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祭臺的人,是不許佩戴刀劍的,否則會被認為不敬上天。
唯有梁德帝能持刀。
但偏偏這會兒那刀還抓在刺客手裏……
梁德帝臉沉,抓住竹竿用力一扯。那懸吊在竹竿之上的羊便撞了上來。
“噗嗤”。
刀刃沒羊。
刺客飛快拔出,並不留,跟著又朝梁德帝撲了上去。
但這時抬牛羊的人也撲了上去。
外圍的士兵撥開人群,向祭臺的方向,他們手持長槍……卻是撞上了衛的盔甲。
守在裏頭一圈兒的衛,既震驚又憤怒地回過頭來,雙方上了手。
怎麽會這樣?
這些士兵裏頭竟然也有刺客!
頓時群臣大,一邊呼喊一邊奔走:“護駕!護駕!
“龍武軍中還有刺客!”
而這廂宣王和賀鬆寧幾乎同時飛快地沿著長長的階梯往上奔去。
出一步,便越過三四級臺階。
就在宣王將要奔到梁德帝邊去的時候,他的步子頓了下,反手抵住了斜斜來的長槍。
賀鬆寧因此快一步抵達梁德帝邊。
濺起三丈高。
他仿佛殺紅了眼,手中的大刀沒刺客的膛,拔出,再沒腹腔。
反複幾次,作極快。
那刺客的軀一轉眼便像是被搗爛了一般,從臺階之上重重跌落下來,搐兩下,不了。
薛清茵遠遠地看著,呼吸窒了窒。
當初手中拿的若是這樣的刀……哦,算了,這樣的刀太大,應當拿不穩,也很難有這樣的力道捅進去。
“王妃還是別看了,太腥。”有人走過來為薛清茵拉上了簾子。
薛清茵心道我丈夫在裏頭,那哪能說不看就不看?
拽住了車簾:“……我、我憂心父皇。”
守在車窗外的衛無奈,隻得住了手。
但等薛清茵這會兒再抬頭去。
“刺客皆已伏誅!”賀鬆寧在高臺之上,嘶聲喊道。
宣王清掃外圍,賀鬆寧清掃圍。
衛也訓練有素。
好似不過是一呼一吸之間,便塵埃落定了。
薛清茵吐了口氣:“沒傷便好。”
宣王沒傷便好。
很怕他因在這裏而分神。
“諸卿驚了。”梁德帝抬眼俯視眾人,低低出聲。
群臣從震中回神,紛紛跪地:“陛下龍無恙,臣等死亦瞑目。”
盔甲與兵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大臣們戰戰兢兢地重新抬起頭,隻見衛訓練有素地下場收殮起。
“祭祀繼續。”梁德帝沉聲道。
“陛下?”大臣們出驚愕之。
梁德帝轉過,滿不在乎地拂去擺上的:“吉時不可誤,便用這薦天地軒轅。”
大臣們張了張,哆嗦一下,最終還是沒能再勸下去。
賀鬆寧就這樣站在一旁,手微微抖,連帶形也微微抖。
腳下一片濡。
那似乎浸了鞋,讓他有種說不出的黏膩難之。
風吹拂而過,帶起一難聞的腥氣。
他看著梁德帝在跟前完了祭祀的大禮。
大典畢,他們沒有立即離去,梁德帝隨即命令大理寺、刑部員現場查探刺客來曆。
此外,多餘的話沒有說。
他沒有說“薛寧護駕有功”,沒有說“薛寧救了朕”。
等走下高臺,梁德帝問一旁的衛:“宣王妃如何了?可有被嚇住?”
衛答道:“沒有,隻是有些擔心陛下的安危,見陛下沒有傷,便著實鬆了口氣呢。”
梁德帝出了點笑容。
賀鬆寧走在後頭笑不出來。
梁德帝隨後在重重護衛之下,走到了薛清茵的車旁。他沒有先卷起車簾,而是先轉頭掃了一眼那頭還被攔住的方塚。
“倒也是個忠實的部下,這會兒還記得替他們主子來護住王妃。”梁德帝冷淡地說完,才抬手敲了敲車窗,“清茵,下來。”
薛清茵從馬車裏鑽出來,小心翼翼地問:“無事了?”
“無事了。暫且在別宮歇一歇。”梁德帝道。
薛清茵點了下頭。
一行人便往圜丘附近的別宮過去。
“宣王呢?”薛清茵走出去一段路後,回頭看了看。
能瞥見宣王的影,立在那裏,像是一桿拔地而起的長槍,鋒銳淩厲。
“他有許多事要置,置結束後自然會來尋我們。”梁德帝輕描淡寫。
薛清茵在心頭罵,就是不讓我倆見是吧?
那還我來幹什麽?
圜丘旁的別宮修築得很大,薛清茵是被轎子抬進殿的。
一進殿,梁德帝便吩咐了醫來為賀鬆寧診治。
賀鬆寧木然地坐在那裏,臉上沒什麽表,連“謝陛下”都忘了說。
醫開他的衫:“……傷著肩頭了,好在不深。”
醫說著將藥給了一旁的侍,由侍跪在旁邊給賀鬆寧上藥。
梁德帝應了聲:“嗯。”又問起一旁的衛:“七皇子今日被嚇著了嗎?”
衛低聲道:“似是被嚇著了,但還是穩穩當當地立在那裏呢。”
“好!有幾分皇室風範!”梁德帝讚賞了一句。
賀鬆寧突然聲:“陛下……陛下先前曾說,要賞賜與我,不知陛下賞賜的是什麽?”
他的語氣怪異,有種空茫的冷。
宮人們聽了心間不自覺地打了個怵。這氣氛之怪……
“退下。”梁德帝對宮人道。
宮人忙頷首往外走,連醫也趕提上藥箱走了出去。
但在他們走出去之後,卻是走進來了幾個衛。
賀鬆寧見這陣仗,瞳孔一張,眼底的沉之變得更濃鬱了。
“朕要賞賜你的……你不是已經見過了嗎?”梁德帝口吻淡漠。
“見過?”賀鬆寧茫然四顧。
薛清茵:“……我啊?”
空氣寂靜了一瞬。
但這會兒沒人回應薛清茵的聲音。
賀鬆寧垂下頭,問:“陛下,要等到何時,我才能如七皇子一般,也順理章地跪在祖宗牌位跟前行大禮?還是說……我這輩子也等不來那一日了?”
“你最是,朕便將給你。怎麽?不夠?”梁德帝反問。
賀鬆寧抬起臉,臉上扯出了個笑:“應該夠嗎?”
梁德帝依舊不回答他的問題,淡淡道:“你是不是在想,你不顧生死,在朕跟前侍疾,連累自己病倒,今日又救駕於前。這世上再沒有你這般的好兒子了,朕於於理,都應該恢複你的份?”
“你是不是在想,你與朕如此肖似,朕選擇將薛清茵推向你的時候,就應該無止盡地偏向你了?”
“這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事,你在等朕將你扶上儲君之位?”
賀鬆寧眼底飛快地掠過了一錯愕,顯然沒想到梁德帝會選擇就這樣直白地攤開。
他了,出聲音:“臣……沒有。臣隻是想……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順地改口。清茵亦能喚得您‘父皇’,我卻不能……我卻不能……”
“朕也在等。”梁德帝目漠然地打斷了他。
“朕在等你何時才會坦誠。即使不坦誠也無妨,朕知你多年不見生父,知你委屈,這點舉止無狀,朕容得下你。朕便在等你知足。”
“但你沒有知足。”
“是薛棟助長了你的野心嗎?”
賀鬆寧想笑。
想放聲大笑。
他還未真正手……在皇帝心中,他便已經了貪心的人。
他的生父才給了他什麽?連皇帝給魏王的百分之一也不及吧。哈哈!
他強忍住的抖,啞聲道:“臣沒有……”
“沒有?”梁德帝出失之,“從頭到尾就沒有什麽骨蒸病!”
“什麽?”賀鬆寧恍惚出聲。
“骨蒸病早就覆滅在幾十年前,豈會在今朝突然間就這樣容易地發了?完全尋不到源頭,截止到濮侯的兒子上,就再沒有了端倪。”
“一場骨蒸病,七皇子活了下來,朕活了下來,你活了下來。京中才死了幾個人?”
“骨蒸病不該是這樣。”
“這不過是有人做了一場戲。”
“一場拋卻生死也要侍疾的大戲。”
賀鬆寧的聲音微微變了調:“陛下……認為是我主導的這場大戲?”
“那你說除你外,骨蒸病結束之後的益人還能是誰?”
“為什麽不能是宣王?最早死的那個方公子,不就是原本要與許家姑娘結親的人嗎?許家與宣王府來往切,為何不能是宣王為保許家下的手?”賀鬆寧激地道。
“慧娘。”梁德帝吐出了這兩個字。
賀鬆寧一頓:“我不懂陛下的話。”
“方紹的人,魏王側妃的姐姐,江慧。曾牽涉舞弊案中。求助魏王,卻被拒之門外。之後你在魏王門外,將帶了回去。”
“是給方紹下藥,讓方紹為了第一個‘患病’的人。當宮外的消息傳宮,有醫口稱‘骨蒸病’,再有方紹死的實例,兩相佐證,於是無人再懷疑這場疫病的真實。”
“很妙的一出戲。”
“你看,你特地挑了與許家有牽連的方紹來殺,便能推到宣王的上去。”
“若非方紹春風得意,屢次對友人描述起心上人的樣貌,和許家姑娘實在大相徑庭。以致有人發現他邊原來還有個慧娘。”
“……這出戲是不是便被你唱了?”
“我……”賀鬆寧張了張,一時覺得荒唐又可悲。
“你要說自己不認得什麽慧娘嗎?”梁德帝語氣冰冷。
“慧娘是被我帶了回去,我本意是想留著將來用在魏王上。”賀鬆寧不得不扯出了自己曾經的種種心思盤算,攤開來給梁德帝看。
“但我在益州殺了魏王,自然就用不上了。我便將驅逐出了府,後來的下落我並不知道……”賀鬆寧說到這裏,一下頓住了。
他也發現,他此時說什麽都顯得蒼白無力。
“不想認此事?”梁德帝說著,話音一轉,“那便說一說刺殺之事吧。”
“你奔赴宣州後,朕在宮中遇刺。刺客大喊‘為章太子報仇’。”
賀鬆寧聽到這裏,猛然反應過來不好!
冷汗頃刻間便浸了他的衫。
他先前不知道骨蒸病是一場戲!
但梁德帝把這算在了他的頭上。
有了骨蒸病的事在前挑起疑心,再加上刺客之事……那麽就算不是他做的,最終都全變他做的了!
“這也是一場極妙的戲啊。”梁德帝冰冷地吐出聲音。
“你先鋪墊下是章太子舊部刺殺的開頭,等到你從宣州回來,再有人刺殺朕,而你借機救駕,也就顯得不那麽突兀了。朕的憤怒隻會落在那些章太子舊部的頭上。”
“而那些刺客在眾目睽睽之下,喊出章太子來,也可堅定朕殺宣王的決心。”
賀鬆寧萬分錯愕。
宮中刺殺,是,是他布置的。皇帝猜測的機都沒有錯……
但他何時派人在眾目睽睽下喊出那句“為章太子報仇”?
他怎麽會這樣去打皇帝的臉?
“朕小看了你,說來聽聽,宮中、軍中,甚至是朝中……到底有哪些是你的人?”梁德帝盯著他。
“臣沒有……”
這其中真真假假……有些是真,有些是陷害。
可賀鬆寧……百口莫辯。
“……是宣王。”賀鬆寧眼底一片,他出恨不能噬其的聲音,“我若說,這些應當都是宣王一手縱,使陛下對我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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