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日曬,扔在地上的胡餅,便是每日僅得的一點口糧,只能維持不被死而已。
不僅如此,看守還故意將東西丟在他們手臂夠不到的地方。當的眼冒金星的眾人忍辱手夠取,吃力的狼狽模樣,便了榮康士兵戲弄取樂的來源。
到了第三天,下起了雨,埋場里泥水橫流,栽在地里的眾人,凄慘之狀,無以言表,平日孱弱些的,早支撐不住,暈厥了過去,
消息傳到城外,高胤怒不可遏。
他對城中這些正在遭難的宗室、員和士族之人,雖早也失至極,但這些人當中,有不曾是自己舊日相識,如此辱,朝不保夕,他又如何能夠做到視而不見?何況就算這些人是咎由自取,一道被埋的,還有許多因上無能而被繳了械的無辜士兵,于于理,他都不可能置之不理。
高胤恨不得立刻攻城,卻又投鼠忌,一時難以定奪,好在很快,收到了一個來自北方的消息。
李穆在渾源大敗劉建之后,暫且擱下了破西涼國都大同的戰事,正南下而歸。不日應當便能抵達。
其實高胤在初派人給他傳遞消息的時候,對他是否還肯回來助力建康,心中其實并沒有底,直到得知這個消息,方安心了些,
思忖城中那些人一時應當不會喪命,決定暫停軍事,等李穆到來,再作商議。
而在建康城中的榮康,此刻卻又是另外一番打算。
作為一個來自偏遠東的地方方伯,初來建康之時,他雖被這皇城的煙柳繁華給迷了眼,暗中也曾蠢蠢,卻不敢真的付諸行,直到后來被慕容替所用,加上這兩年,勢力比起從前愈發雄壯,野心這才日益見漲。
此次,他趁北方戰事的機會主建康,原本是得了慕容替的授意。但他已漸漸不甘心再驅策,卻又忌憚于他,正躊躇搖擺之際,前些時日,得知慕容替在和李穆的北方大戰里,不但一敗涂地,還喪命于渾源,頓時如同去了枷鎖,飄飄然了起來,心底埋藏已久的那個皇帝夢,也冒了出來。
不想老天作梗,他連皇帝癮都還沒來得及過一下,城外便開來了南朝軍隊,咄咄人。在出去和高胤打了一仗,討不到半分便宜之后,重新估量了一番形式,他的皇帝夢便清醒了過來,開始計劃退路。
就在這幾日,在他威脅坑殺南朝宗室員的同時,派去查抄各家各戶金銀財一事也是沒有停下。
果然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刀斧之下,那些人為了保命,再不敢有所瞞。
是從劉惠一戶起出的金銀,養一支萬人軍隊,三年也是綽綽有余,何況建康城里有將近千頭這樣的羊,哪怕沒有劉家那麼,全部搜刮出來,數目也極其驚人,用富可敵國來形容,毫不夸張。
在榮康的計劃里,若是建康真的不保,自己做不皇帝,萬不得已之時,帶搜刮完畢,便帶著金銀財寶跑路。
有了這筆巨額財寶,逃回東老家,值此世,不愁日后不能卷土重來。
至于如何帶著這些金銀財寶離開,他也已是想好法子。依舊是拿如今那些還被栽在土里的南朝高士族做護符。
等斂齊財,撤退之時,將這些人一并綁走。
當朝的太后和諸多士族高都在自己的手中,高胤必定束手束腳,不敢強攻。到時不必開打,自己已是占盡上風。
榮康打定主意,不但加搜刮清單上的財,連普通民眾家中也不放過,士兵開始挨家挨戶室劫掠,形同盜賊,恨不得將建康的地皮刮掉三尺才好。
正當他瘋狂斂財之際,這日,一行數十人的影,由遠及近,出現在了一條通往建康北的野徑之上。
因為榮康之,附近民眾聽聞他抓壯丁充軍,又大肆搜刮財,能躲的都已躲遠,大白天的,周圍也不見什麼人影。
建康就在前頭了,城垣已是清晰可見,連城頭上著的帶了皇城新主標識的一排旗子,也可見。
領頭男子停了馬,坐于馬背之上,眺著前方。
他的左臂一直垂在側,整條胳膊被袖遮擋住了,風吹著,袖子在胳膊上,出一段僵直的廓。
這是一個年輕的男子,容貌秀,有著一雙罕見的紫眼眸,但此刻,他的雙頰卻因暴瘦而凹陷下去,皮蒼白得近乎病態,日之下,連細微的藍脈都清晰可見。
他的神漠然,迎著刺目的日,瞇眼眺了片刻前方,取出一信,命人前去傳訊,隨即后跟從自己的那幾十人停下歇腳。
那些人雖都是普通漢人的打扮,但格彪悍,猶如出行伍。只是此刻,他們的臉上,早已寫滿了疲倦,眼神更是黯淡無,仿佛這趟長途跋涉,已將每一個人上原本的氣給消磨殆盡。
聽這男子如此發令,眾人各自坐到路邊,默默取出干糧,吃了起來。
這男子仿佛毫沒有覺察,繼續著前方城池的廓,立在野地之中,人一不,仿佛定。
他的后,一個侍衛頭領模樣的人,在遲疑了半晌之后,終于還是上前,低聲勸道:“陛下,今時不同往昔,陛下龍困淺灘,以榮康這等小人,必不肯再聽陛下之言,陛下實在不宜再建康。何況,就算陛下掌控了建康,此也非能夠久留之地。一旦強敵來襲,四面毫無屏障。陛下何不暫時退讓,靜待時機,日后再起?”
男子慢慢地轉頭。之下,一雙紫瞳仿佛明的玻璃珠,盯著他,毫無波瀾。
侍衛的臉上慢慢出惶恐之,聲音低了下去。
他效忠的北燕皇帝慕容替,面前的這個人,在紫荊關前遭到了慕容西的報復,士兵反叛,一敗涂地,作為慕容氏的死衛,他是拼死,才和這最后幾十個忠心不離的手下一道,終于將他從軍中救出逃走。
先是中原失利,再又遭到如此的慘敗。
曾經兵用天下,如今邊唯一所剩,只有這幾十個護衛了。
他本以為慕容替會找個地方躲起來,以避開正尋他尸首的慕容西的復仇。即便雄心依然不死,也當暗中蟄伏,日后再待時機。
意外的是,那日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慕容替睜眼,仰面躺在地上,任由上污橫流,對著夜空一不。
整整如此一夜,猶如躺尸,邊之人甚至以為他已經死去,天明之后,他才終于開口。
說的第一句,也是唯一的一句話,便是去往建康。
他的語氣是決絕的,不容半分的質疑。
就這樣,一行數十人,此刻來到了這里。
建康已是近在眼前了。一旦進去,便再也沒有退路。
這一路上,他忍了許久的話,再也忍不下去,終于問出了口。
此行分明如同送死。哪怕僥幸制服榮康,接下來要面對的,也絕對不會有好結果。
如此不計后果甚至近乎瘋狂的舉,實在不像是他一向悉的慕容替的做派。
見他這般盯著自己瞧,侍衛急忙低頭,跪了下去:“若是冒犯陛下,懇請陛下恕罪,卑職只是……”
他停了下來。
慕容替的視線轉向另外那些人,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掃過。
“你們也是如此做想?”他問。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慢慢地放下手中干糧,相繼從地上站了起來,低頭不語。
“你們跟隨我,也有十來年了吧?”
眾人沉默著。
他點了點頭:“今日我落到了如此地步,你們還在這里,也算是仁至義盡。我亦沒打算要你們與我一同城。”
眾人一愣。
“你們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這幾年,我給你們的賞賜,應也能你們娶妻生子,過完下半輩子了。若是思念故土,想回龍城,回去向我叔父認罪,他為歸攏人心,應也不會為難你們。”
眾人吃驚無比,慌忙跪地,叩頭,紛紛向他表忠,道定要追隨于他到底。
慕容替淡淡笑了一笑,不語,走到自己那匹坐騎的近旁,出一把匕首,割斷了固定轡頭的韁索,又丟掉了馬鞍。
他抬手了它的頭,道:“你也跟了我多年,今日也放你走吧。往后是生是死,看你自己造化了。”說著,猛地用刀柄擊了一下馬。
馬匹吃痛,嘶鳴了一聲,撒蹄朝著野地狂奔而去。
慕容替目送馬匹影漸漸消失在視線里,再沒看人一眼,轉朝著建康走去。
“陛下——”
眾人在他后喊著,跟著前行,漸漸放慢了腳步,最后終于停了下來,跪在了路上,向著他的背影叩頭。
慕容替始終沒有回頭,只是發出一陣大笑之聲。笑聲中,加快腳步,朝著前方那座城池,大步而去。
……
榮康穿龍袍,威風凜凜,坐在金碧輝煌的建康宮里,命人將慕容替帶。
在他殿之前,已被徹底搜檢,連腳上的靴子都檢查過了,見無異常,這才放行。
在兩旁無數道目的注視之下,他朝榮康走來,到了近前,停住,下跪,行禮,口呼陛下。
榮康心中暗自得意。
風水流轉。想當初,慕容替占北方稱帝之時,自己仰其鼻息。如今倒了個個兒,變自己高高在上,這個原本總是沉沉的他見了有些發怵的鮮卑人,今日竟會如此向自己俯首稱臣,怎能他不得意?
他命慕容替起,假意笑道:“傳言你死于軍,朕聞訊時,還頗為傷。不想原是訛傳,最好不過了。但不知今日你來建康,是為何事?”
慕容替道:“實不相瞞,我雖僥幸活命,但部下散盡,故地難歸,又遭叔父追殺,已是走投無路。知陛下勢如中天,特意前來投奔,以求庇護。”
榮康皮笑不笑地道:“好說,好說。只是你信中所言……”
慕容替在投給他的信中稱,自己也曾做過幾年皇帝,當初便知世之中,朝不保夕,故留有一埋藏金銀寶藏的所。他愿呈上圖藏,以表自己投靠的誠心實意。
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建康雖已得了一筆巨額財富,但面對這種,榮康的貪婪之念,反而愈發膨脹,心不已。雖然明知慕容替此行詭異,卻還是抵不住。
好在他孤一人,又被搜了,料也翻不出什麼大浪。
慕容替道:“藏圖在此,為陛下有數,亦列出了詳細數目。”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方折疊起來的羊皮紙,朝著榮康走去,到了近前,停下,給榮康邊之人。
榮康接過,見圖上地理標識清晰,一目了然,所列的金銀珠玉,竟全是以車來計算,雙眼不發,看了又看,哈哈大笑,將羊皮紙收起,納自己懷中,命人擺酒設宴,招待慕容替。
筵席之上,眾人談論著被栽埋在地里的南朝員,笑聲不絕于耳,榮康左擁右抱,丑態畢,幾杯酒下肚,看向坐于自己下首之位的慕容替,想起從前他做皇帝時,對自己不屑一顧的倨傲模樣,有心要再當眾辱他一番,目落到他那條始終垂落不的左臂之上,笑道:“朕聽聞你的這條胳膊,從前是被李穆所廢?大丈夫生而在世,若不能報仇,茍活于世,亦是恥!”
周圍起了一陣竊竊私笑之聲。
慕容替恭敬地道:“之所以來投奔陛下,為的正是復仇。”
榮康得意而笑:“朕見你進來后,這手便一直不,可否方便,朕看看,李穆到底將你這臂,廢了如何模樣?”
眾人跟著起哄。
慕容替道:“陛下要看,我有何不便。”說著坦然舉起左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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