑賤至此,令人不忍直視。
榮康仰天狂笑,又得意洋洋,指名道姓,要幾家將子今夜便送后宮,封為嬪妃。
他點中的,無不是南朝素有名的士族貴姓。除了劉氏,還有中書令馮衛之。
劉惠才剛蘇醒過來,聽到榮康要自己將兒送給他充當嬪妃,眼前再次發黑,又一頭栽倒。
榮康笑畢,見那幾家被點中的,皆俯首帖耳,不敢有半分反抗,獨一人從地上站了起來,對著自己怒目而視,定睛看去,見竟是馮衛,命人上去,將他再次按在地。
方才,一眼見到小皇帝暴死,太后失魂落魄,馮衛便知大事不妙。
就在數日之前,高雍容曾給他通報消息,商議如何將榮康除去,遭到了他的反對,道不可輕舉妄,與其冒險,還不如再繼續忍耐,等待救援。
他以為太后已被勸服。萬萬沒有想到,今夜竟發生如此之事。雖痛恨榮康人面心,暴行令人發指,但知大勢已去,自己亦無力回天,也只能將屈辱下,暫時屈從,以待后。萬萬沒有想到,榮康斂財不算,徑直奪位,還恬不知恥,連自己的兒也不放過,再也忍耐不住,力掙扎,指著榮康破口大罵。
榮康拔刀來到馮衛面前,一刀砍在他的肩膀之上。
馮衛倒地,口中仍罵個不停。
榮康冷笑譏嘲:“莫非你想讓兒做皇后不?可惜皇后之位,我只留給高氏,你莫多想。”
殿中響起榮康手下發出的大笑之聲。
馮衛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咬牙切齒:“榮康賊子,爾弒君欺上,無惡不作,必遭天譴,不得好死!”
榮康大怒,一腳將他踢翻在地,正要命人將他殺了,殿外忽然傳來報聲,一個士兵疾奔而來,跪在殿外,口中喊著急報,道城外發現了開來的軍隊,距離健康已是不過百里。
榮康一愣,掃了一眼殿中聞聲神變得各異的南朝文武,眼底掠過一道兇,略一思忖,命手下將人全都拘在此,不準離開,自己帶了人,匆匆而去。
城外那支向著建康連夜開來的,正是高胤所領的軍隊,黎明之時,終于開到了距離皇城不過二十里的城南石子崗。在那里,遇到了列陣以待的榮康軍隊,雙方一場惡戰,戰至午后,榮康不敵,有聽聞陸柬之亦領了幾萬人,正向著建康趕來,急忙帶著殘余軍隊倉皇逃城中,閉門不戰。
當夜,高胤和隨后趕到的陸柬之兩軍匯合,休整過后,次日,待要發攻城,卻得知了一個消息。
榮康將城中的宗室貴族、士族員以及先前他剛城時被繳了兵械的南朝士兵,共計數千之眾,全部驅趕到城南的一片空地之上,威脅若是攻城,便實行坑殺。
那日,數千平日四不勤、五谷不分的宗室貴族、士族員,在刀斧的威之下,無奈拿起鍬鎬,含淚替自己挖起坑。從早到晚,稍有懈怠,便是棒鞭笞。待挖好坑,又如趕鴨般,被驅趕著集下坑。稍有不順,立刻殺死。眾人了一團,再不敢反抗,只能自己走下坑去,聽憑泥土從頭頂紛紛鏟落,眼睜睜看著慢慢地埋過腰,人猶如被栽在了地里,再也無法彈。
撕心裂肺,充滿了絕的哭聲和哀求聲,混雜著坑頭之上,榮康士兵發出的震耳聾的“坑!坑!坑!”的齊齊吼聲,回在這座繁華皇城的每一個角落,久久不散。就連平日對這些人暗懷不滿的城中民眾,此刻也無不兔死狐悲,黯然神傷。
居了數十萬人的建康城,陷了恐懼的沉默,街道之上,死寂一片,猶如一座白日墳塋。
風流折辱,富貴凋零。
人間慘劇,也不過如此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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